2008年8月一个夏日的早晨,江西赣州街角,有一个蓬头垢面的中年流浪汉,蹲在地上自言自语地用手胡乱地划拉着,他在干嘛?流浪汉的左手拿着一块碳,右手撑在地上,地上有几小节粉笔头和一大块还算方正的破木板。他在画什么?用碳块画画?肯定是个疯子吧?
邋遢的流浪汉好像会魔法一般,一会儿工夫,破木板变成了一件神奇的艺术品。木炭和粉笔栩栩如生地画出了复杂的人物造型,而且构图奇特,没有草稿也没有停顿,一气呵成,流浪汉像是一台艺术品的人形“打印机”。
徐荣发正在作画
这样精美的作品,当你看着它在你眼前慢慢呈现的时候,感觉比很多在画室里埋头创作几星期、几个月才完成的艺术家作品还要震撼人心,这就是魔法!
再看眼前的流浪汉,专注的表情,全神贯注地挥舞着左手,丝毫不在意身边经过的人群,或是偶尔驻足观看的看客,他的眼里只有未完成的作品。他一边喃喃自语地描述,一边用左手把脑海里想到的东西画出来,右手微微地颤抖,好像是灵感爆发的大师,在完成气势恢宏的巨作前,激动得不能自控一般。
驻足观看的看客们已然也被感染,有人忍不住赞叹:“这就是中国的毕加索啊!”有人开口问:“画卖吗?多少钱?”流浪汉都充耳不闻,直到他创造完成,抱着破木板“嘿嘿”笑着离开了人群。
徐荣发和他的画作
一位来江西旅游的游客,把流浪汉和他神奇的破木板画,用自己的相机记录了下来,随后传到了网络上,没过几天这位游客发的帖子火遍了全网,流浪汉被冠上了“疯子画家”、“中国毕加索”的称号,网友惊叹之余都对这位疯癫的流浪汉产生了好奇……
曲折的经历,戏剧的人生
没有人不好奇,这个流浪汉是谁?这么厉害的画功,为什么会成为流浪汉?莫非是大隐隐于市的高人吗?
流浪汉名叫徐荣发,于1956年出生在江西赣州的一个小山村里,从小喜欢绘画,也有绘画的天赋,是十里八乡公认的小画家。
徐荣发不仅喜欢画画,学习也非常刻苦,上学时得了很多的奖状,满满地贴了一屋子,他那个时候,就是全家人的骄傲。
徐荣发
1977年,全国刚刚恢复高考,徐荣发也凭借着自己的勤奋好学,以非常优异的成绩成为了新中国恢复高考后的第一批大学生。那个年代哪个村能出一个大学生,和古代中状元一样稀有,徐荣发不仅是全村的希望,也是全乡、全镇的荣耀。
时间倒回到1981年,徐荣发大学一毕业就有了一份铁饭碗,分配到现在的江西理工大学(原名南方冶金学院)成为了一名美术老师。之后平顺地度过了十五载春秋,在学校里任职期间,他完成了人生的头等大事,结婚成家,娶妻生子,日子过得和大多数人一样,平静安稳。
变化来自1996年,那一年徐荣发感觉自己当老师不能发挥出全部的才能,他很想去南方闯一闯,想去实践自己的艺术梦想。于是他告诉妻子自己想要辞职去南方,妻子非常反对,以为老实的丈夫只是开玩笑,并没当真。
南方冶金学院
可是徐荣发却下定了决心,他找到校长辞职。校长认为徐荣发是人才,想让他留下好好教书,徐荣发性格内向,也不善言辞,根本不适合去闯荡;而且他也是当时学校唯一的美术专业老师,校长苦口婆心地劝说,还是没有拦住徐荣发去追梦。他向学校请了一年的长假,就一个人带着简单行李去了广州闯荡。
刚来广州的徐荣发四处碰壁,他根本找不到工作,除了老师他没有任何工作经验,后来他终于应聘到了一家广州的贵族私立学校做美术老师,可是学校主要考核的不是美术专业,而是家长的满意度和推荐新学生的报名量,这对不善言辞又不懂得交际的徐荣发来说都是最陌生和不擅长的。
面对家长,徐荣发手足无措,不知道如何告诉家长他的教学主张;学生们大部分是来混日子的,对于他也不够尊重,上课成了他自己的独角戏。所以一年合同期满后,学校没有再签约,徐荣发就被辞退了。
徐荣发
