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兴元年,公元1232年。钧州,三峰山。三峰山,因三座钟灵毓秀而又互相连接的山峰而得名。这里地处河南禹州,在中国历史上很有名气。史前时期的华夏文明曾经大范围地在此处活动,唐代著名画家,后世人称之为“画圣”的吴道子长眠于此,更为三峰山增加了些许的诗情画意。而在遥远的1232年,这里却是一片人间地狱。这一年,大金王朝举兵十五万,在三峰山和四万蒙古军队展开了一场真正意义上的决战。十五万,这已经是风雨飘摇的金王朝能拿得出的所有的兵力了。在当时的皇帝哀宗完颜守绪眼里,这场战争将成为大金王朝的翻盘之战,十五万人打四万,不管怎么看,蒙古人都是必输无疑。但我们要知道的是,这四万不是西夏的铁鹞子军队,更不是南宋步兵,而是纵横天下的蒙古铁骑。而蒙古铁骑,在当时的世界范围内,都是最一流的轻型机动部队。更为关键的是,蒙古人并不像我们想的那样,全无谋略,只靠作战勇猛。
在成吉思汗的三儿子窝阔台和小儿子托雷的指挥下,这四万蒙军成了十分狡诈难缠的“游击队”。欧洲战场上,蒙军作战时常大刀阔斧,直来直往。亚欧大陆平原一望无际,借用平坦的地形优势,蒙古人发挥了骑兵的长处,所到之处,把欧洲人打的屁滚尿流。但面对金朝士兵,蒙古指挥者们却一改常态,充分发挥了“游击战术”的重要性。他们频繁的派出小股部队,滋扰金军侧翼和后方,且脚底抹油,打完就走,搞的金军将士们苦不堪言。蒙古人无疑是聪明的,他们明白,金人出身渔猎游牧,骑兵的素质未必比自己差,真要在正面战场动起手来,自己不一定能捞到什么好果子吃。
蒙古人要做的,是一次一次发起滋扰,在频繁的消磨金军的同时,诱导敌人主动出击,然后把敌人引诱到自己提前设伏的包围圈里。所谓“关门打狗”,“瓮中捉鳖”,就是这个意思。想必这些蒙军的高级将领,是没少学习过中原兵法的。而一切也正如蒙古人所预料,金朝将士们实在是受不了蒙军这种频繁骚扰的打法,他们蜂拥而出,急于在正面战场上和蒙古人进行决战。结果,一个不小心,跑进了蒙古人早早安排好的陷阱里,山石滚木,突刺地陷,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十五万金军是死的死,伤的伤,基本上就算是打了水漂了。哀宗完颜守绪被打懵了,这实在不是他能预料到的结果。这个曾经荣光无限的大金帝王,此刻慌乱无比,在几百卫士的拼死护送下逃离了战场,逃往金朝势力范围内的最后一座城池——蔡州。蔡州,今河南省汝南县。
东临平舆,西抵驿城,南达正阳,北邻上蔡。这是淮北平原上的一座小城,一座皇帝平时连听都没听过的小城。但皇帝的人生,即将在这里落下帷幕。天兴二年,公元1233年。在三峰山取胜的蒙军势如破竹,铁骑奔袭,没两天就把蔡州城围了个水泄不通。皇帝刚刚有个临时落脚点,惊魂未定,此刻心又提到了嗓子眼儿。并且,对皇帝来说,这一次的围城,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四五万蒙军围城不算,南宋也和蒙古人联手,派了一万多步兵掠阵,想要顺便把当年“靖康之耻”的仇给报了。有些读者可能会奇怪,如此大战,怎么没有西夏人参与呢?历史上的西夏王朝最是墙头草,谁强大跟谁混,现在金朝落难,按照他们的性格,一定也会来掺和掺和,看看有没有什么油水可捞。但很可惜,西夏王朝再也捞不到什么油水了。因为它早在公元1227年,即6年前就被蒙古人灭亡了。现在,同样的命运似乎又即将落到了金朝的身上。但很显然,金哀宗完颜守绪并不想认输。
就算蔡州城内目前只有不到一万的老弱残兵,皇帝也不想投降。士兵不够,皇帝就亲自动员城内百姓,应征入伍,城防不够坚实,连城内的妇女也跟着搬运木料和石块。军民一心,他们要在这并不坚固的城池里,和蒙宋联军做最后的抵抗。一切准备妥当,完颜守绪全盘托出了自己的计划。蔡州城高,四面皆被敌军围困,唯有东面, 防守薄弱,若是集中力量,从东面突围,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但很显然,皇帝把残酷的战争想得太幼稚了。东面虽然没有大股军队驻守,但蒙宋联军却提前在那里布下了密集的栅栏,想要从东面穿越,只能弃马步行。而在冷兵器时代,丢弃战马,无异于是锯掉自己的双腿。皇帝唯一的计划落空了。恰在此时,蒙宋联军通过探报得知,蔡州城没有后援,城内已经断水断粮两天有余了。蒙宋联军中,宋军的统军将领叫做孟珙,珙哥认为,围城是要围的,攻城也是要攻的,但还应该跟城内的金军玩一玩心理战。
