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汉风云：选用名吏各有所长，梁氏揽权连立幼主

话说顺帝时代的名吏，却也不少，除张纲抚定广陵外，还有洛阳令任峻，冀州刺史苏章，胶东相吴祐。任峻能选用人才各尽所长，发奸如神，爱民如子，洛阳大治。苏章为冀州刺史时，有故人为清河太守，贪赃不法，当苏章行巡至郡，当然迎谒，苏章置酒与宴，畅叙甚欢，太守欢喜地说：“人皆有一天，我独有二天。”苏章微笑道：“今夕苏儒文与故人饮酒（儒文系苏章表字），乃是私恩。明日为冀州刺史按事，却是公法，公私原难并论呢！”这一席话，说得太守忸怩不安；果然，到了次日，即被挂入弹章，罢官论罪。州吏闻苏章秉公无私，自然不敢枉法，全境帖然。吴祐政从仁简，民不忍欺，有啬夫孙性，私赋民钱，市衣奉父，父怒道：“汝尚敢欺吴公么？快去向吴公伏罪，还可恕汝！”孙性惶惧自首，具述父言，吴祐与语道：“汝以亲故受污名，还可原谅，古人所谓观过知仁，便是为此。但汝父确系老成，汝当归谢，所有衣服，仍奉遗汝父便了！”孙性拜谢而去。吴祐遇民事讼，往往闭阁自责，然后讯问两造，多方晓谕，不尚典刑，或身自至乡，曲为和解，因此闾阎悦服，囹圄空虚。苏章宴友，吴祐还衣，后人或讥为好名，但试问后世有几多贤吏？就是巡行州郡的八使，当时号为八俊。只张纲中道折还，出守广陵，病终任所；余如杜乔、周举等人，亦皆不避权贵，所上弹章，统是梁氏姻亲，及宦官党羽。可奈宫廷里面，都由宵小把持，任他如何弹劾，只是搁置不理。嗣经侍御史种暠复行案举，方得黜去数人。杜乔到了兖州，表奏泰山太守李固，政绩为天下第一，因召入为将作大匠，再迁为大司农。太尉王龚因病告归，太常桓焉及司隶校尉赵峻，相继为太尉。司空王卓病终，光禄勋郭虔继任，嗣又改用太仆赵戒。就是司徒黄尚卸任后亦接连换易两人，一是光禄勋刘寿，一是大司农胡广。当时梁冀用事，三公九卿，统唯唯诺诺，无所可否。惟前太尉王龚之子王畅，入为尚书，倒还有些乃父风规，不偏不党。汉安二年（公元143年），匈奴句龙王吾斯，复率众寇并州，王畅推荐茂陵人马寔为中郎将，出使防边。马寔募人刺杀吾斯，送首洛阳；越年，又进击余党，收降乌桓余众七十余万口。朝廷下诏褒美，赐钱十万；一面册立南匈奴守义王兜楼储为单于，使他还镇南庭。兜楼储前时入朝，留居洛阳，至是由顺帝临轩，亲授玺绶，特赐车服，并命太常大鸿胪等饯行都门，作乐侑酒，待至饮毕，兜楼储乃拜辞还国。南庭有此主子自然不忘汉恩，较为恭顺，北顾幸可无忧。惟西陲一带，经护羌校尉赵冲出镇，剿抚并用，连破烧何烧当诸羌，羌种前后三万余户悉降。后来，护羌从事马玄忽生异图，背着赵冲出塞，羌众亦叛去不少。赵冲追击叛羌，遇伏战殁，诏封赵冲之子赵义为义阳亭侯。但赵冲虽阵亡，羌亦衰耗，再加梁并为左冯翊，招降叛羌离湳狐奴等，陇右少安。到了汉安三年（公元144年），顺帝年已及壮，尚未立嗣，梁皇后以下，多半不育，只后宫虞美人，生下一子，取名为炳，年才二岁，于是顺帝立刘炳为太子，改汉安三年为建康元年，颁诏大赦。适侍中杜乔还京复命，遂拜为太子太傅；又命侍御史种暠为光禄大夫，在承光宫中监护太子。一夕，由中常侍高梵单车迎太子入见，杜乔等向高梵索诏，高梵答言由帝口授，并无诏书，杜乔惶惑失措，不知所为，种暠独拔剑出鞘，横刃当车道：“太子为国家储贰，民命所系，今常侍来迎不持诏书，如何示信？种暠宁死不从此命！”高梵起初尚恃有帝谕，倔强不服，及见种暠色厉词严，倒也理屈词穷，无从辩驳，因即驰还复奏。顺帝颇称种暠持重，更用手诏往迎太子，太子乃入。杜乔出宫赞叹道：“种公可谓临事不惑呢！”种暠字景伯，河南洛阳人，杜乔字叔荣，河内林虑人。两人都被举孝廉，致身通显，并号名臣。未几，出种暠为益州刺史，杜乔却迁官大司农，再迁为大鸿胪。是年八月，顺帝不豫数日即崩，终年三十岁，在位与安帝相同，也是十九年。群臣奉太子刘炳即位，尊梁后为皇太后。两龄嗣主，如何亲政？当然援照前例，由皇太后梁氏临朝。进太尉赵峻为太傅，大司农李固为太尉参录尚书。越月，奉顺帝梓宫，出葬宪陵，庙号敬宗。是日，京师及太原、雁门地震，三郡水涌土裂。有诏令举贤良方正，并使百僚各上封事，极陈时政得失。