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回的元宵节后,贾府便像王熙凤笑话中的炮仗一样,轰轰烈烈后死寂一般,王熙凤本人小产,复又染下红之症;林黛玉犯了嗽疾困于潇湘馆,史湘云卧病蘅芜苑,面对繁冗家务,王夫人力有不逮,遂托探春、李纨和宝钗齐理家务。
到了第五十八回,宫中传来了老太妃薨逝的消息,贾府中凡有爵及诰封者都须进宫守制,贾母王夫人等皆长期外出,给了众人作乱的机会。一时贾府被嫉妒、私怨、算计、报复所覆盖,年轻的丫头少了约束,越发放飞自我;年老的婆子素日眼红丫头们受宠,想趁着没有正经主子,作乱一回,连赵姨娘都作如是观。
芳官原是十二位优伶之一,因国孝中不得有丝竹声乐,各官宦家都蠲免发放,芳官就此成了宝玉的丫头。
在第五十八回,芳官因洗头时遭受不公平对待,便与自己干妈吵了起来,据芳官所言,自己的月钱都给了干妈,但连洗个头都只能捡剩下的水,自觉委屈,而婆子则称芳官血口喷人,两人吵得不可开交。
晴雯主动为芳官说话,称“物不平则鸣”,袭人也在一旁插嘴,两人各打一板“老的太不公了些,小的太可恶了些”,芳官干妈显然不将两人放在眼里,继续在院里大喊大叫。
宝玉听后出来,袭人便拦住,称自己去劝便好,晴雯早站了出来,指着那婆子道:
“你老人家太不省事。你不给他洗头的东西,我们饶给他东西,你不自臊,还有脸打他。他要还在学里学艺,你也敢打他不成!”那婆子便说:“一日叫娘,终身是母。他排场我,我就打得!”
很显然,晴雯并不能威慑那婆子,反而据理力争,丝毫不忌惮一旁的宝玉,更不怕这几个大丫头。袭人忙去唤麝月:
“我不会和人拌嘴,晴雯性太急,你快过去震吓他两句。”
麝月听后便赶来,一段话将贾府的规矩、贾母以及宝玉抬出来,将那婆子震住了,这段风波才得以结束。那么,袭人作为资深丫头,对贾府的规矩都非常了解,她是真的不会拌嘴吗?
关于袭人,贾母说过她是“锯了嘴的葫芦”,王夫人则认为她笨笨的,袭人更是自称“直笨”,然而,在宝玉被打后,袭人在王夫人面前谏言,长篇大论中表示了对宝玉声名的担忧,并暗示宝玉与林黛玉有不才之举,更建议王夫人将宝玉搬出园子,一气呵成,至情至理,令王夫人深受感动。如果嘴笨,大抵是办不到的。
而在第十九回,袭人从家里喝过年茶回来后,便编出了谎言来欺骗宝玉,以约法三章,在两人的对话中,袭人是虚与委蛇,以退为进,见机行事,机变圆熟。这心机在三国都可以玩得转的,而口才也令人叹服。
所以,袭人说她不会拌嘴,是假的。我们看麝月如何震慑芳官干娘的?没有一句是脏话,全是讲道理,何来拌嘴一词之说?而袭人自己分明是讲理的高手,为何还要拉出麝月呢?
其实,最主要的是,袭人不愿自己“贤良”名声受损。
据宝玉说的,袭人是至善至贤之人,这当然是嘲讽的语气,然而也是袭人苦心经营的形象。
袭人素日口碑如何?王夫人就说过“近来我总听人在背后夸你”,这便能窥见一二了。而在面对各种事故时,袭人都选择息事宁人的处理方式。譬如晴雯摔扇引发跟宝玉的口角,闹到宝玉要去王夫人处撵走晴雯时,袭人下跪挽回;又譬如因为小丫头不开门,害得开门的袭人被宝玉踢吐血,袭人便称是自己让小丫头别开的门,再次息事宁人;更有因为宝玉留给自己的奶酪被李奶奶吃后,袭人称自己不想吃,平息了宝玉的情绪。
无论何时,袭人都是苦心经营一个贤良的名声,虽然我们知道她曾经背地里中伤黛玉,和史湘云嘲讽黛玉不如宝钗,更抱怨黛玉针线做得少。但这些别人都是看不到的。
而袭人一旦和芳官干妈讲理,如果把握不好节奏而吵起来,自己苦心经营的形象就会毁于一旦。以袭人的心机,绝对是避免这种事故发生的。
其次,袭人自我身份认知
晴雯被撵走后,宝玉哭着称那院子里海棠前段时间枯了一半,必是晴雯要死了,袭人便道:
那晴雯是个什么东西,就费这样心思,比出这些正经人来!还有一说,他纵好,也灭不过我的次序去。
在袭人看来,自己是怡红院的首席大丫环。这样的身份,在遇到问题时,第一时间不是想着自己去解决,而是找到解决问题的人,所以,她深知晴雯不适合解决此类问题,麝月却能言善辩,对口角纠纷应付自如。其实也证明,她的选择是对的。
细细看来,袭人如此心机城府,最后能越过握有一手好牌的晴雯,被王夫人所倚重,便不足为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