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都头郓哥(作者原创授权)
之前,笔者与大家品读了《水浒后传》第十五回,童贯引军联合金国伐辽得胜,戴宗在建康府为蒋敬解围。今天我们继续品读第十六回,看看后续发展如何。
情节简介:蒋敬与戴宗分手后,自己寻思建康府连年饥荒缺粮,不如到湖广贩米过来卖,可以赚钱,于是租船准备前往江西,没想到船上的两个艄公是歹人,二人假意孝敬蒋敬,卖酒肉给蒋敬吃,却准备黑夜中杀死蒋敬,谋财害命,幸亏蒋敬警觉,在慌乱中跳入江中躲过一劫,但银两已经被劫走。蒋敬上岸后,被一老僧所救,休养了几日,告辞老僧,就近到了江州,在客店遇到了熟人,于是在熟人处住下了。第二日,蒋敬到江州浔阳楼上喝酒,追思过去的事,却偶遇小遮拦穆春,蒋敬将一路来的遭遇都告诉了穆春,穆春于是和蒋敬去找两个艄公报仇,打听得知两个艄公住在柳塘湾,穆春、蒋敬先是杀死了与奸夫谋害艄公丈夫的妇人,又将另一名归来的艄公杀死,夺回了蒋敬的银两。穆春又借了蒋敬银两准备向揭阳镇的姚瑰赎回田产,结果姚瑰算计穆春,用赌博骗走了穆春的银子,穆春一气之下打死了姚瑰,蒋敬和穆春将姚瑰家房子点着后离开,穆春问接下来去哪里,蒋敬说出了一个地方。
都头曰:本回主要写的是蒋敬、穆春报仇的故事,读者在阅读的过程中会发现文中很多处有《水浒传》的影子,如张顺、宋江、武松、李逵等人的故事情节,这其实是陈忱对《水浒传》故事情节的一种借用。除此之外,陈忱也借鉴了早期水浒杂剧中的个别情节,如蒋敬、穆春到柳塘湾寻仇时,曾得到过一个锄地的老儿“胡撇古”的指路,最后顺利找到张德家,报了冤仇。读者第一次看“胡撇古”这个名字可能感觉有点古怪,但其实这个人名很大可能是取自明代水浒杂剧《黑旋风仗义疏财》中的东平府农民“李憋古”。杂剧中的“李憋古”因为欠了官粮,女儿被赵都巡逼婚,最终在梁山好汉的帮助下教训了赵都巡一顿,出了恶气,并且后来还在张叔夜招安梁山的过程中发挥了积极作用。将“李憋古”和“胡撇古”相比较,二者有三方面相似:一是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二是对恶势力都敢怒不敢言。三是最终都变相帮助了梁山好汉。因此说陈忱除了阅读小说《水浒传》,应该是对相关水浒杂剧也是有所涉猎的。说到这,我们再看一下本回中的其他方面。
一、回目差异。本回回目陈忱的原本和蔡元放评改本有较大不同,陈忱原本为“浔阳江闷和酒楼诗,柳塘湾快除雪舟恨”,蔡元放评改本为“浔阳楼感旧题词,柳塘湾除凶报怨”。两个版本回目想表达的意思大体上是一致的,但陈忱原本的回目要更细致和更文学化一些,因为蒋敬在浔阳楼感怀宋江等昔日兄弟,是在一种苦闷状态下和诗的,因此陈忱原本回目更能凸显出蒋敬当时的心理状态。而后半句“快除雪舟恨”更能体现出蒋敬、穆春快意恩仇的“绿林侠客”气质和精神,如果换成蔡元放的“除凶报怨”,这种情感就磨损了不少,显得很平淡,因此整体上都头认为还是陈忱原本回目要好一些。
二、正文修改。本回正文蔡元放也做了少量修改,我们来看其中一处(笔者按:黑色字体为陈忱原文被改动之处,【】内为蔡元放评改本改动的地方):
蒋敬因风寒雪冷,一连吃了十多碗,猛然想道:“这般荒僻去处,两个船家口甜貌恶。我是单身,恐不怀好意。”又想道:“梁山泊好汉,怕他怎的!”又吃上几碗。又想道:“当初浪里白条张顺过扬子江,也着了道儿,还是少吃些好。”推辞不饮。癞头鼋把篷推开,叫道:“客官,你看这般大雪,寒冷得紧,还亏得几杯酒,做个里牵绵。【虽然】无物孝敬,【且】再开怀畅饮【几杯】。明日到了江州,若要换船,不消说;要送上湖广,就去。【若要上湖广,我们就送去。】难得客官这般和气,真是老江湖!”