前安定上计掾皇甫规，奉诏奏对道：伏惟孝顺皇帝初勤王政，纪纲四方，几以获安；后遭奸伪，威分近习，畜货聚马，戏谑时间，又因缘嬖幸，受赂卖爵，轻使宾客，交错其间，天下扰扰，从乱如归，故每有征战，鲜不挫伤，官民并竭，上下穷虚。臣在关西，窃听风声，未闻国家有所进退，而威福之来，咸归权幸。陛下体兼乾坤聪哲纯茂，摄政之初，拔用忠贞，其余纲维，多所改正，远近翕然望见太平。而地震之后，雾气白浊，日月不光，旱魃为虐，盗贼纵横，流血川野，庶品不安，谴诫屡至，殆以奸臣权重之所致也。其常侍尤无状者，亟宜黜遣，披扫凶党，收入财贿，以塞民怨，以答天诫。今大将军梁冀，河南尹梁不疑，处周召之任，为社稷之镇，加与王室世为姻族，今日立号，虽尊可也！惟宜增修谦节，辅以儒术，省去游娱不急之务，割减庐第无益之饰。夫君者舟也，民者水也，群臣乘舟者也，将军兄弟，操楫者也。若能平志毕力，以度元元，所谓福也；如其怠弛，将沦波涛，可不慎乎？夫德不称禄，犹凿墉之址，以益其高岂量力审功，安固之道哉？凡诸宿猾酒徒戏客，皆耳纳邪声，口出谄言，甘心逸游，倡造不义，亦宜贬斥，以惩不轨；令冀等深思得人之福，失人之累。又在位素餐，尚书怠职，有司依违，莫肯纠察，故使陛下专受谄谀之言，不闻户牖之外。臣诚知阿谀有福，直言贾祸，然岂敢隐心，以避诛责乎？臣生长边远，希涉紫庭，怖慑失守，言不尽意，昧死以闻。

这篇奏对，是专从权戚嬖幸上立言，梁冀瞧着，先已忿恨，即黜皇甫规下第，授官郎中，皇甫规知不可为，托疾辞归。州郡望承意旨常欲陷害皇甫规，皇甫规深居韬匿，但以《诗》《易》教授门徒，幸得不死。时扬徐盗贼复盛，扬州贼范容等据住历阳；九江贼马勉攻入当涂，居然自称皇帝，也建立年号，封拜百官，号党羽徐凤为无上将军。就是广陵降贼张婴，自张纲病殁后，又生变志，仍然号召党羽扰乱堂邑江都。梁太后正拟会集公卿，选将出讨，只因年残春转，朝廷改元永嘉，百僚连日庆贺，无暇问及军情。待至庆贺事毕，幼主忽罹重疾，一瞑不醒，年才三岁，宫中忙乱得很。梁太后因扬徐盗盛，恐国有大丧，愈致惊扰，特使中常侍诏谕三公，拟征集诸王列侯，然后发丧。太尉李固进言道：“嗣皇虽幼，犹是天下君父，今日崩亡，人神感动，岂有身为臣子，反可互相隐讳？从前秦始皇病崩沙邱，胡亥赵高隐匿不发，卒至扶苏被害，秦即乱亡；近北乡侯病逝，阎后兄弟及江京等亦共隐秘，致有孙程推刃等事。这乃天下大忌，不可不防！”实是防备梁冀，故有此言。梁太后乃依李固之议，即夕发丧。惟顺帝只有嗣子一人，嗣子已殁，不得不别求旁支，入承大统。因征清河王刘蒜，及渤海王之子刘缵，同入京师。刘蒜系清河孝王刘庆曾孙，刘缵乃乐安王刘宠之孙。刘蒜年已长，刘缵尚只八岁。太尉李固欲立长君，特语大将军梁冀道：“今当立嗣君，宜择年长有德，及躬与政事夙有经验的人才，方可主治国家，愿将军审详大计，如周、霍立文、宣，毋效邓、阎二后，利立幼君！”梁冀不肯听从，与梁太后秘密定议，竟迎刘缵入南宫，授封建平侯，即日嗣位，是谓质帝，仍由梁太后临朝，遣刘蒜还国。于是议为前幼主安葬，卜兆山陵。李固又进谏道：“方今寇盗充斥，随处都宜征剿，军兴用费，势必加倍，况新建宪陵，劳役未休，前帝年尚幼弱，可即就宪陵茔内，从旁附筑，费可减去三分之一。从前孝殇皇帝奉葬康陵，也是这般办法，今何妨依据前制呢。”梁太后复从李固言，将前幼主梓宫出葬，谥为冲帝，墓号怀陵。李固遇事匡正，辄见信用，黄门内侍多半黜遣，天下都想望承平。独梁冀专欲好猜，每相忌嫉，再加阉人从中播弄，共作蜚语，架诬李固有罪。梁太后却不肯听信，因得无事。李固又与太傅赵峻，司徒胡广，司空赵戒等，荐举北海人腾抚，有文武才，可为将帅。有诏拜腾抚为九江都尉，往讨扬徐诸贼。腾抚连战连胜，破斩马勉及徐凤范宫等，因进腾抚为中郎将，都督扬徐二州军事。腾抚又进至广陵击毙张婴，尚有历阳贼华孟自称黑帝，亦为腾抚领兵击死，东南乃平。越年改元本初（公元148年），诏令郡国各举明经，诣太学受业，岁满课成，拜官有差。自是公卿皆遣子入学，生徒多至三万余人，学风称盛。扬徐一带，又已平靖，西北两隅，也还安宁，正好偃武修文日新政治。 （本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