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永杰：《品味红楼 梦话人生》49——人生皆有无奈事

每个人都希望自己的一生能够顺风顺水，一切如意，可往往事难遂愿，总会遇到一些无奈的事。

不要说寻常百姓，就是地位显赫的皇帝，也一样会有无奈的时候。比如电视剧《甄嬛传》里的雍正皇帝，说他也有很多的无奈，就绝对不是矫情。品红楼时也常常发现，生活在这个侯门大族的人，其实一样都有无奈的事。

首先感到很无奈的并不是活着的人，倒是早已过世的宁荣二公。一日，这二公遇见警幻仙姑，便发表了一番很是无奈的感慨：

吾家自国朝定鼎以来,功名奕世,富贵传流,虽历百年,奈运终数尽,不可挽回者。故近之于子孙虽多,竟无可以继业。其中惟嫡孙宝玉一人,禀性乖张,生性怪谲,虽聪明灵慧,略可望成,无奈吾家运数合终,恐无人规引入正。幸仙姑偶来,万望先以情欲声色等事警其痴顽,或能使彼跳出迷人圈子,然后入于正路,亦吾兄弟之幸矣。

看看！这番话里透出多少的无奈！

警幻仙姑相当的敬业，为了不负所托，让宝玉早日“跳出迷人圈子”，便使出浑身解数，醉以灵酒,沁以仙茗,警以妙曲,以规劝其改悟前情,留意于孔孟之间,委身于经济之道。无奈的是，宝玉于阅册听曲后，不仅无悟，反“甚无趣味”。不得已，只好把最漂亮的妹妹“兼美”许配给他，让他充分感悟“仙闺幻境之风光尚如此,何况尘境之情景哉？”真可谓是下了“血本”。

孰料，“痴儿”醒后，非但不悟，反而首先实践起温柔之事——实践也就罢了，居然忘却仙女之绝色，“饥不择食”的与并不漂亮的丫环袭人同享警幻所训云雨之风情。此后，更是流连着意于闺阁。如此，宁荣二公的在天之灵、煞费苦心的警幻，于叹息之余，也就只能是更加的无奈了。

贾母对刘姥姥说：“什么福？不过是个老废物罢了。”她虽这样说，但谁也不会当真，这其实正体现着她的自信和自豪。可这个自信的老太太一样有无奈，面对抄家、眼见显赫之家日渐没落，回天乏术，无力挽回，只有陡增无奈。

贾元春很清醒，她知道，自去了那“见不得人”的去处，唯有无奈地、如履薄冰地生活着。虽然显赫得“一声震得人方恐”，却是再难回头的，因为结果必是“回首相看已化灰”。再看贾政、王夫人、贾琏、凤姐、探春、迎春、惜春……谁没有无奈之事？

众星捧月、衣食无忧、已经是少年男子的宝玉，出个小恭还有丫环提醒着“小心风凉了肚子”，按讲最该不会有失意无奈之事的，可偏偏陷入了感情上最大的无奈漩涡。三生石畔本已有前缘，再料不到今生却有情人难成眷属，只能无奈地“空对着，山中高士晶莹雪，终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

端庄大方，温柔娴淑典雅的宝钗，眼见宝玉已是“时呆时傻，时醒时痴”，纵有千般不情愿，但为了家族的利益，最终还是被木偶式地操纵着成了新娘。即便如此，最后连这样“情根”已失的老公也不得相伴，只能无奈的伴着空帏孤灯……

说到无奈，还不得不说说贾宝玉的大伯——贾赦这个老爷子。贾赦袭着官，一生最大的爱好就是不停地娶小老婆。也许是自己手下略平头正脸一点的已经被他“搜罗”尽了，也许是要给不喜欢他的老母亲找不痛快，不管出于何种心理，反正是瞄上了贾母的贴身秘书鸳鸯。

按照他的思维，只要自己动了这个心思，那是不可能不成的。孰料，几个人出马都没说成，这下可惹恼了老爷子，对鸳鸯哥哥怒道：

看看贾老爷子这自我感觉多好！他本以为这么一恐吓，那鸳鸯必定会乖乖就范的。岂料，这个他认为完全可以手拿把掐的丫头片子，偏偏看不上他给的“好处”。当着老太太、王夫人、薛姨妈等众人的面，把事情的前前后后都给抖落了出来：

因为不依,方才大老爷越性说我恋着宝玉,不然要等着往外聘,我到天上,这一辈子也跳不出他的手心去,终久要报仇。我是横了心的,当着众人在这里,我这一辈子，莫说是“宝玉”,便是“宝金”“宝银”“宝天王”“宝皇帝”,横竖不嫁人就完了！就是老太太逼着我,我一刀抹死了,也不能从命！若有造化,我死在老太太之先,若没造化,该讨吃的命,伏侍老太太归了西,我也不跟着我老子娘哥哥去,我或是寻死,或是剪了头发当尼姑去！若说我不是真心,暂且拿话来支吾,日后再图别的,天地鬼神,日头月亮照着嗓子,从嗓子里头长疔烂了出来,烂化成酱在这里！边说着边铰发明志。

也许有人会说，鸳鸯这一表现，完全是仗着老太太的喜爱，才敢于这么说这么做的。细品却不然。因为鸳鸯虽然深知贾母舍不得她，也离不开她，还素知贾母不怎么待见这个大儿子，但她毕竟是个丫环，且作为家生奴婢，是根本没有自主权的。所以，也难保老太太在权衡利弊时，会做出牺牲下人的决定，毕竟一头是儿子，一头是奴仆。

鸳鸯之所以敢于选择这种方式，除了有“押宝”的心理之外，更主要的还是抱有“一刀抹死”之决心，而这恰是她的秉性决定的，这个秉性正是真正的少有媚骨。从她那一番话和用剪刀铰发的举动看，应该是经过深思熟虑的，绝对不是心血来潮的任性所为。

可深思熟虑的鸳鸯，明明知道宝玉是贾母的心头肉，而且其母王夫人也在场，就敢那样说“宝玉”。整个贾府的丫环们，也只有这个金鸳鸯是真正的有骨气！虽然龄官有敢于怠慢宝玉的言行，可以与之相比，却因为她已心有所属，便显得有些逊色。

贾赦这个“胡子苍白了又作了官的”老爷子，其良好的自我感觉，是再也想不到会在这个家生奴仆、且还是个丫头片子这里丢尽了颜面——此后很长一段时间称病不出，只打发人来替他向母亲问安——也真正体验到，在他想啥得啥的人生中，居然也会有无奈。

当然，充满青春活力的鸳鸯这番不得已的明誓，自然也是非常无奈的抉择。在贾母驾鹤西去后，她果然决意随老太太“西去”，其间的无奈，真真令人唏嘘不已……

也许，正是人生有太多的无奈，才更加凸显没有无奈的可贵，迫切希望一切如意。所以，即便明知不可能事事如意，但人们还是抱着善良的愿望，彼此相互祝愿“万事如意遂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