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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者简介
童岭,文学博士,南京大学文学院教授,中国魏晋南北朝史学会理事,研究方向为六朝隋唐时代的学术、思想与文学,古代东亚史与域外汉籍等,著有《南齐时代的文学与思想》《炎凤朔龙记:大唐帝国与东亚的中世》《六朝隋唐汉籍旧钞本研究》,译有《唐代传奇小说论》《中古中国的文学与文化史》。
童岭 | 文
本文为《天之子李世民》译后记
1933年,剑桥大学出版社出版了世界上第一部关于唐太宗李世民的英语传记,它就是由英国学者费子智(C. P. Fitzgerald,1902~1992)所撰写的 Son of Heaven: A Biography of Li Shih-Min, Founder of the Tang Dynasty 。
本书《天之子李世民:唐王朝的奠基者》(以下简称《天之子李世民》),即该书的中译本。
费子智1902年出生于伦敦,1992年去世于悉尼。他是英国著名历史学家和作家,同时也是澳洲国立大学东亚研究的教授。关于费子智的详细生平,以及这本英文传记的背景、价值,特别是它背后对积弱积贫的晚清和民国充满热情的分析,敬请读者参考我的文章《天可汗的光与影——费子智、谷川道雄撰唐太宗传记两种之研究》[载《复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9年第5期],此不赘述。在该文观点之外,我要特别补充说明一点:费子智是西方很早表示支持中国共产党并对之进行深入研究的学者。
费子智(C. P. Fitzgeral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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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
与它的 “三京”之缘
在翻译好《天之子李世民》一书之后,我想追溯一下自己与这本书的“三京”(京都、北京、南京)之缘。
按照时间顺序,第一是京都之缘。
我最早得知《天之子李世民》这本书,是2007年读博士留学京都大学时。自己曾在复印机面前哼哧哼哧印下了这部世界上第一本英文唐太宗传记。到2015年时,剑桥大学出版社重印了《天之子李世民》,由于剑桥大学出版社等不少西方出版社在日本专门设有“Printed in Japan”的机构,这就保证了很多英文新书可以在欧美与日本几乎同步发行。得知这一消息,我第一时间请京都大学永田知之师兄代购了一本。于是,我的书案上就有了初版的复印本与2015年重印版原书。记得陆扬老师曾戏称这本传记是非常有价值的“汉学古董”。实际上, 该书在某些内容上与京都学派亦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如将中国中世纪与欧洲中世纪对比,此举实早于川胜义雄;又如对窦建德骑士精神(chivalrous character)的评价,与谷川道雄前后相承。
第二是北京之缘。
2017年春季学期,我有幸申请到北京大学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院担任第二期访问学者。按惯例,每位访问学者一学期内需要汇报一次学术成果与组织一次工作坊。我的演讲题目是《贞观年间唐帝国的东亚情报、知识与佚籍》,工作坊主题则是“天可汗及其时代:初盛唐的经籍、文学与历史”(邓小南老师主持,孙少华、徐建委、程苏东、仇鹿鸣、耿朔与我六位报告)。这两次我自己的报告,虽然不是直接关于费子智的,但讲述过程中都将《天之子李世民》作为重要的参考资料。特别记得在工作坊之后,听众之中一位器宇轩昂的同龄人前来和我握手打招呼,并用略带东北口音的爽朗语气和我说:“童兄,幸会!我是甲骨文的冯立君。你应该把费子智这本书译成中文啊!”我当时把冯立君兄的这番话误解成了“客套”,就随口一句“好的”答应了。谁知这位甲骨文的“元老”是有一说一的实干家。数月之后的盛夏,中国魏晋南北朝史学会在邯郸召开年会,我们再次见面,干练高效的冯立君兄兴冲冲地告诉我,已经获得剑桥大学出版社的中译版权了,敦促我着手翻译。
