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是荣国府的老封君,自嫁入荣府到自己有了重孙媳妇,历经五十几年的人情冷暖、诡变机谋。如此经历,使得贾母自形成一套处世哲学,她佛系中见圆融,平和中有精明,可谓:世事洞明、人情练达。
虽然坐在荣府金字塔顶端,受众人尊捧,但贾母仍能对现实有着清醒的认识,譬如她虽然念念不忘于宝黛二人的亲事,但是深知此事该由贾政夫妇做主,自己不可大加干涉,更不能僭越礼法,自作主张为二人定下亲事,而王夫人又倾心于“金玉良缘”,故贾母只能长期处于和金玉一党的周旋之中,心力交瘁;而对于迎春的婚事,贾母再一万个不愿意,也因其有父亲做主,自己不便干涉,只能点头,言不多及。所以,贾母是非常有分寸感、懂进退的一个老者。
然而,这样一个情商极高的老太君,也会有做出明显偏心眼的举动,类似让大儿子贾赦住在偏院,而小儿子贾政住在正院,管理荣府内务这种事,已是众所周知了,但其缘故我们不得而知,且年代久远,且不谈。而在后来的生活中,贾母亦没少做出明显偏心之举,为此生出无限风波。
在第七十一回,八月初三为贾母八十寿辰,七月二十八日便开始宴客,这一日只接待皇亲驸马、王公诰命,北静王、南安郡王等官客在宁府用宴,贾母等女眷则在荣府接待北静王妃、南安太妃等堂客。期间,南安太妃先问起宝玉,贾母笑称庙里跪经去了,南安太妃又问众小姐,贾母就笑着解释,几个姑娘病的病,弱的弱,而且见到人腼腆,不好意思见客。这自然是谦词了,南安太妃亦深知,便请求见见,贾母听后便回头吩咐王熙凤,让将史湘云、薛宝钗姐妹、林黛玉带来,最后特意吩咐“再只叫你三妹妹陪着来罢”。
贾府三春中,贾母独独叫探春露面拜客,只因其素日落落大方,豁达爽朗,卓然出色,比那木讷笨拙的迎春、孤介乖僻的惜春要得贾母的欢心和偏爱,所以,素日最爱面子的贾母,不仅将迎春和惜春回避于客人,还将史湘云几个外姓姑娘拉出去见客,以满足自己的虚荣心。果不其然,南安太妃见了这几位卓尔不群的姑娘,连声赞叹,一连拉着几位姑娘的手细看夸赞了一番。
而有趣的是,贾母叫出五位姑娘见客,南安太妃和北静王妃亦很巧合的备了五份礼品,可见此举是定式的场面,而不是临时举措,结合那个时代的社交文化,堂客会见主人家小姐,当是相看容貌,预备提亲的意思了。所以,贾母是知道南安太妃的意思的,然而在这么个绝好的亲事面前,贾母却将二小姐迎春舍弃,把机会给了三小姐探春,可以说是非常的偏心了。
贾母此举,于迎春而言自然是无所谓的,然而对于邢夫人,便多有愤懑了。因为当家一事,贾赦夫妇对贾母早有不满,后来强娶鸳鸯,又碰了钉子,贾赦无颜见贾母,邢夫人更是被贾母所冷落,如今再加上迎春遭冷遇一事,难免气忿。而这股不平之气,邢夫人又不能对着贾母泄出,就只能暂时压着,直到寻得一个由头。
很巧的,南安太妃一事过后两天,尤氏因夜间在园中发现有偷懒耍滑的两个婆子,还遭其讥讽,家人报与凤姐知道后,凤姐只说先记下名字,等贾母生日过了再捆过宁府向尤氏赔罪,谁料周瑞家的素日与两位婆子不睦,公报私仇私自将二人捆了先。那婆子一党的人来跟邢夫人求情时,邢夫人只不言不语,但心中有了主意。
次日,是合族人凑家宴,至晚间人散时,邢夫人开始了她的泄愤之举,文中写道:
当着许多人陪笑和凤姐求情说:“我听见昨儿晚上二奶奶生气,打发周管家的奶奶捆了两个老婆子,可也不知犯了什么罪。论理我不该讨情,我想老太太好日子,发狠的还舍钱舍米,周贫济老,咱们家先倒折磨起人家来了。不看我的脸,权且看老太太,竟放了他们罢。”说毕,上车去了。
纵观全文,这段话当是邢夫人杀伤力最大的一段话了,邢夫人此举,有将凤姐置于四个不堪境地:
其一,当众责难凤姐,损其威严,授人笑柄。
其二,邢夫人是凤姐的婆婆,却称呼凤姐“二奶奶”,暗示凤姐不孝。
其三,邢夫人本身是主子,却称奴才周瑞家的为“奶奶”,讽刺凤姐眼中自己这个婆婆还不如一个奴才。
最后,邢夫人说完扬长而去,不与凤姐辩解的机会。
这样的邢夫人,行径非常的卑劣,而凤姐听后是羞愧难当,又百口莫辩,还找不到缘故,摸不着头脑,更可笑的是,王夫人知道此事后,也不问及周瑞家的,而是为了平衡妯娌关系,直接责怪凤姐处事不当。凤姐憋了一肚子闷气,“越想越气越愧,心灰意懒,落下泪来。”。
正因着了这一气,凤姐的下红之症再次复发,操办完贾母的寿宴后,便倒下了,经血淅淅沥沥一个月没止住,据鸳鸯说的,这是血山崩,自己的姐姐便是死于此病。由此我们可以肯定,凤姐日后因此病而亡,而凤姐会悲惨至此,除了素日争强好胜,大包大揽,又何尝不是受了种种闷气的缘故呢?凤姐卧病,当有邢夫人之故,邢夫人泄愤于凤姐,却因怀怨于贾母之故,种种矛盾曲折回环,远因近果,纷乱如麻,实乃家族衰落之象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