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习习,夜幕中偶尔传来一声虫鸣鸟叫。营帐之中,一位身着华服,雍容华贵的中年男人正睡得正香。烛光闪动,映出男人已经有些疲惫的脸庞。营帐之外,隐约有火把闪动,几个值夜的士兵时而来回踱步,时而窃窃私语,然后是更多的士兵们聚拢了起来。他们三言两语,似乎在筹措着什么大事。最终,他们齐齐抽出腰间的佩刀,不约而同地向营帐内走去。风停,灯灭。营帐内一片漆黑,只听见一阵嘈杂的争吵声,然后是猛烈的撞击声和器物碎裂的声音。最后,是一道凄厉的吼声。鲜血迸溅,染红了乳白色的大帐。夜幕中鸟叫虫鸣声不绝,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题记
会同十年,公元947年。大辽王朝王朝的第二任皇帝,辽太宗耶律德光在举兵灭亡后晋政权的归途中驾崩了。无独有偶,皇帝的父亲,大辽王朝的开国皇帝,辽太祖耶律阿保机也是在远征敌国(渤海国),凯旋而归的旅途中驾崩的。对于一生都致力于开拓辽王朝的太祖和太宗父子,死于征途无疑是一种最好的结局。皇帝骤崩,王朝的皇位就空了出来。在皇位的继承制度上,中原政权和北方游牧民族政权有很大的不同。中原人讲究以长为尊,他们认为“有嫡立嫡,无嫡立长”才是最为合理的,所以千百年来,直到明朝,中原人都严谨的尊从嫡长子继承制度。这套制度的影响力巨大,有时候甚至连皇帝本人都不能轻易改变。倘若皇帝想要立次子或庶子,难免大臣们会集体抗议,轻则上疏痛陈利害,中则朝堂激烈发问,重则直接以头跄地,大有皇帝敢乱选继承人,我们就跟你玩命儿的架势。而在绝大多数游牧民族政权里,他们所遵从的继承制度却是和中原汉制截然相反的,他们主张幼子守灶。守灶,守的便是祖宗的基业,而幼子,便是不分嫡庶,而只选择最小的儿子来继承皇位。太宗耶律德光,其子有四。长子耶律璟,次子耶律罨撒葛,三子耶律天德,幼子耶律敌烈。皇帝身故,留下四个儿子,已经不能算少。按理说,父死子继,皇位必然从这四位年轻人中产生。但事实上,此时的辽朝,真正掌握皇位继承话语权的,并非严苛的宗法继承制度,而是一个女人。这个女人就是辽太祖的皇后,述律平。
而这位皇后心中最属意的人选,仍然是自己的儿子,太宗的弟弟,耶律李胡。皇帝尚有子嗣,但却兄终弟及,本来就已经不太妥当。更何况耶律李胡同志天生暴虐,品行不端,一看就不是当皇帝的料子。选皇帝不仅是选血亲,更是选德行。有德行的皇帝,不仅能让群臣拜服,更能教化天下,使万民敬仰。而品性卑劣的帝王,群臣上行下效,就会造成朝野上下沆瀣一气的氛围,实在是对王朝的灾难。所以大臣们临时决定, 要绕过述律平太后,自行选拔继承人。皇子们虽然根正苗红,是合理合法的继承人,但他们尚且年幼,难堪大任。而太祖的子嗣们又年喻半百,万一登上皇位没两天就领了便当,岂不是白折腾一场?选来选去,大臣们最后敲定,拥立辽太祖耶律阿保机的长孙,耶律阮为新皇。的确,从各方面角度来看,耶律阮都是一个十分合适的人选。论外形,他硬朗壮实,身材魁梧。论品性,他温和宽善,宅心仁厚,论才能,他聪敏机智,能文能武。这样一位优秀人才来当皇帝,谁都能心服口服。大臣们不是理论家,是实干派。说干就干,他们立刻找来耶律阮,拉着他就在皇帝的灵前即位了。(辽世宗)对耶律阮本人来说,这是突然的。
他从来无心争夺皇位,也对权力没有半点欲望,如果有可能,他甚至愿意一辈子当一个深居简出的契丹贵族。但没办法,大臣们选中了他,历史也选中了他。现在,在他眼前的,是炽热的,让人无比羡艳的皇位,他在群臣俯首,山呼万岁的声音下登基了。一切的一切,是那么的让人痴迷,陶醉。他已然成了天下的王。但耶律阮不知道,看似雍容华贵的天子生活,最终等待他的,却是一条不归路。皇帝前脚登基,后脚述律平皇后就坐不住了。她认为那些一向屈服于他的大臣们彻彻底底地背叛了她。在先皇驾崩后不久,她甚至曾和自己的儿子耶律李胡许诺,会拥戴他成为这天下的新王。但现在,耶律阮已经抢先一步登基,自己的如意算盘变成了梦幻泡影。这是述律平不能接受的。这位横行一世的太后曾经跟随辽太祖耶律阿保机打下丰功伟业,奠定大辽的盛世开局。但她也曾背叛夫君,擅自立皇帝的第二个儿子为帝(即辽太宗耶律德光)。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这已经是这位太后司空见惯的操作。她曾经美好的幻想,只要自己活着,就能牢牢着控制着王朝的命脉。如果有人胆敢忤逆自己,必然要招致自己无尽的打击和报复。