可是徐荣发实在不甘心这样灰溜溜地回家,他继续留在广州四处找工作,几个月后身上的钱花光了,也没人再聘用他。原因很简单,用人单位不是培养徐荣发去实现他艺术梦想的,如果不能为企业创造价值,他再有才华也没有谁会为他买单。
徐荣发非常狼狈地回到了江西赣州,他想好了,看来自己唯一能做好的就是回学校去教书,他回到南方冶金学院,找到校长说自己想通了,还是回来教书。
可是校长只能歉意地告诉徐荣发,他的一年停薪留职早就到期了,学院一直联系不到他,所以这个岗位已经有了新的美术老师,他已经被学校除名了。
绘画成瘾,疯癫成痴
徐荣发束手无策,但也无可奈何,毕竟一切都是自己一手造成的。他想,既然失去了工作,那就干脆去当自由职业者,去卖画吧。
徐荣发带着自己非常满意的画作去集市上卖,但是他脸皮太薄,不会叫卖也不会招揽顾客,只能等着别人来看。有几位看客问价格,徐荣发报出了自己认为合理的价格。
徐荣发
没想到对方听完扭头就走,还有人听完转身就讽刺地调笑:“画这么难看还卖那么贵,以为自己是大师呢。”
“就这水平画也敢拿出来卖,傻子才掏钱。”
这些议论深深地刺痛了徐荣发,他不相信自己的画就这样一文不值。于是他画了更多的画,去了一些更大的市场售卖,一样没有人买。
徐荣发只能降价卖,一降再降,到后来有时候卖画的钱还不够油画的材料钱。其实集市上虽然人多,可是这里的人根本就不懂画,也没有什么人需要画,徐荣发没有经济头脑,他只是和自己较劲,他认为画得不好就多画、多练,说我画卖得贵,我就便宜点卖,多卖一些。
其实这样一来,徐荣发不仅不赚钱,还因为持续地投入消耗了更多的钱,又坚持了几个月,家里本来就不好的经济更是雪上加霜。
徐荣发
妻子劝徐荣发去找个工作吧,孩子在上学,靠妻子一个人的工资很难维持住一家人的开销,哪怕随便找个工资低的工作也比他卖画强,可是徐荣发却感觉,自己一定要在绘画上有突破。
有一天,徐荣发把家里仅有的一点钱也拿去买了颜料和画笔,妻子对他失望透顶、忍无可忍,带着儿子离开了家,再也没有回来。
从此徐荣发开始疯狂地画画,他可以不吃饭,不睡觉,就是没办法停下来画画,等邻居们再见到他出现的时候,那个温文尔雅的老师徐荣发不见了;变成了胡子拉碴、不修边幅、双眼通红又神神叨叨的“疯子”徐荣发。
大家都说他老婆孩子跑了,他一定是受到了刺激,可谁知道,徐荣发其实是拼命地想证明自己,是想用努力改变这一切的发生,虽然他失败了,但是他却没有停止。
徐荣发
徐荣发不断地绘画,颜料没有了,画布也没了,铅笔用完了,最后连画纸也用尽了。他没有收入,就变卖家电、家具,换了钱再买画笔、水粉、纸张画画。所有能卖的都卖光了,他就捡垃圾废品去换钱。
在捡拾废品的过程中,徐荣发找到很多别人不要的木板,于是他就用便宜的粉笔在木板上画画;后来他还发现更廉价的碳块也可以在木板上画出痕迹,他就尝试着把自己想到的东西用黑黑的碳块和粉笔在破木板上画出来。
徐荣发很开心,自己终于不用为没有绘画的纸笔而发愁了,废木板成了他的宝贝。
左手捡拾起梦想,为绘画而生
2004年的一天,徐荣发在专心绘画的时候,右手却不受控制地开始颤抖,他得了中风,脑梗压迫神经,右腿和右手都受到了影响,右手没有力量握不紧东西,一用力就会不住地颤抖。
这对徐荣发是致命的打击,怎么活着都可以,但他活着就是为了绘画,不能绘画还不如死了好,徐荣发的整个生命好像都失去了意义。
徐荣发
徐荣发颓废了一段时间,想过自杀,但是连死都不怕的人还怕什么呢?最终他还是没有放弃自己,开始练习用左手绘画,前期是非常艰难的,他的右手在画画时会不住地颤抖,所以他只能把右手死死按在桌子上,而他的左手连一条直线都画不出来,怎么能画出心中所想?