第三是南京之缘。
推动我最终答应该书翻译之事还有一段小故事。离我儿子每周练习书法的芸窗书苑不远处,是南京市鼓楼区北京西路41号“中英文化协会旧址”。1946~1950年,费子智本人恰恰就在此栋小洋楼中担任英国文化协会(British Council)驻南京官员。每周带着儿子从这里走过,想象着半个多世纪前,叼着烟斗、穿着风衣从这栋小洋楼进进出出的费子智,忽然有点觉得作为在南京生活工作了二十多年、研究中古学术的我,承担此书翻译,是“义不容辞”(借用冯立君兄语)之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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贰
中西对比视域是它的一大看点
缘在三京,时隔三年,译稿杀青之后,回顾这部《天之子李世民》传记的优点,可谓是多方面的。
首先,该书对于李世民以及唐代文化的总体认识,即便在隋唐史国内外学术成果日新月异的今天来看,亦时有惊艳的亮点。比如费子智给我们展现的,并不是一成不变的李世民,而是通过十余章的笔墨,展现了李世民性格中固定的成分与变化的趋势。在述及李世民的儿子李承乾、李泰、李祐的悲剧时,费子智动容地写道:“天空中嫉妒的众神给伟大的皇帝派来了猎杀幸运者的复仇女神涅墨西斯。” 对于隋唐文化的基础,他认为“随着鞑靼血统逐渐融入中原社会,一个新的汉人贵族群体开始登台掌权,这些人身上往往混有一些‘鞑靼之血’”。这些都与中国第一流的史学家陈寅恪在抗战时期撰写《隋唐制度渊源略论稿》学说背后的关怀有异曲同工之妙。
其次,也许一般读者会认为,传记只是注重文章,而学术性不强。费子智这本书并不是如此,它不仅继承了纯正英格兰传记美文的传统,而且 学术性也非常厚重,全书紧紧地保持了与他那个时代第一流汉学家对话的态度。比如,对突厥铁山位置的考证,反驳了巴克尔的《鞑靼千年史》之说法;对高昌城与人种的分析,反驳了德国勒柯克《新疆的地下文化宝藏》中的说法。
同时,中西对比的视域是《天之子李世民》一书的另一大看点。如将李世民汜水之战比喻成中国版的温泉关之战;又如,认为突厥对抗唐军的战术,采取了与“斯基泰人一千年前对抗波斯大流士时完全相同的战术”;又如,针对外国学者嘲笑中国长城是畏首畏尾的代表,费子智反驳说:“这些批评家应该想想罗马人——罗马帝国作为一个军事国家,也在英格兰和德意志南部地区建造了长城。”又如,将侯君集追击吐谷浑之战,与汉尼拔率军队翻越阿尔卑斯山的壮举相提并论;特别是高句丽之战中李世民对海军的重视,让费子智大加赞叹,为此他说:“李世民虽然生于内陆,长于内陆,但他充分认识到制海权的无上重要性,这正是他拥有多方面天赋的骄傲证明。与之相比,拿破仑虽然生于岛上,但在与英国长达二十年的战争中,却没有吸取这个教训。”
如此种种,相信会给读者带来与国内已出版的、众多李世民传记非常不一样的阅读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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叁
关于译稿的一些说明
关于《天之子李世民》的中译,尚有如下四点说明。
第一,本书保留了原书的索引,索引中明显的文字错误,如河北大名府(Ta Ming Fu)误作大明府、大雁(Ta Yen)误标为大阎、孝堂山(Hsiao Tang Shan)误作为小唐山等在正文或示意图中均已改正,请读者留意。
