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左传》中,曹刿与鲁庄公论战,通过语言对话与动作描写刻画出一个智勇双全的将帅形象。曹刿观察细致、谋划周密,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将帅之才。
而在《史记》中,曹沫作为刺客鼻祖历史留名。为了维护鲁国尊严,好勇尚力,表现出一个刺客忠义诚信的品质。在司马迁所记录的刺客中,这是唯一一个完成使命而又存活下来的幸运者。
对比来看,此二位性格反差太大,一个沉着细致、重礼知义,一个大胆莽撞、好勇尚力。很难相信此二人其实为同一个人。
然而,从“刿”与“沫”古字读音相似;曹刿和曹沫又属同一时代,且均跟随鲁庄公;再者均是围绕齐鲁之间所发生的故事。基于以上,专家判断曹刿和曹沫为同一人。
这么说也有一定道理,毕竟两本史书两个作者,都想“成一家之言”,所以难免有所倾向,刻画人物性格必然会有所差异。
那么,史实究竟是什么呢?对比《史记》、《左传》发现其中异同。
《曹刿论战》仅三百余字,小故事干脆利落,人物形象鲜明。
十年春,齐师伐我。公将战,曹刿请见。其乡人曰:“肉食者谋之,又何间焉?”刿曰:“肉食者鄙,未能远谋。”遂入见。
鲁庄公十年春天,齐国军队攻打鲁国。鲁庄公准备迎战,曹刿请求进见。曹刿的同乡跟他说:“这是吃肉的人谋划的事情,又有什么好参与的呢?”曹刿说:“吃肉的人见识浅薄,不能做长远规划。”于是进见。
从这话里我们可以看出以下信息:
第一曹刿当时是非常普通人,没有资格吃肉;
第二鲁庄公虽为一国之君,但平易近人,很容易接近;
第三鲁国极度缺乏人才,作为乡下人曹刿尚且知道他们拿不出来长远谋划。
问:“何以战?”公曰:“衣食所安,弗敢专也,必以分人。”对曰:“小惠未遍,民弗从也。”公曰:“牺牲玉帛,弗敢加也,必以信。”对曰:“小信未孚,神弗福也。”公曰:“小大之狱,虽不能察,必以情。”对曰:“忠之属也。可以一战。战则请从。”
曹刿进见鲁庄公,在友好的氛围中进行了非正式会谈。
曹刿问:“您凭什么来作战?”
庄公说:“衣着食物,我不敢独自享用,一定要把它们分给别人。”
曹刿:“小恩小惠不能遍及所有人,百姓不会跟从的。”
庄公又说:“祭祀用的牛羊玉帛,祝史祷告时不虚报,一定如实报告。”
曹刿:“小小的诚实未能使神信服,神未必会赐福。”
庄公继续说:“大大小小的狱讼官司,虽不能一一明察,但一定按照实情办理。”
曹刿:“这是为百姓尽心办事,单凭这点可以作战。作战时,请让我跟随您一起去。”
对百姓施以小恩小惠并不能取得支持,虔诚敬神也未必会赐福,真正决定胜败的是为百姓尽心办实事,如此才是获得胜利的保证。
从此处可以看出,曹刿引导鲁庄公,同时也是告诉读者,战争的胜利与否取决于民心,而不是小恩小惠施舍给身边人或者求神拜佛表虔诚。曹刿有理有据,不急不躁问答反映出了一个人的智商和情商。
公与之乘,战于长勺。公将鼓之。刿曰:“未可。”齐人三鼓。刿曰:“可矣。”齐师败绩。公将驰之。刿曰:“未可。”下视其辙,登轼而望之,曰:“可矣。”遂逐齐师。
鲁庄公和曹刿同乘一辆战车,与齐国在长勺(今山东莱芜)展开战阵。鲁庄公将要击鼓进军。曹刿说:“不行,再等等。”当齐国鼓声响了三次,曹刿说:“可以了。”
一战之后齐军溃败。鲁庄公又准备驾车追击,曹刿再次阻止庄公,“不行。”曹刿下车察看齐军的车辙,再登上车,扶着车前面横档的栏杆远远望去,“可以追。”这才下令追击齐军。
既克,公问其故。对曰:“夫战,勇气也。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彼竭我盈,故克之。夫大国,难测也,惧有伏焉。吾视其辙乱,望其旗靡,故逐之。”
战胜之后,鲁庄公向曹刿请教原因,毕竟追击时遭到再三阻止。曹刿回答说:“作战靠勇气,第一通击鼓振奋士气,第二通击鼓就减弱了,第三次击鼓士气就衰竭了。齐国士气衰竭的时候,而我们的士气高涨,所以能战胜他们。
齐国是大国,行为难以琢磨。他们虽败退,我担心有埋伏,所以下车查看,发现他们车辙混乱,登高望去他们旗子倒掉了,所以才下令追击。”
现在来看这些理由说服力也不是那么强。既然击鼓次数会影响士气,为什么非要击鼓三次呢?直接一通鼓声到底就是了。车辙混乱、旗子倒掉,就能断定齐国没有埋伏,如果真有埋伏又将如何应对?诱敌深入的“溃逃”向来不易被发觉,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失败案例了。
再看看《史记·刺客列传》,字数仍然不多,而且仅围绕齐鲁柯地会盟,曹沫以刀劫持齐桓公,当场逼迫齐桓公将侵占土地退还鲁国。
齐桓公当场答应,事后也曾想反悔,经管仲劝谏,不可背约失信,于是齐桓公果真割还鲁地。谁承想,这一举动让诸侯国崇拜感动,认可齐桓公诚信的道德品质,为后来齐称霸树立了良好的舆论形象。
曹沫的形象恰恰与齐桓公相反,恃勇好力,冲动果毅,自己一时快意反而置鲁庄公安危于不顾。
成功,固然可喜。
万一失败呢?如果齐桓公就是耍混蛋了,鲁国在柯地人员岂不是要一锅烩了?
