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年间,浙江绍兴有一位少年,名叫秦杰,他从小就去了京城,学着做银匠。秦杰为人聪慧,很快就学得一手银匠技巧,而且他又心思活泛,创新出许多新颖别致的金银饰品,京城中其他的银匠,都自愧不如。京都之中的勋贵豪门,都指定秦杰帮着打造金银器物,尤其是大户人家的闺阁女子,要是头上没有几件秦杰亲手打制的钗环首饰,都不好意思出门。秦杰因此得以出入显贵之家,几年下来,积攒了好几万两银子的财富。
秦杰从小父母双亡,只有一个妹妹婉姑与他相依为命,秦杰对她十分疼爱。转眼婉姑已过了及笄之年,姿容秀丽,从小就和绍兴老家的一位书生定了亲。可是那位书生家境贫寒,没有办法来京城迎娶婉姑,秦杰倒是想送婉姑回去成亲,可是生意繁忙,实在是无法离开。眼看着妹妹的婚期日益迫近,秦杰心中也是十分焦急。
刚好这一年,秦杰的一位表弟进京参加会试,就住在秦杰家中。发榜之后,这位表弟榜上无名,准备回绍兴老家。秦杰准备酒菜为表弟饯行,酒过数巡,秦杰用红色的匣子盛放着一锭银子和一封书信,放到表弟面前,恳求表弟道:“我有一件心事,筹办了好几年,也没有找到了可靠的人。现在幸亏遇到了表弟,总算有人托付了。表弟少年英才,而且是至诚君子,不知道你是否愿意帮我?”
表弟见秦杰言辞恳切,就答应下来:“你我是亲戚,只要是力所能及的事情,我自然会从命,义不容辞。”秦杰于是将婉姑托付给表弟,说自己实在无法抽身,不能亲自送婉姑回去,只能拜托表弟辛苦了。
秦杰拉着表弟的手,叮嘱道“表弟这次回去,将婉姑带回老家,送她去妹婿家完婚,我这里感激不尽。为表谢意,我准备了一些礼物,聊助资斧,表弟可千万不要推辞。”表弟见秦杰一番真心,感叹他对妹妹婉姑情真意厚用心良苦,于是慨然答应,说自己一定会将婉姑送回老家,让她顺利回家完婚。
举人表弟将婉姑带回老家,到了浙江,又挽留婉姑在自己家中小住了两天,然后就送她去夫婿家中完婚。婉姑的夫婿家中只有老母亲一个亲人,结婚第二天,邻居到家中道贺,意外地发现婉姑的婆婆与夫婿竟然都被人杀死,尸体倒在感厨房里面。邻居吓得大声喊叫,惊醒了新房中的婉姑,她来到厨房一看,也吓得魂不附体。
邻居们看着婉姑,猜疑不定,议论纷纷。有人带着婉姑到县衙门告官,县令是个进士,少年登科,为人十分自负。县令带人查看了现场,又听说婉姑是与举人表弟一同回来的,他立刻将婉姑连同送她回来的表弟一同拘押到大堂上,拍案怒斥道:“此案不用审,早已经案情大白了。想你们两个怨女旷夫,同行千里,一个是翩翩少年,一个是妙龄女子,身边又没有别的人,这一路上怎么可能清清白白,一点事儿也没有?”
