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代更替的过程,需要两种人:旧秩序的毁灭者和新秩序的建立者。
维持一个朝代则只需要一种人:视权威为神灵,视规则为禁律的因循守旧者。
韩信、彭越、英布是前者。这样的人,一方面在新秩序中很难找到合适的位置,一方面很容易颠覆新秩序。
一代战神,没有敌手以后,如果不愿主动隐退,基本死路一条。所以,刘邦、吕后除掉了他们。
萧何是规则的建立者。这样的人,在新秩序中能够找到自己的位置,但是他们既然能够建立新秩序,就不难再次建立一个更新的秩序。
不仅如此,对他们来说,君王不过是带队大哥,并不是神圣的天子。
皇帝轮流做,今天到了刘邦家。刘邦怎么上去的,我们推举上去的。
高祖为布衣时,何数以吏事护高祖。高祖为亭长,常左右之。高祖以吏繇咸阳,吏皆送奉钱三,何独以五。
以萧何的为人,与沛县功臣集团的关系,应该不差。对沛县功臣集团来说,刘邦和萧何,都是可以接受的领袖人选。萧何没有接受领袖位置的原因,除了不愿意和刘邦带回的百十号亡命徒火并,也是因为比较谨慎,不想给家族其他人惹祸。
诸郡县皆多杀其长吏以应陈涉。沛令恐,欲以沛应涉。掾、主吏萧何、曹参乃曰:“君为秦吏,今欲背之,率沛子弟,恐不听。愿君召诸亡在外者,可得数百人,因劫众,众不敢不听。”乃令樊哙召刘季。刘季之众已数十百人矣。於是樊哙从刘季来。沛令後悔,恐其有变,乃闭城城守,欲诛萧、曹。萧、曹恐,逾城保刘季。刘季乃书帛射城上,谓沛父老曰:“天下苦秦久矣。今父老虽为沛令守,诸侯并起,今屠沛。沛今共诛令,择子弟可立者立之,以应诸侯,则家室完。不然,父子俱屠,无为也。”父老乃率子弟共杀沛令,开城门迎刘季,欲以为沛令。刘季曰:“天下方扰,诸侯并起,今置将不善,壹败涂地。吾非敢自爱,恐能薄,不能完父兄子弟。此大事,愿更相推择可者。”萧、曹等皆文吏,自爱,恐事不就,後秦种族其家,尽让刘季。诸父老皆曰:“平生所闻刘季诸珍怪,当贵,且卜筮之,莫如刘季最吉。”於是刘季数让。众莫敢为,乃立季为沛公。
刘邦成为大汉天子,萧何如果不是相当于天使投资人,至少也是A轮融资的关键投资者。萧何是刘邦集团仅次于刘邦的第二股东,是总经理。
在这种情况下,刘邦会怎么考虑萧何的位置和潜在的作用?
对萧何来说,原先是秦朝体制内的人物,很熟悉秦朝的秩序,在秦朝秩序的基础上,建立了西汉的秩序。
他如果有野心的话,有人望,有人脉,有经验,重新建立一个新秩序,轻车熟路。新秩序说不定还能汲取旧秩序的教训,搞得更完善。
刘邦完全有理由担心:一旦自己驾崩,尸骨未寒,主少国疑,萧何或主动或被动完全可能发挥余热,做出一些让自己死不瞑目的事情。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萧何有必要证明自己毫无野心,刘邦也有必要证明自己的绝对权力。
汉十二年秋,黥布反,上自将击之,数使使问相国何为。相国为上在军,乃拊循勉力百姓,悉以所有佐军,如陈豨时。客有说相国曰:“君灭族不久矣。夫君位为相国,功第一,可复加哉?然君初入关中,得百姓心,十馀年矣,皆附君,常复孳孳得民和。上所为数问君者,畏君倾动关中。今君胡不多买田地,贱贳贷以自污?上心乃安。”于是相国从其计,上乃大说。
上罢布军归,民道遮行上书,言相国贱强买民田宅数千万。上至,相国谒。上笑曰:“夫相国乃利民!”民所上书皆以与相国,曰:“君自谢民。”相国因为民请曰:“长安地狭,上林中多空地,弃,愿令民得入田,毋收稿为禽兽食。”上大怒曰:“相国多受贾人财物,乃为请吾苑!”乃下相国廷尉,械系之。数日,王卫尉侍,前问曰:“相国何大罪,陛下系之暴也?”上曰:“吾闻李斯相秦皇帝,有善归主,有恶自与。今相国多受贾竖金而为民请吾苑,以自媚于民,故系治之。”高帝不怿。是日,使使持节赦出相国。相国年老,素恭谨,入,徒跣谢。高帝曰:“相国休矣!相国为民请苑,吾不许,我不过为桀纣主,而相国为贤相。吾故系相国欲令百姓闻吾过也。”那么新秩序究竟需要的是什么人呢?
叔孙通之降汉,从儒生弟子百馀人,然通无所言进,专言诸故群盗壮士进之。弟子皆窃骂曰:“事先生数岁,幸得从降汉,今不能进臣等,专言大猾,何也?”叔孙通闻之,乃谓曰:“汉王方蒙矢石争天下,诸生宁能斗乎?故先言斩将搴旗之士。诸生且待我,我不忘矣。”汉王拜叔孙通为博士,号稷嗣君。
汉七年,长乐宫成,诸侯群臣皆朝十月。仪:先平明,谒者治礼,引以次入殿门,廷中陈车骑步卒卫宫,设兵张旗志。传言“趋”。殿下郎中侠陛,陛数百人。功臣列侯诸将军军吏以次陈西方,东乡;文官丞相以下陈东方,西乡。大行设九宾,胪传。於是皇帝辇出房,百官执职传警,引诸侯王以下至吏六百石以次奉贺。自诸侯王以下莫不振恐肃敬。至礼毕,复置法酒。诸侍坐殿上皆伏抑首,以尊卑次起上寿。觞九行,谒者言“罢酒”。御史执法举不如仪者辄引去。竟朝置酒,无敢讙哗失礼者。於是高帝曰:“吾乃今日知为皇帝之贵也。”乃拜叔孙通为太常,赐金五百斤。叔孙通因进曰:“诸弟子儒生随臣久矣,与臣共为仪,愿陛下官之。”高帝悉以为郎。叔孙通出,皆以五百斤金赐诸生。诸生乃皆喜曰:“叔孙生诚圣人也,知当世之要务。”
百无一用是书生,谁说的?
诚然书生既不能摧毁旧秩序,也不能建立新秩序,但是,没有书生,刘邦就是刘季,沛县的刘老三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