此段是艄公陆祥、张德哄骗蒋敬吃酒的情节,蔡元放在陈忱原本的基础上改动并不大,只是在个别字句上有修改。陈忱原本中癞头鼋陆祥的话语前后并不是那么连贯,如“要送上湖广,就去”一句,会令读者觉得别扭,蔡元放增删了一些词语,使得陆祥的话变得流利顺畅,更适合读者阅读,这样的修改是有益的,但这只能说是小修小补。
三、情节设计。金圣叹批《水浒传》有一篇“读第五才子书法”,这篇文中金圣叹总结出了《水浒传》的许多文法,并且认为《水浒传》因为有这些文法“有功于子弟不少”。金圣叹的这一说法也被后世广泛接受和采纳,水浒相关续作的评论者往往也仿照金圣叹,将续作的一些创作手法进行归类,蔡元放评《水浒后传》就是其中的典型。蔡元放评改《水浒后传》,也总结了一些文法,其中涉及本回的有一条“火里生莲法”,他说“如蒋敬江中被劫后,写遇茅庵老僧一段,使人如在烦恼火坑之中,忽现清凉世界,令人烦心顿息也。”说白了,就是故事情节到了比较紧张的状态时,作者忽然笔锋一转,将读者引入了另一个比较舒缓的情节,这样就会使读者的心理产生一种过山车的起伏刺激感,增强了小说的艺术性,也让读者感觉更加过瘾。
看过本回的读者可能会产生一个疑问,那就是穆春、蒋敬在柳塘湾杀死陆祥和张德之妻后,已经报了冤仇,回目也说是“柳塘湾快除雪舟恨”,按照常理,事情到此就应告一段落了,为什么紧接着又写了一段穆春打死姚瑰的故事,岂不是显得画蛇添足?
其实这个问题蔡元放已经给了答案,他在评《水浒后传》时说:“穆春、蒋敬既已杀却陆祥、张德男女三人,则抱怨之事已毕,又已取回银子,自当径往登云山便了,何为又写姚瑰与双峰庙之一篇耶?此二事,于前传既无根荄,与本传后亦无复照应关会,不几蛇足乎?曰:君不观之前传乎?鲁智深离却桃花山,便该径往东京相国寺,胡为而写瓦官一篇?武松离却张青店内,便该径至白虎山,以遇孔氏兄弟,何为又写蜈蚣岭之一篇耶?盖此等是文章家一实一虚、一中一外、一正一旁相间成文之法。知所以写瓦官寺、蜈蚣岭之故,则知所以写姚瑰、双峰庙之故矣。”
也就是说,陈忱这么写是模仿《水浒传》的虚实相间创作手法,在写完一个故事后不是戛然而止,而是又接了一个小故事,这样就会显得情节“有余波”,不会显得那么突然。蔡元放的这种解释其实还说得通,但如果真拿姚瑰的故事和瓦官寺、蜈蚣岭的故事比较,前者就要逊色很多,因此其“虚实相间”的效果也就大打折扣。此外,蔡元放在这里犯了一个错误,武松从张青店离开后是准备投奔二龙山的,路上经过蜈蚣岭,而不是投奔白虎山,蔡元放显然是把之前的情节记混了放到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