怎么玩心理战呢?很简单。蔡州城内的金军将士们,连带着皇帝,几日来挨饿受冻,是吃也吃不上,喝也喝不上,蒙宋联军却在城下大摆宴席,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宴饮不止,通宵达旦。这招一使,可算是把金军将士们逼疯了。肉体上的痛苦可以忍受,可精神上的折磨实在是太难抵挡了。士兵们崩溃了,皇帝也跟着崩溃了。一切无望,万念俱灰。千里锦绣,万里江山,尽皆沦丧。在这最后的时刻,哀宗完颜守绪做了一个十分重要的决定。他找来了一个人。这个人的名字,叫做完颜承麟。
完颜承麟,金军将领,北京大兴府人。他是整支金军的统帅,也是一路上护卫皇帝的干将。夕阳西下,残阳如血。北方平原上号角声起,蒙宋联军发起了最后的进攻。皇帝看着完颜承麟,沉默良久,终于开口:“卿平日矫捷有将略,万一得免,祚胤不绝,此朕志也。”——《金史》从我登上皇位的那一天开始,我就一心想要光复大金。我内修社稷,调剂民生,外联宋夏,共御外敌。我曾经日夜不休,伏在案头处理国家大事。我也曾废寝忘食,奔走在保家卫国的第一线。我不好享乐,不贪杯,更不耽于男欢女爱之事。我只想守护住王朝的基业。但现在,我已经没有办法继续向前了。皇帝告诉完颜承麟,我要把皇位禅让于你。皇帝的理由也很简单,自己是帝王,决意于城池共存亡,而完颜承麟平素矫健,很有可能在决战中突出重围,从而为大金王朝留下最后一丝国祚。这是一场极其简陋的禅位大典。没有鲜花,没有礼炮,没有跪地俯首,山呼万岁的大臣,更没有雄壮的宫殿和肃穆的礼乐。有的,只是在烽火连天之下,两个面目沧桑的男人。完颜守绪看着完颜承麟,眼中突然露出一种极为复杂的神情。他们没有再说话,相互转身,去往了不同的方向。此时,宋军已经攻破蔡州城南门,而蒙军也已经从西门直入,杀进城内。
这位临时受命的金朝末代皇帝没有犹豫,骑上战马,手执长枪,带领着所剩不多的士兵们,奔赴战场。是的,这是多么熟悉的感觉。他们曾经纵情在中原大地上驰骋,平大辽,灭北宋,奠定王朝之基业,创造不世之神话。现在,他们即将再一次加入战场,为了大金王朝的命运和存亡而战。战争是残酷的。但已是困兽的金军将士们是英勇的。在完颜承麟的带领下,金军将士们血战沙场,杀敌甚众。鲜血染红了白袍,伤口撕裂了铠甲。而就是在此时,蔡州城内,传来了哀宗完颜守绪自杀殉国的消息。悬瓠月落城上墙,天子死不为降王。一切,终于结束了。寡不敌众的金军将士们且战且退,终于不支,或战死,或自杀,无一生还,完颜承麟也战死乱军之中。这位在历史舞台上匆匆登场又匆匆谢幕的皇帝,一生没有过什么事迹,反倒在无意间达成了一个前无古人,之后也不会再有来者的成就。他是中国历史上在位时间最短的皇帝,从登基到战死,不足两个小时。他的人生虽短,但他的忠义却青史可鉴,流传至今。一千多金军将士们奋勇杀敌,他们虽然寂寂无名,甚至不为史载,但他们同样是值得尊敬的人。
至此,皇帝身死,金军全军覆没,本朝自太祖完颜阿骨打建国至今一百二十年,正式灭亡。蒙古人很开心,南宋更开心。他们终于洗刷了当年靖康之耻的仇恨,他们也终于消灭掉了一直以来频繁欺辱他们的敌人。南宋将士们登临城头,欢呼不已。但他们不知道的是,彼时的胜利就是来时的失败,此时的欢呼就是来时的哀嚎。命运,即将在他们的身上重演。因为在这片素来以残酷无情著称的历史长河里,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蒙古,南宋。即将展开,最后的角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