第二,对于原书中的史实“错误”,如将裴寂认为是太监,考其致误之由,或受《隋唐演义》《说唐全传》等集部小说影响,又如将李孝恭误写成李神通之子,将李泰认为是嫔妃所生、年龄比李承乾大等,这些地方若径改则会影响原书的前后文脉及作者的解读,故而这种情况则在正文(而非书前“隋唐重要人名表”)第一次出现时,加“译注”说明。对于原书中,为了方便西方读者理解而使用的词,如称呼萧铣、李子通、高开道等为古希腊式的“僭主”(pretender),中译本按照隋唐史的通例改译为“群雄”或“霸主”;而 对于费子智该书另一个核心概念“鞑靼”(Tartar),其实是清末民初欧洲汉学家所采取的“广义鞑靼观”(不仅限于明代的蒙古部落),因此我的译文中保留了原貌。
第三,但凡原书中标双引号的内容,大致分为引古语与对话两大类,前者我直接溯源到了隋唐史书或《资治通鉴》等典籍(尤其因为费子智对司马光的推崇,所以史料溯源以《资治通鉴》为首),但对于后者,费子智处理人物对话时,常常是“摘译”一种或数种古书并加入他自己合乎历史想象的加工之辞,若直接回译为古文则面貌顿失,因此,在一些地方我采取的方式是:正文中的人物对话据英文原文译出,并以“译注”形式溯源了《旧唐书》《资治通鉴》等原始文献,这么做并非仅是让读者知道其史源所在, 更是为了让大家看到这位优秀的英国学者是如何剪裁、加工、融合之后才使用了中文文献。
第四,为了使读者更好地了解书中人物,中译本比英文原书多配了昭陵、昭陵六骏、尉迟敬德碑、李世勣碑等彩图。一部分彩图由我自己拍摄,另一些要特别感谢昭陵博物馆李浪涛、西安市文物保护考古研究院张全民、西安碑林博物馆王庆卫等师友的高助。
本译稿是2019年文化名家暨“四个一批”人才项目“北朝隋唐的世界性文化”的阶段性成果之一。在翻译过程中,特别鸣谢从丛、唐建清、郭醒、冯立君、朴彦、孙英刚、张达志、尹磊、罗琼鹏诸位师友对译文的指正,或一个官职、地名的中译,或一个英式比喻句的拿捏,都给我带来了豁然开朗的解答;感谢远在美国的何剑叶师姐、香港的陈汉文兄对费子智书中若干英文文献的查核;感谢京都大学永田知之师兄对引书日语资料的惠示;感谢张学锋、徐雁平、毛阳光、陈怀宇、范兆飞、孙齐、林日波、顾一凡、徐光明、王乐毅、潘尧诸位师友协助我查找、对勘了书中的部分文物遗迹与古籍文献;感谢徐思彦、董风云、郑庆寰、陆大鹏等几位先生对该书出版的大力协助;感谢气贺泽保规、巴瑞特(T. H. Barrett)及荣新江三位先生为译稿赐下推荐辞。最后,要感谢本书的责编张金勇学兄以及本书的编辑团队,他们对于本书精益求精的打磨,是中译本能呈现在大家面前最重要的保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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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今,中国中古史研究领域优秀成果与日俱增、不胜枚举,费子智这本近90年前的《天之子李世民》固然在具体学术观点上有不少已经被超越,但是我们不能忘记,该书出版四年后,抗日战争全面爆发。当时,不少欧美人对孱弱的中华民国之政治、军事诸多现状都不大看得起。费子智却尤其提醒英国人与美国人,不要盯着十九世纪落后腐败的清代中国不放,而要看到七世纪伟大的唐王朝。他用满怀激情的笔调写道:
唐王朝就是由年轻人建立的,他们彻底战胜了缺乏灵感的上一代人,并超越了对上一代人的恐惧与敬畏。在经历了一个凄凉阴沉的分裂和软弱时期之后,中国终于迎来了充满自信和希望的纪元的破晓。(第二章)
目前,全球正在经历应对新冠肺炎的抗疫之战。国外,尤其是西方世界对中国怀有误解。然而我坚信,德不孤必有邻。当今海外汉学学者之中,一定还会有像费子智一样对中国、对中国文化的未来满怀热情与祝福的有志之士。而充满“自信和希望”的一脉相承的中华文明,也一定会再次同风而起,振翅翱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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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中《天之子李世民》实物摄影:悲しみの向こう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