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西剧协大院门牌号码是“东木头市公字2号”,东木头市不知是否还有私字2号?也不知这样的叫法起自何时?有时在报纸上看到有“甲字”几号的叫法,搬家到此院,“公字2号”还是头一次见到并且居住其中五年有余。
这个院子坐南朝北,大门就像个旧时公馆的大门,门楼缩进去一间,对开的两扇被漆成红色的木门,门两旁是一对石头门墩,门墩上能坐一个人。门楣两侧各挂一条白底黑字的竖形牌匾,左侧“中国戏剧家协会陕西分会”俗称“剧协”,右侧为“陕西省传统剧目工作室”简称“剧工室”,是省艺术研究所的前身。开始没有分家,行政财务都在一起,等于两个牌子一家人。两个机关剧协名头大,俗称剧协大院。
门墩内侧各有一道两寸宽的凹槽是用来上门槛的。进门后两边各有一间房子,其中进门左手那间是传达室,有个戴眼镜胖胖的叫郭强的中年汉子整天坐在那里负责来客登记、收发信件报纸。我进进出出,只要他看到了就喜欢招呼我“来来来,把你爸的《参考消息》拿上”,于是进去坐下一大一小聊天,他是整个大院里对我最和善友好的一位叔叔。相对右手一间,门却开在朝南墙上,里边住有一个陕北老汉老慕善饮,续弦宁夏石嘴山老妪。进了大门后两侧各有一株繁茂的合欢树,一到春天就开满了红粉耀目的绒线花,绿荫如盖,芬芳宜人。漫坡下到院子,中间有一个用灰砖围起来用水泥抹面的长方形花园,种有各种应时花木,姚黄魏紫的牡丹开过是剑杆芍药,芍药谢了月季怒放争奇斗艳,一直开到晚秋时节,金灿灿的菊花姗姗登场,到了数九寒天,腊梅盛开,奇香袭人。
夏天,花园四周是大家乘凉聊天打扑克的好地方,院里孩子也跑来听大人讲故事,围着花园疯跑。东、西、南边各有一排平房,东侧是几间大房子,是机关总务室,王正科等人整天把算盘拨地啪啪响,发工资报销款项。最南端一间房子门朝南开在山墙上是单间宿舍,住有一个叫赵一虹的干部,为人开朗诙谐,经常哼着京剧“我们要除暴安良”,我听了后跟着学唱成“我们要吃饱干粮”,引来他哈哈大笑。他爱人白皙丰满,说普通话好像是北京人,印象在铁路局工作。
西侧是一门一窗的单间宿舍,我记得从南到北住的几个干部有李群芳、章云岗、葛绍藩等。南边是东西长南北窄的一座大会议室,雕梁画栋,宏丽气派。不开大会时里边摆有沙发和书报杂志,还有乒乓案子,精瘦的韩望愈是这里的“长胜将军”。1959年十年大庆,大会议室里搭建了皮影戏台子,演出过《金碗钗》,记得不停地唱着“那咿呀啊----”,小孩们欣赏不了优美唱腔,都是大人在看。大会议室东西两侧各有一条通道通向中院,东通道略宽,可以走架子车,西通道只能容俩人错开行走。
关父(后右1)与杨公愚、袁光、姜炳泰1952年摄于北京颐和园
从花园东南侧拐进去是另一个院子,一圈都有房子,北侧一排平房是铺着木地板摆着电视机的“演员俱乐部”,我曾亲眼观看北京中央歌舞剧院的罗天蝉、臧玉琰在里边即兴歌唱,罗天婵那天唱的是电影《李双双》插曲:
“李双双,李双双,
她是咱妇女的好榜样,
大公无私好风格,
联系群众思想好、、、”
臧玉琰唱的是《克拉玛依之歌》:
“当年我赶着马群寻找草地,
到这里我也曾瞭望过你,
茫茫的戈壁滩像无边的大海、、、”
机关每年春节联欢会在里边进行,父亲唱过一段京剧“我正在城楼观山景,耳听得城外乱纷纷”,剧协干部蒙耀澎别开生面用客家白话朗诵过一首诗“飒爽英姿五尺枪,曙光初照演兵场”铿锵有力,极富情趣。有一年正月十五机关举办猜谜晚会,我看到一条谜语“女戏装(打一字)”百思不得其解,学识渊博的王槐蔚叔叔拉过我的手心写了一个“袒”字,我高兴极了,马上去兑奖给了一个水果糖。还有一条谜语“又甜又脆(打一人名)”,一位戴眼镜人称“德公”的叔叔给我悄悄说了这个人名是一位机关阿姨的名字,但我不敢去兑奖,拿阿姨名字开涮再去领奖吃糖害怕挨父亲骂。
