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多种《搜山图》长卷中,除了孽龙,其中最常见的被驱除的妖魔,是猴妖。
1、南宋《道子墨宝》二郎搜山图中的猴妖。
2、宋末元初故宫藏《搜山图》长卷中的猴妖
3、明代陆治《二郎神搜山图》中的猴妖
4、明代郑重《搜山图》中的猴妖
5、(传)明代李在《搜山图》长卷中的猴妖
6、民国钱化佛《搜山图》长卷中的猴妖
钱化佛1930年作《搜山图》手卷,水墨纸本,50×1727cm,钤印:万佛楼、化佛、化佛佛画款识:庚午秋日,钱化佛写。北京荣宝2012春季艺术品拍卖会拍品。
大家看清楚,在钱化佛《搜山图》中,作者在被降服的猴妖旁边,特地加注了一下:“巫支祁”!
也就是说,至少在钱化佛的理解中,二郎神搜山降魔的对象中,是包含有巫支祁的。那么,钱化佛手下二郎神所降服的巫支祁,是他个人的想象与创造,还是的确有所依据呢?
在我们可见的二郎神文本叙述中,与巫支祁似乎并无真实的交集,当然,在一般意义上,二郎神作为除水中孽龙的大神,具有镇水服妖的功能,所以同样作为水妖代表的巫支祁,也在文化上处于被镇压的地位,双方在文化的层面上做着一种宽泛意义上的呼应,而这种逻辑又被艺术家给落实了。也是合理的。
清代张照在《秘殿珠林》卷十八曾经对宋代王辉画搜山图一卷【上等元一】有一个生动详尽的文字描述:
锁龙在柱囚天吴,清源真君顔如玉,
玉冠上服笼绣襦,座中神色俨而厉,
来征水衡校林虞,文身锦膊列壮士,
挟弓持弹金头奴,烈烈勇气增烜赫,
飞防喏奏传献俘,元熊赤豹急投伏,
天符佐史供驰趋,吾闻帝尧昔命羿。
缴大风下杀防貐,断脩蛇于洞庭野,
擒封豕在桑林区,此画此意絶彷类。
禹鏁支祈应是乎,阳九百六促气运,
至今赤怪屯江湖,愿神为国施大勇。
削平淮海开清都,我为作歌感搜狩。
眇莽九丑休揶揄,国家将兴祯祥至。
魔精丧眼妖魂逋,麒麟在郊凤在薮。
醴泉涌溢瑶草朱,将延荣光拥嘉瑞,
急急律令臻元符,虎林叶森书笺髙。
一尺四寸五分广三丈三寸。
在这里,作者在观看二郎神伏魔题材的《搜山图》的时候,大谈特谈大禹“缴大风下杀防貐,断脩蛇于洞庭野”剿灭各种妖魔的丰功伟绩,但是作者并没有去把大禹的功绩混淆给二郎神,他所说的“禹鏁支祈应是乎”,明确地说明,降服巫支祁的大神是大禹,而不是二郎神,那为什么在观赏二郎神《搜山降魔》内容的时候去谈及大禹呢?诗中说得分明,就是禹鏁支祈应是乎!也就是说,我看到了二郎神伏魔的生动状况,让我想到了大禹当年伏魔的壮伟功绩。我想,当年的大禹也应该如二郎神一样地搜山检海地去伏魔吧。
所以,大禹与二郎,在一般的意义上,是一种精神上的相通的关系,所以,巫支祁与二郎的关系,作为一种文化、精神上的借用、射影、呼应关系,并无违和。但是,所谓的巫支祁与二郎神的没有交集,并非是科学史料的真相逻辑,而是神化演化的交集逻辑,因为作为大禹时期的巫支祁,又能出现在唐代、宋代的妖怪征服战争中,本身遵循的就不是科学的逻辑,不是历史真相,不是史学版图,而只是传说的版图。换句话说,二郎神之所以没有与巫支祁交集,也只是还没交集,或者我们还没能发现这种交集而已,不存在绝对不交集的刚性藩篱。
回到《搜山图》,自然,在《搜山图》系列艺术图像文本中,并非所有的猴妖都是巫支祁模样,或者说,并非所有的猴妖都有巫支祁的那种凶狠的状态。假设历代《搜山图》系列艺术作品中真的如钱化佛所标示的那样,存在着巫支祁,那么,艺术家为了表现这个千年一遇,具有大法力,具有巨大暴力的妖精,一定会给他添加与平常猴子不同的强化要素,就是说,会在猴子的形态上添加非猴子的因素,以便让你觉得他是一个不同寻常的猴。所以,从这个角度,《道子墨宝》搜山图中的猴妖,明代陆治《搜山图》中的猴妖,由于非常凶悍,更符合巫支祁这样的人设逻辑。见下图:
巫支祁在文本中曾经被大禹降服,又曾经被僧伽、释迦如来降服。这种对妖魔的降服演变,无疑让巫支祁从一种静态的泛泛的妖魔,而逐渐成为被伏魔大神进行普世性的驱邪驱魔的对象,也是符合逻辑的。所以,二郎神也完全可以在图像中,逻辑地对他进行再次征服,这不,连天王也千里迢迢地赶来参加征服游戏了。
五台山佛光寺东大殿留存着唐代的天王降魔图中,就存在着天王降魔,擒妖龙,捉猴妖的要素,与宋代搜山图的重要要素,似乎也有某种对应。
唐代天王降魔图(局部)1974年临摹于佛光寺东大殿,纵31厘米,横148厘米 来源:方待夜半听君语
大家要注意几个要点:
1、唐代佛光寺壁画中的猴妖,与宋代《道子墨宝》搜山图中的猴妖、与明代陆治《搜山图》中的猴妖,与民国钱化佛《搜山图》中的猴妖,惊人地相似。
唐代猴妖
宋代猴妖
明代猴妖
民国猴妖
2、佛光寺壁画天王+猴妖+妖龙的结构与《搜山图》契合
唐代佛光寺壁画
在佛光寺壁画中,主尊为天王,顶盔挂甲,威严端坐,座下妖王,身边吉祥天女,对面押解上来的是猴妖,远处还在降龙捉鬼。
宋代道子墨宝
在道子墨宝搜山图画中,主尊为二郎神,顶盔挂甲,威严端坐,座下鬼卒,身边鬼力随从,对面押解上来的是猴妖,远处还在降龙捉鬼。
明代郑重《搜山图》
明代郑重《搜山图》中的二郎神
在明代郑重搜山图画中,主尊为二郎神,顶盔挂甲,威严端坐,身边鬼力随从,押解上来的是猴妖,远处还在降龙捉鬼。
云南省博物馆藏明代《搜山图》
云南省博物馆藏明代《搜山图》中的二郎神
由于图像漫灭,无可辨别,唯留二郎神主尊图在此。也是顶盔挂甲,仪表威严,座下鬼卒。
以上搜山图图形,都是主尊完全遵照天王模式而创作的作品。以下罗列的搜山图,主尊虽然不是完全遵照天王的模式,但是整个布局、要素,也还是佛光寺式的。
明代陆治《搜山图》
在明代陆治搜山图画中,主尊为二郎神,改金盔为三山帽,威严端坐,座下鬼卒,身边奴厮儿随从,押解上来的是猴妖,远处还在降龙捉鬼。
民国钱化佛《搜山图》
在民国钱化佛搜山图画中,主尊为二郎神,三山帽,威严端坐,身边奴厮儿随从,押解上来的是猴妖巫支祁,远处还在降龙捉鬼。
综上所述,我们大致可以了解,宋代到明代的《搜山图》,基本结构都是一样的,具有着高度一致的故事讲述的脉络,主要要素都存在着主尊端坐,随从协侍,猴妖押解,降龙鬼。而这些故事要素与唐代佛光寺壁画中的镇邪天王完全一致。
由此,我们大致可以了解,这件被罗哲文在佛像须弥座背面发现的所谓天王镇妖的唐代佛光寺壁画,也未必不可能就也是搜山降魔主题。而我们都知道,《宣和画谱》中就曾经记载了五代画家黄荃曾经绘过《搜山天王像》。你想,唐代佛光寺有搜山天王主题,五代黄荃画过《搜山天王像》,到了宋代的道子墨宝搜山图上的二郎神,也是天王打扮,然后逐渐演变为二郎神自己独特要素的三山帽搜山二郎神,这岂不正是一种演化的脉络?由此可见,我们之前推测的,二郎神的搜山图艺术图像要素,在初期曾经借鉴、依托过佛教天王模式,可谓并非完全是空穴来风。参见老赵聊二郎花钱系列1:从艺术图像史见证二郎花钱的观念变迁
我们从这里也获得了一个新的视角,那就是《搜山图》二郎神去剿灭的妖怪,具有品种上的多元,这跟搜山图艺术图像的驱魔性质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