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钗的大方稳妥,平和豁达,在贾府似乎是有口皆碑的,上至贾母,下至小丫头林红玉,莫不对其赞赏有加,而要论最为尊崇宝钗的,则非史湘云莫属。
事实上,相较于宝钗,史湘云的性情与黛玉是要更相似一些,比如心直口快,言语爽利,性情风流、才思敏捷。可史湘云一开始却极为亲近宝钗,大抵是因为嫉妒黛玉的缘故,嫉妒黛玉进府后宝哥哥怠慢自己许多,嫉妒这个林姐姐更得贾母的宠爱。如此,面对洞明世故、人情练达的宝钗,史湘云便毫不意外地被深深吸引。
为了捧这位宝姐姐,湘云没少踩黛玉两脚,甚至在宝玉面前也不避讳,比如当着黛玉的面问“你敢挑出宝姐姐的不是来,我便服你”,更与袭人再背后揶揄黛玉的懒和小器;对着宝玉挖苦黛玉“刻薄、小性儿、爱辖制人”……凡此种种,不消多记,横竖在湘云的心里,黛玉远远不及宝钗。
可是,如此巴心巴肝讨宝钗欢喜的湘云,大抵想不到,这位体贴稳重,善解人意的宝姐姐,在面对自己的利益时,一点不改自己的“商人”本色,将湘云利用到底。
在第三十二回,刚“不小心”听了宝玉“诉肺腑”的袭人遇到了宝钗,两人谈起了湘云,袭人便将委托湘云做针线的事儿倒了出来,宝钗一听,便笑道:
“你这么个明白人,怎么一时半刻的就不会体谅人情。我近来看着云丫头神情,再风里言风里语的听起来,那云丫头在家里竟一点儿作不得主。他们家嫌费用大,竟不用那些针线上的人,差不多的东西多是他们娘儿们动手。……
说来宝钗的消息渠道真是广,除了留心怡红院的人儿事儿,连袭人不知道的史家之事也知之甚多,袭人一听湘云的窘境,便愧疚起来:“早知这样,我也不烦他了,可我么哪位爷,大小的活偏不要活计上的人作”,宝钗一听正中下怀:“你不必忙,我替你作些如何?”。
在这段交谈中,宝钗还提及了湘云对自己的诉苦,“在家做活时常做到三更天”,宝钗是否夸大其实暂且不论,单单说这替湘云保密,宝钗就做不到。
袭人早年伺候过湘云,两人感情亲密,但湘云并未将家中的窘境告知袭人,自然有自己的考虑。人说家丑不可外扬,湘云能跟宝钗道出家中的难处,显然视宝钗为知己,更信任宝钗,可是宝钗转身便将湘云的隐私散布开来,这显然不是一个封建淑女会做的事儿,更不是一个知己该做的事儿,试想如今,一个姑娘跟闺蜜说了个秘密,第二天便被第三人知晓,这种滋味估计谁都不想体会。
而宝钗会这么做,自然是有缘故的,湘云如此窘境,袭人自然不会再劳烦其帮忙,自己正好借机而入,一来与袭人建立感情基础,二来为宝玉做针线,全了自己对宝玉的一片少女之心。
宝钗如此利用湘云的隐私,怕是湘云也无法预料的,当然,也是无法知晓的。而下一次利用,湘云亦被蒙在鼓里。
第三十七回,湘云随众人后面做完海棠诗后,一时兴起,主动提出做东邀一社。至夜间,宝钗便将湘云邀至自己的蘅芜苑安歇,商议设东之事,怎奈这湘云提出半日的计划,宝钗皆否定了,称不妥,并提出种种难题,甚至拿出湘云婶婶说起事来:
“你家里你又作不得主,一个月通共那几串钱,你还不够盘缠呢。这会子又干这没要紧的事,你婶子听见了,越发抱怨你了。况且你就都拿出来,做这个东道也是不够。难道为这个家去要不成?还是往这里要呢?”
其实湘云每月几吊钱,跟贾府的姑娘每月二两银子差不多,论理,姑娘们做诗社,根本用不着几个银子,如何探春黛玉们能做,湘云的几吊钱就不能做了?可宝钗却将湘云的婶婶搬了出来,让湘云打了退堂鼓。
接下来,宝钗提出了她的想法,;
“这个我已经有个主意。……现在这里的人,从老太太起连上园里的人,有多一半都是爱吃螃蟹的。前日姨娘还说要请老太太在园里赏桂花吃螃蟹,因为有事还没有请呢。你如今且把诗社别提起,只管普通一请。等他们散了,咱们有多少诗作不得的。
宝钗与湘云谈论半日,在湘云踟蹰后才将这意见说出来,宝钗的这段话可以看出几个信息:
其一、“我已经有个主意”可见宝钗的这个计划已谋划多时,并非一时决定。
其二、宝钗此前打听过王夫人和贾母提出要赏桂花吃螃蟹的事,想借此投其所好。
宝钗为何要这么做呢?自然是有原因的。在此之前贾母花了二十两为其做生日,论理,宝钗是要还席的,比如袭人就说过:“今儿看了戏,又勾出几天戏来。宝姑娘一定要还席的。”,可后来并未见宝钗还席,最大的可能是宝钗难请动贾母,而此时王夫人正有赏桂花的打算,自己何不借此机会还了贾母一个人情?可要巴巴的去邀请贾母,实在难以开口,为何?谁曾见过住在人家院子邀请人家赏自家桂花的理?而借助湘云就不一样了,由湘云邀请,贾母必然领情,再由湘云说出背后的策划人,一切水到渠成。
故而,宝钗一再强调:“你如今且把诗社的事别提起,只管普通一请,等他们散了再作诗”。可湘云的初衷就是作诗而已!宝钗不过借湘云之名请了贾母一顿螃蟹宴,还了这个人情。有趣的是,作者还通过刘姥姥之口算了这笔账,正巧是二十两左右,与贾母为宝钗做生日不相上下。
原本是湘云做东的一个诗社,到最后却让人记住了是宝姑娘请的螃蟹宴,不得不说宝姑娘手段老辣,而湘云则还在未宝姐姐的“仗义疏财”感恩戴德,实在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