俱乐部旁边有通道进入里边是临街的东西两个小院,东小院是机关干部的宿舍,一个小院坐北朝南是资料室,管资料的是陕西省戏曲研究院党委书记毕雨的夫人田少华,见人亲切和蔼,总是笑眯眯的样子,后来年月发生的一切证明她在任何情况下都是个大好人。另一个小院住着李瑞阳伯伯一家,还有干部的宿舍。这一片安着新式门窗的房屋看上去都是比较崭新的青砖平房,可能是解放后新盖的房子。这些院中院原先住过西北文联领军人柯仲平、张棣庚等从边区文协搬进城德高望重的老革命,院子不大但档次很高,堪称大院“南池子”。其余地方是省剧协办公区域,东南拐角一处套间住着省剧协秘书长一家。夫人李宇,在兰州的老西北野战军的文艺前辈都知道她原名李玉梅,是三原鲁桥一枝花,关中分区八一剧团台柱子,饰演的白毛女风靡边区根据地。育有袁朝小薇等二女三男。只知小薇在北郊西安外国语学校念书,如果学校教育不中断的话,没准儿未来就是“华春莹”式的角色。
1960年作者全家(缺大姐)摄于东木头市剧协大院
从大会议室两侧通道进来的院子是原来老布局的中院,从结构上看这里应该是过去老的主房:坐落在高高的台阶上,北侧全是玻璃亮窗。院内靠着大会议室南窗前,长着两棵高大的梧桐树,春天会飘飞粘手的白絮,秋天结籽,咬破有油香味儿,坐北朝南有个飞檐画栋的单独建筑,是早先唱灯影戏的戏楼,后被改为一间干部宿舍,省剧协黑黑壮壮的叶增宽曾在里边住过多年。东侧两间平房宿舍住过党启锡和李育生,党启锡曾在东方导演的电影《生命的火花》里饰演老场长一角儿,他的丰富经历来表现角色天然的具有老革命的味道。李育生中等个儿,见小孩比较严肃,不苟言笑,系组建省剧协的元老。后来下放到户县,我去探望父亲时遇见过他,我认识他,他认不出一身戎装的我了。
西侧两间平房是机要保密室,管机要的是陕南洋县籍一个三十多岁的阿姨,出身民国时期该县首富之家,丈夫是西北老部队十一师某团团长,姓张长安人,随这支劲旅南北征战,战功卓著。十一师时在西藏日喀则前线参加中印自卫反击战。战后张休假回来正值三年自然灾害,院里散步碰见我父亲敬了一支缴获印军的金嘴深棕色香烟,在物资匮乏的年月太珍贵了,父亲吸了几口捻灭后分几次点燃过瘾,直到把烟头塞进烟嘴里吸完为止。他说那烟比中华烟还香。我在张阿姨家和汉生玩耍时,她从军用猪肉罐头给我挖了一大勺,其香终生难忘。
他们育有三个儿子汉生、汉民和汉宁,加上大姑娘雪琴,也是五口之家。那三个儿子都在小雁塔八一小学住学,只有周末才回来。张后来从四川达县军分区参谋长职位离休。南侧是一排需要上三级台阶的高房,中间是两大间办公室,两头各有一个门朝北的单独办公室,其中西侧向南连通两间套间宿舍,从两个套间后边出来是合围成一个带有鱼池的小院,院内有石榴树月季花,还有一棵树冠高大的老榆树,戏谑为大院的“钓鱼台”。
1958年组建省剧协元老们合影
我家先住在东侧下午西晒很热,西侧住的是柳风一家。柳风,微胖,光头,河北大名人,原姓甄,也是一位很早就到延安参加革命老资格的文艺家,老伴米脂人叫马凌波,有人说她是省戏曲剧院院长马健翎的妹妹。他家有个姑娘叫甄光红是个演员,才貌双全,恬静懂事有教养,父亲经常在母亲跟前赞叹“老柳这女子比咱女子有出息,是个好娃”。柳家搬走后,我家就搬到了他们原来的地方,一住就是五年。
这个小院的南侧是一栋坐西朝东平房姜炳泰家的山墙,东南侧一个小门出去通往后院,后院这栋三大间平房住着的姜炳泰是剧协驻会副主席,他的居所视野开阔花木扶疏,好比是大院里的“颐和园”。房前搭着宽敞的葡萄紫藤架,夏天可以遮住东晒的阳光,院中有一大片苗圃种的有玫瑰花、洋生姜、向日葵等,靠近葡萄架东北侧小路边有一个过去躲日本人飞机轰炸的防空洞口,这应该是民国筹建西京特别市修建的军事工程。下入防空洞往里头走,防空洞很深也很长,夏天进去阴森森如冷库一般,两侧窑窝夏天放置蔬菜瓜果很不错,是天然的冰箱。南侧一排平房有姜家的厨房,旁边住的是机关炊事员蓝田人樊师,东南拐角是大厕所,好像大院里所有人都只能在那里方便,别无分店。东侧分别是机关堆放家具的仓库,开水房,自来水房,机关食堂等。从北侧平房绕过去还有两排东西向的平房,住过马良田、魏子旭、王慧珍、还有个演员下来十分标致的打字员叫由慧中,名如其人,果真秀外慧中。这两排房子连着省剧协的办公区,也是新修的建筑物,我分析新修房子的那些区域,可能是老宅过去的偏院,解放初办公机关进驻以后把中轴主要建筑保留下来,把偏院拆旧盖新。东木头市公字2号是我儿时见到的最曲里拐弯的大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