那位举人表弟坚决不肯承认,县令一面讽刺他做不了鲁男子,一面让虔婆带婉姑下去查验,发现婉姑果然不是处女。县令更是觉得自己所料不错,他得意地说道:“怎么样,我说得一点儿也不错吧。”县令又让人严刑逼供,打得婉姑与表弟两个人死去活来,两个人迫不得已,只得承认互有私情,蓄谋杀死了婆婆与夫婿。结案之后,两个人都被处以极刑,县城里的人都称颂县令英明睿智,痛恨婉姑与表弟两个人寡廉鲜耻人面兽心,有负兄长秦杰重托,死有余辜,一点儿也不冤枉。
秦杰在京城也听到了消息,刚开始时也痛恨两个人做下不耻之事,罪有应得。可是静下心来细想,又觉得不对。妹妹婉姑跟随自己在一起生活了十年,一向遵规守礼,一言一行,都从不逾礼,怎么会做下苟且之事?那位举人表弟,也是少年英才,看他平时谨言慎行,也不至于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这样想着,秦杰不禁有些怀疑其中别有隐情,他于是将自己的店铺交给别人代为打理,自己亲自回到浙江老家,一是为亲人扫墓,二是借机问明此事的缘由。
秦杰回到了浙江,因为他是京城著名的工匠,南方许多商铺都与他有生意上的往来,秦杰有了时间也去几处商铺走走看看。这一天,他正在一家当铺,与当铺主人喝茶聊天。忽然有一个伙计拿着一支金钏,请示当铺主人:“有人拿着这支金钏来典当,因为这支金钏做工精巧,来人要求典当的价格太高,我们不敢擅自作主张,所以请示东家:是当还是不当?”
秦杰一看伙计手中的金钏,当即脸色大变,他从伙计手中抢过金训,翻转着又看了几眼,竟然满眼含泪。当铺主人觉得奇怪,正要询问,秦杰已带着哭声说道:“此钏乃是我亲手打制的,当初我妹妹婉姑回家完婚,我特意打制几件首饰作为陪嫁,让她带回去。没想到今天竟然在这里无意见到了。我一直怀疑婉姑含冤,苦于证据,今日见到此钏,可知我妹妹果然是被冤枉的,我一定要为她鸣冤昭雪。”
秦杰请当铺主人想办法稳住来典当的人,他匆忙赶到知县衙门,敲响鸣冤鼓。知县听他诉说了经过,派捕快到当铺中将典当金钏的人抓住,严加审问。不待用刑,那个人就如实招供了。原来当初秦杰担心妹婿家贫,婉姑嫁过去以后难以维持生活,就做了好几件金钏首饰,价值不下千两银子。京城中的江洋大盗探知此事,就一路尾随婉姑和那位举人表弟,可是举人表弟一路上对婉姑照顾得十分周到,也没有丝毫逾矩之举,防范严谨,他没有机会下手。
到了浙江,婉姑成婚那天,那大盗趁着亲戚人多之际,混入其中,躲在厨房里面。等到亲戚们各自回家之后,婉姑的婆婆到厨房里清点剩余的物品,大盗突然从暗中跳出来,一刀将她砍倒。婉姑的夫婿听到声音,举着蜡烛过来查看,也被盗贼杀死了。
盗贼将婉姑的夫婿身上的衣服穿在自己身上,举着灯烛进了新房。婉姑刚嫁过来,拜堂成亲时蒙着盖头,也没有看清夫婿的面容,也不知道面前的人是盗贼假扮的。盗贼哄着婉姑睡下,聊了一会天,又提到了婉姑哥哥做金银首饰的事,盗贼故意问道:“听说兄长给你打造了好几件金钏首饰,制作精巧,为什么不拿出来让我见识见识?”婉姑觉得面对夫婿也不用提防,于是将所有的金钏首饰全都拿出来给他看。盗贼大喜,假意称赞了几句,就与婉姑熄灯休息。等到天快亮时,盗贼见婉姑睡着了,就将首饰席卷一空,逃了出去。
盗贼供述之后,知县便将案情行文呈报,移交浙江省府,上报到朝廷。嘉靖十分震怒,除了下令将盗贼凌迟处死,也将原来审理此案的那位自负的县令处斩,以抵偿婉姑与举人表弟的性命。所有与原案有关的官员,上至督抚,下到府县,都受到相应的处罚。同时下旨:为婉姑建造一座牌坊予以旌表,举人表弟的儿子给予恩荫进国子监读书。这样的处罚与奖赏,让人无话可说,只是可惜了冤死的婉姑与举人表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