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浒传》里的饮食不像是《红楼梦》一样钟鸣鼎食、奢靡繁华,最高档次的酒馆江边琵琶亭酒馆,也不过是借了白乐天的诗词,“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
白居易在秋天写下这首诗词,一是表达秋凉风寒故人离别的伤感之意,另外一层,则是这首诗的写作背景,正是大唐衰败之时,也证明了白居易忧国忧民的悲凉精神。
作为《水浒》全书中最有档次的一个酒楼,这层文化寓意让宋江发配江州显得格外有家国情怀。施耐庵在书中也怅然叹道:“当年乐天身价重,江州司马泪痕多”。
戴宗请宋江外带一个李逵,这顿饭,吃出了3个阶层,为什么这么说呢?
先看酒馆环境,“只有十数副座头”,说明类似于高档私房菜,可能一般的老百姓不敢来消费。
再说参加酒局的人,一共有3个,这顿饭,也吃出了3个阶层。
神行太保戴宗,是江州监狱的院长,这个职位看起来官不大,但绝对是个肥差。所有进入监狱的犯人要向他孝顺金银,顺便拜码头,否则那遭遇可想而知;
但戴宗这个人没有什么威信。从要打宋江这件事儿就看出来了。宋江刚刺配江州,牢营里的牢头就对宋江说,应该给戴宗送白银五两还是十两的孝敬钱。结果宋江回答说,你要是管我要银子只管开口,戴宗要的话没有。但你不要担心,我自有办法。
牢头听了这话,也不坚持,侧面证明戴宗没什么权威。结果没有送钱,引发了戴宗要打宋江这件事,有趣的是,戴宗叫人动手,牢里的人一听说是要打宋江,全都跑开了,戴宗没法子,只好自己动手去拿棍子。
另一个是戴宗这个人油滑首鼠两端,处处都在衡量,是典型的老油条心态。这点,从征讨方腊之后,戴宗回去向宋江辞官时,说梦见了地狱判官崔府君这件事就可见一斑。
呼保义宋江。
宋江到了江州监狱,上下都使了钱财,就是不给戴宗,这是宋江的心机,是他有意为之。戴宗打宋江不成,被吴用一封信提醒后,知道眼前这人就是大名鼎鼎的及时雨宋江,脸色转变是瞬间的事儿,立即和颜悦色。
话说两人挑明身份后,戴宗和宋江出来喝酒,这场酒在江边的琵琶亭酒馆。戴宗顺便带了一个小弟李逵。
李逵吃鱼,样子狼狈,生吞活剥,像是几百年没吃过好东西似的:
吃了一阵,端上辣鱼汤,这宋江和戴宗吃得斯文,李逵却是如此:“也不使箸,便把手去碗里捞起鱼来,和骨头都嚼吃了”;
吃完三碗鱼汤和鱼骨头之后,宋江见李逵还不过瘾,又叫店小二上2斤羊肉,原文是这样的:
李逵:我这大哥,想是肚饥,你可去大块肉切二斤来与他吃,少刻一发算钱还你。
酒保道:小人这里只卖羊肉,却没牛肉,要肥羊尽有。
李逵听了便把鱼汁淋那酒保一身。
戴宗:你又做甚么?
李逵:叵耐这厮无礼,欺负我只吃牛肉,不卖羊肉与我吃!
这里点出了3种食物:
第一,江州靠江,鱼不是什么稀罕物件儿,戴宗要请客,却并没有上新鲜的活鱼,而是以腌鱼汤待客,证明这人不仅抠,也是在警惕宋江来江州的真正目的,请客不上硬菜,用江州最不缺的鱼虾打发就行。
第二,李逵说“欺负我只吃牛肉”,意味着牛肉不如猪肉贵。
都知道,古代耕牛都是有户籍的,只有消了籍的牛才能吃,所以牛肉特别少且贵,也不是寻常老百姓随意就能吃到的食材。西周到西汉时期记载,天子食太牢,牛羊豕三牲俱全,诸侯食牛,卿食羊,大夫食豕,士食鱼炙,庶人食菜。
到了宋朝,耕牛就是重要的生产资料,皇帝几番下旨不准随意宰杀耕牛。而且县里每年都要统计耕牛数量,如果无故减少,必须要备案说明;但根据常识就想当然的认为,宰杀牛肉是忤逆谋反故意跟官府对抗的绿林行为,放在这个地方是不对的,因为店小二并没有冒犯看不起李逵的意思,毕竟来者都是客,没必要轻蔑客人找打吧?
因为北宋有个特殊情况——澶渊之盟,宋辽之间发达的边贸经济,让中原吃的牛羊肉都是从大辽进口的,尤其是牛肉,因为大量运输,不仅不是违法之事,更成了大宋人民餐桌上的一种普通肉食,但是没有猪肉贵这是真的。毕竟主流贵族们不屑于吃,外加牛肉大部分瘦肉没油水,物质基础不好的年代,只有大量富含油脂的肉类才受欢迎,贫贱百姓吃牛肉也不是光荣的事情,所以店小二才说没牛肉卖,这只是他的一种陈述。而李逵这句话,证明牛肉可能还没有猪肉贵,和过去肥肉贵现在瘦肉值钱是一个道理。
第三,羊肉反而很贵。梁山好汉大部分吃不起羊肉,这个店却是主打,可见这个琵琶亭小酒馆的档次之高。而这里点羊肉,让李逵爽爽的吃了上千大洋的手抓羊肉,也是宋江对戴宗轻慢自己的一种反击。
首先,宋江说了一句话:“只顾切来,我自还钱。”证明戴宗压根就是带了张嘴来吃;
其次,对那鱼汤很不满,宋江说了一句话:“便是不才酒后,只爱口鲜鱼汤吃,这个鱼真是不甚好。”戴宗应道:“便是小弟也吃不得,是腌的,不中吃。”
戴宗这话说的就很尴尬了,他是江州地头蛇之一,什么鱼好吃什么不好吃怎么会不知道?
最后,戴宗堂堂监狱院的院长,喝酒吃饭不是五星级大酒楼雅间儿都不去的人,怎么会真心的跟李逵这个吃鱼都淋一桌子汤水的底层二流子真心结交呢?
而江州多年的底层生活让李逵非常压抑,但也让李逵精明,否则他难以生存。抓住机会向宋江这样的领导表现,才有可能从不入流的二愣子阶层逆袭,当上梁山头把交椅的心腹之人。李逵看似贪婪蠢笨,却因为吃鱼这场表演成为宋江的“控制”之人,不得不说是市井智慧。
北宋再富,地理辽阔鲜鱼也不是容易运输的物资,更别提来这种高档酒楼了。百姓能吃条腊鱼腌鱼就谢天谢地了,这些官吏们却都挑肥拣瘦的。侧面证明宋江也不是多么的清廉。
所以在《水浒传》中,能用一顿饭表现出3个人所处的不同阶层,同时引出浪里白条,只能说实在是太高了。
有趣的是,宋江和戴宗引出了张顺,张顺就在戴宗的地盘江州城里混,但戴宗居然不认识!再后来,宋江吃了张顺送的鲜鱼生病,戴宗不过礼节性的看了一回就走人。但宋江多么沉的住气的一个人,硬是搞了个浔阳楼题反诗,把江州全拉下水,上了梁山!足以证明戴宗这人是真不靠谱也没有领导力,难怪处处被宋江压制了。
这顿饭,你怎么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