于是,一场内战开始了。公元947年,按中国的干支纪年法,是丁末年。这一年,原后晋节度使刘知远引兵自立,建立后汉。后蜀政权举兵西上,恢复了前朝的大部分疆土。五代十国时期已经如火如荼地走完了它一半的路程。而在北方草原,一场大战也已经开始。战是大战,但过程却可以言简意赅的概括。述律平太后三番五次的派兵攻打耶律阮,结果连遭滑铁卢,损兵折将,连连败退,情况对她自己越来越不利。这位嚣张一世的皇后终于没辙了。最终,述律平和耶律阮在大臣们调节下选择了握手言和。那是一个午后,述律平和耶律阮相对而坐,什么也没说。一个是契丹王朝的旧势力,一个是大辽帝国的后起之秀。他们相互看着对方,但却都迟迟没有开口。或许,也无需再开口了。他们原本是一对血脉浓厚的祖孙,何以刀兵相见,想置对方于死地呢?不过事到如今,无论是他们真心真意的悔过,还是面和心不和的坐到了一起,已经不再重要。该过去的,总要过去,该释然的,总要释然。
同年,述律平和耶律阮达成“横渡之约”,握手言和,大辽再无兵戈矣。到现在,四海可以太平了吧?环宇终得廓清了吧?耶律阮总可以舒舒服服地过他的好日子了吧?并不能。看似平静的大辽王朝实则暗地里波涛汹涌,一场更大的阴谋即将来临。亲政之初,皇帝耶律阮就碰上了一个十分棘手的问题。自己的叔亲,明王耶律安端举兵谋反了。对本性纯善的皇帝来说,他实在是难下下手。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大家都是一母同胞,江山一起打,天下一起坐,何至如此呢?但皇帝同样深刻的明白一个道理,寻常百姓的仁善,是善莫大焉,但作为帝王,倘若过于仁善,那就是妇人之仁。好人做不了皇帝。于是耶律阮决定,杀掉耶律安端。如果此事就此了了,那么在史书的记载中,这也许只是一场普普通通的谋反未遂。但就在这时,耶律安端的儿子,耶律察割站了出来。
这是一个十分狡猾的人,他有没有参与谋反有待商榷,但依大辽律法,谋反是重罪,必然累及全家,一个也跑不了。为了保全自己,耶律察割一方面替父亲求情,一方面替自己开脱罪名,表示自己对谋反之事一无所知。装傻充楞,一问三不知。是的,他想活下来,用尽一切手段也在所不惜。这样的说辞本不可信,但架不住皇帝实在是个好老人,居然轻易采信了耶律察割的说法,不仅没有处死耶律安端,还把积极进言,猛烈忏悔的耶律察割提拔起来,当成了自己的心腹重臣。皇帝认为,能真诚忏悔的人,一定是值得信任的人。可皇帝忘了,鳄鱼也是会流眼泪的,身为天子最重要的的一条守则,就是不能相信身边的任何人。把耶律察割留在身边,是一个伏笔。而这个伏笔,将会把皇帝推上一条不归路。天禄五年,公元951年。中原北汉政权被后周围攻,北汉皇帝刘崇苦于孤立无援,只好向辽朝求救。
北汉,是辽朝扶持起来的傀儡王朝,如果辽朝想要统一中原,必须借道北汉南下。所以北汉不能亡,至少现在不能亡。于是耶律阮亲率大军驰援北汉,星夜兼程,片刻不停。可皇帝并没有考虑到国内的情况。从契丹八部的统一,再到契丹王朝的建立,再到横渡之约,这片纷乱不休的草原已经经历了太多的战争。人民想要安定,将领们想要休息,士兵们想要解甲归田。但耶律阮的一纸命令,让刚刚开始得到喘息的大辽将士们又开始了颠沛流离,沙场征战的日子。是的,在很多人眼里,契丹人代表着残暴,辽朝则代表着侵略。我不知道人们的偏见从何而来,但我想说的是,这个屹立在北方的草原王朝,曾几何时,也有过对和平的渴望。而耶律阮驰援北汉的行为,无疑背离了辽朝人民想要的和平。皇帝和大多人产生了矛盾,而潜伏在皇帝身边多时的耶律察割激化了这种矛盾。于是,在皇帝本人率部队驰援,在夜间驻扎在归化州(今河北张家口)时,一场兵变发生了。耶律察割挑唆将士,激起军营中的不满情绪,又联合了一些一直对皇帝近来作为多有不满的将领们,趁着耶律阮熟睡,潜入营帐,刺杀了皇帝。这便是文章开头的那一幕。皇帝死了,年仅34岁,被刺杀而死。那么问题来了,皇帝做错了吗?这是个很难回答的问题。
和那些纵情声色,只顾享乐的昏庸帝王们不同,辽世宗一生都旨在引兵南下,开拓中原。作为一个皇帝,他是合格且负责的。但他的合格和负责却和辽朝当时的国内民生产生了剧烈的冲突。是的,皇帝要的是天下一统,而百姓们只想要安居乐业。可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天下一统的归途,正是安居乐业。但此时讨论有无已然没有了什么意义。惨剧已然发生,辽王朝,要变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