但通过慢慢地不断练习,徐荣发的左手也可以画出优美的线条了,虽然比不上右手,但只要能绘画,他就不会放弃。
2008年,“疯子画家”徐荣发在网络上火了,很多记者前来采访,也有很多网友想为他捐助,想买他的画。他还是那个样子,并没有因为关注的人多了,就改变自己的生活方式。
徐荣发有时高兴了也会对记者说起自己的偶像音乐家王洛宾,一首《在那遥远的地方》伴随着自己度过了人生所有的至暗时刻,他最想为王洛宾创造一个系列的肖像。
王洛宾
徐荣发还说起自己最惦念的儿子徐颖欣,都已经研究生毕业了。因为没有手机,所以父子俩一直保持着书信联系。他说亏欠儿子最多,当年在儿子最需要的时候,没有给他陪伴和关爱,不是个好父亲,现在儿子是他最牵挂的人。
徐荣发的画在网络上流传后,当地政府为徐荣发办理了低保,能够保证他的基础生活,让他有了更多的时间去创造。
专家评语:画得一般
很多热心的网友都期望着坚持40年绘画梦想的“疯子画家”徐荣发能被正名、被认可,希望他成为真正的艺术家。
赣州市文联分管美术的负责人,看过了这些在破木板上的画后表示:“像这样的民间艺人,当作品达到一定的发表水平,就可以加入协会,成为会员。但是徐荣发的这些画还达不到入会标准,媒体的炒作太热,反而会带来负面的影响,徐荣发也不是什么中国的毕加索。”
其实这些画,确实有很多的瑕疵,毕竟它们是徐荣发用左手拿着粉笔和碳块,在不平整的残缺破木板上画出来的,首先这样的画根本没有办法长时间保存,会自然脱落,不能保存就没有了后续价值。
而且粉笔、碳块也无法在木板上刻画更细致的细节和颜色,仅仅是一种大胆的构图,这就相当于画家的草稿,还不能算是完整的作品。
“疯子画家”徐荣发不应该再把自己的灵感浪费在破木板上,他应该用颜料、画笔和画布去创作,即使是他中风后才学会用左手画的作品,我相信也会震撼人心。画布能被长久留存,才有机会被人认可,越来越具有价值。
徐荣发
其实有时候太过于专注于艺术创作的人,都很容易忽略掉生活,最后被生活所困,一生不得志的艺术家数不胜数。
梵高生前,没有人欣赏他的作品,他被人们讥笑是个疯子,绅士们向他吐口水,孩子们向他扔石头,妇人们看到他会躲得远远的,这是梵高活着时所受到的侮辱。
梵高经常感慨:“我的画怎么样也比空白的画布值钱吧!”可是梵高一生只卖出了一幅画,400个法郎的《红色葡萄园》现在的估值超过上亿人民币。
一百多年后的我们在艺术博物馆里欣赏梵高的《向日葵》《星月夜》《乌鸦群飞的麦田》《夜间咖啡馆》《鸢尾花》等等作品,无不为之惊叹!艺术有时候和它的价值并不划等号。
梵高画作《松柏树系列》
很多网友喜欢徐荣发的原因,不止是被他那些神奇的木板画折服,同时也被他40年的坚守与努力所感动。
被大时代裹挟着跌进漩涡的小人物,一个失去一切的失败者,依然怀揣着初心;一个从来没有被认可过的业余选手,只要他没有放弃,谁能说他不配?不管顺境还是逆境,勇敢向着心中的梦想靠近,都值得敬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