当然,在这个小故事前后交代背景里,司马迁还透露了一些信息,对于曹沫形象有更深的了解:
第一,“(鲁)庄公好力”,曹沫因为身体强壮有力,或许还有点功夫,所以能够在鲁庄公身边做事。
第二,“曹沫为鲁将,与齐战,三败北”,曹沫并非合格的将领,与齐国战争多次败北,总体来说缺少智谋。
第三,鲁庄公并未因曹沫屡次败北而将他免职,“犹复以为将”。这为后来劫持齐桓公提供可能,同时也说明鲁国确实缺少人才。
第四,齐桓公没有背约失信。这说明春秋时代还是比较重信重义,一诺千金。
第五,“北面就群臣职位,颜色不变,辞令如故”,劫持事件之后,曹沫面不改色,言谈举止不慌乱。这证明了曹沫确实胆识过人,难怪能占居刺客之首。
除了《史记·刺客列传》详细记录之外,在《世家齐太公》和《世家鲁周公》同样均对此事件做了记录。
齐国内乱,先是齐襄公被堂哥公孙无知杀害,公孙无知游玩雍林时又被当地人袭击杀害。
鲁庄公九年,同时也是齐桓公元年,齐国没有了君王,同为齐僖公的儿子、齐襄公的弟弟,公子小白和公子纠均有机会继承王位。
公子小白受国内诸侯召唤从莒国返齐国,而公子纠在鲁国的护送回齐国。小白与纠,均为庶子,继位机会相对均等,但是小白背后是齐国诸侯,而纠背后则是鲁国。现在比拼的是时间,回去的早就可能继位为齐王。
此时,管仲辅佐公子纠。管仲意识到时间的重要性,所以自己带了一队人马,提前埋伏在小白经过的路上。小白遭袭击被管仲射了一箭,小白假装受伤而死迷惑管仲,躲进拉尸体的温车快速返回了齐国。
管仲派人通知了鲁国护送队伍,而公子纠一行获知小白已死,不再着急赶路,悠哉游哉、不慌不忙地赶往齐国。
小白返回齐国立马就任,是为齐桓公。齐桓公上任后,第一件事就是从派出齐兵阻击公子纠的护送队伍。齐鲁双方交战于乾,鲁兵败走,这个时间跟据推算为秋天。
齐桓公要斩草除根,给鲁庄公写了一封信,提出两个要求,其一是鲁国杀掉公子纠;其二,将公子纠的两个辅佐助手召忽、管仲捆绑送到齐国来。齐桓公信中表示,必须亲手将管仲剁成肉酱才能称心快意,并威胁鲁国不照做,将派兵包围鲁国。
鲁庄公十年春,这个时间中《左传》曹刿论战,即长勺(今山东莱芜)之战的时间。齐桓公上任的第二年,在阻击鲁国护送公子纠的队伍之后,齐国又逼迫鲁国杀掉公子纠以及引渡召忽、管仲。
从《史记》来看,最终鲁国无可奈何,在笙渎(今山东菏泽)杀死了公子纠;而召忽迫于无奈选择了自杀,管仲没有自杀殉主而是让鲁国囚送到了齐国。
继续看《史记》,《左传》所说长勺之战鲁国战胜了齐国,大家都会觉得有点夸大其词了,毕竟齐国是诸侯中的强国。鲁国获胜只有一个可能,便是齐国获知公子纠已死,召忽自杀,而后拉着管仲撤回齐国。齐国目的均已达到,从长勺急速撤军理所当然。
根据《史记》记载,在堂阜(今山东蒙阴)就给管仲解脱了枷锁,这远离鲁国之后,在回齐国路上的事情了。
再往后,就是鲁庄公十三年,也就是齐桓公五年齐伐鲁,鲁国即将面临失败,鲁庄公请求献出遂邑(今山东宁阳)以求和平。于是就有了齐鲁柯(今东阿)会盟,在会盟现场曹沫冲动的跑上盟坛以刀劫持齐桓公,要求退还侵占的土地。
从曹刿论战看不出他有多高的军事素养,战略战术有过人之处,说曹沫就是曹刿无不可;
曹刿就是曹沫,这也验证了《史记》中曹沫带领鲁军抵抗齐军三战三败,输的仅剩国都了;
为了挽回一个将军的面子,曹刿刺客的冲动震荡大脑,在齐鲁会盟时携刀劫持了齐桓公;
基于以上三点,说曹刿和曹沫为同一个人,合情合理。
读历史不要纠结于什么时间发生了什么事情,而要想想为什么会发生,纵横联系事件发生的必然性,然后加以规避或者吸取经验。
就像齐桓公能够称霸不无道理,父死兄亡后的苦难经历,诈死迷惑管仲,高、国两姓大夫支持,虚心听从鲍叔牙建议,卑身厚礼聘任管仲,赈贫赡穷取悦百姓……这些并非常人所能能够做到的。
司马迁记录刺客曹沫的用意,无非是说依靠一个人的力量,并无法改变鲁国弱小势微的局面,也无力阻止齐国强大称霸诸侯,只是凸显了春秋时代重信然诺的社会风气。
而《左传》用曹刿则明确了在战争中真正力量源于民众,而在战场上将军一定要谋划周密,细心观察,适时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