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东府里除了那两个石头狮子干净,只怕连猫儿狗儿都不干净。”,但凡对《红楼梦》有所涉猎的人,提起东府,大抵都要想起这一句“名言”。
虽为赫赫扬扬近百年的豪门贵族,号称钟鸣鼎食之家,诗礼簪缨之族,但贾府的“礼”很多时候不过是在装虚作假,贾府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已非一朝一夕之事。
东府有多龌龊?自贾敬住进道观和一众道士胡羼开始,宁府便成了贾珍的天下,成日偷鸡戏狗,胡作非为,便是将整个宁府翻了过来,也无人敢管。男女兼蓄,酗酒赌博,公媳私通,父子聚麀……,随便拎出一项来都令人侧目而视。贾珍“盛名在外”,连薛蟠这等浑人都因他“惯在女人身上做功夫的”而处处提防着他;而宁府在柳湘莲的眼里,是除了门前那两个石狮子干净,连猫儿狗儿都不干净。
可是,薛蟠一贯是流连风月场所之人,和贾珍是绝配,素日必然常耍到一处的。而柳湘莲是什么人?面冷心冷,高傲孤谲,侠肝义胆,分明不是贾珍、薛蟠一类人。
如此,柳湘莲一来不是宁府之人,二来更不会是宁府的常客,那么,他是如何知道宁府那些丑事的?
柳湘莲的朋友圈中,比较了解宁府的人,来去也就那么几个,我不妨单独拎出来溜一遍。
首先是宝玉
宝玉是常在宁府走动的,而且完全没有避讳,不说那一次午睡是秦可卿主动带去自己的卧室,就连宝玉一个人,也能随便进女眷房中。比如在第十九回,宝玉元宵节在宁府看戏,因百般聊赖便一人四处行走,进了后院跟尤氏一众女眷说笑后,又过了二门来,最后在小书房发现偷试的茗烟。
多有趣的,宝玉随便走走就看到一出好戏,而这出好戏的主角是荣府的小厮,这意味着什么呢?莫名想起一句话“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宁府似乎是各种腌臜龌龊的聚集地呢。而重要的是,宝玉素日常在宁府行走,他会见到多少不堪的景象?虽不至恒河沙数,那也是见怪不怪的程度了吧?连焦大的醉骂,宝玉都不曾错过。
那么,贾宝玉可能会将这些见闻告诉柳湘莲吗?想来不可能,一来宝玉不是嘴碎之人;二来宁府为贾家至亲,家丑不可外扬;事实上在宝玉和柳湘莲的对话,我们便知道宝玉根本没在柳湘莲面前提过宁府的不是,所以在柳湘莲一再“质问”下,是又红脸,又羞愧。
其次是茗烟
茗烟是宝玉和柳湘莲联系的唯一对接人,在第四十七回宝玉和柳湘莲就打点秦钟坟头的事商议时,宝玉便提过为修坟的事打发茗烟去找柳湘莲。那么茗烟可能将宁府的事告诉柳湘莲吗?必然不会,一来茗烟虽是宝玉的贴身小厮,但并不能常跟随宝玉在宁府乱走,宁府的很多事他不可能知之甚细。其次茗烟就算知道一些影影绰绰的传闻,也不敢背着主子在外人面前嚼舌根,他是“二爷的事只有我知道”的人,不会做对不起宝玉的事。
再次便是赖尚荣
赖尚荣是赖大的儿子,也不知何时结识了柳湘莲,总之在柳湘莲第一次出场,便是在赖尚荣家,文中称两人“素习交好”。而赖大的弟弟赖二在宁府做大总管,他是最了解宁府的人,宁府的丑事定是尽收眼底。那么这赖二有没有可能跟赖尚荣这个侄儿说了,赖尚荣又跟柳湘莲说呢?根本就不可能,赖二是在宁府当奴才头子的,如果嘴这么碎,肯定不会做到这个位置,这是一个大奴才的基本操守。
所以,剩下的就是秦钟了
秦钟也是常在宁府出现的人,有多频繁呢?秦钟未出现时,秦可卿便跟宝玉道:“上月你没看见,我那兄弟来了”。而这个秦钟,也跟宝玉一般,可以在宁府四处溜达的,比如尤氏在跟璜大嫂子抱怨时,就说道:
“谁知那小孩子家,不知好歹,外头受了点气都来告诉他姐姐”。
什么意思呢?秦可卿病中,秦钟还能随意出入秦可卿的卧室。更何况其他时候?
如此,宝玉才见过一次的秦可卿卧室,秦钟是见惯了的。那么,秦钟往常四处闲逛,又会发生什么?
当然,秦钟最了解宁府的丑事没错,但他得有散布丑闻的动机,秦钟有理由跟柳湘莲散布宁府的丑闻吗?太有了。
宁府的人,也是上下一双富贵眼睛,秦钟在宁府,有多尴尬?首先是贾珍贾蓉,对秦钟毫无感情,秦钟比起贾蓉“最相亲厚”的贾蔷,太过寒碜;其次,姐姐那婆婆尤氏,自己在学堂受了气,想告诉下姐姐,还要受她的指责“谁知那小孩子家不知好歹,就有事也不当告诉她”,却没人为自己做主。而主子们这么看不起自己也罢了,连那奴才们,也学会狗眼看人低,大总管赖二瞧不上这位投亲靠友的秦钟,随便叫醉鬼焦大打发其回家,更可气的是这醉鬼焦大连自己也不放在眼里,拒绝差使,破口大骂,实在尴尬。
此外,秦钟对姐姐秦可卿明显没有姐弟该有的情感,这在秦可卿死后秦钟的表现可见一斑,秦钟对秦可卿的恨意,最大可能是这位姐姐做了豪门媳妇,娘家还是连二十四两银子的贽见礼都要东挪西凑,父亲秦业年迈残疾,还得应付繁冗的公务。而这一切,秦可卿但凡接济接济,必然不会寒酸至此。
所以,面对宁府给与的种种冷漠,秦钟是非常有可能向朋友柳湘莲发发牢骚的,顺带着,宁府那些丑事也都倒了出来。宁府那抱绣球的雄狮干净,抱小狮的雌狮干净,此外,那些会呼吸的活物,都是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