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权更迭频频,10年左右就能换一个新皇帝,各地流民更是无数,这便是五代十国时期的国内局面。
对比之下,南北方的情况稍有差异。北方黄河中下游一带遭到了严重破坏,而南方的各割据政权则相对稳定。尤其是地处长江中上游的西南地区,在五代十国近百年的时间里,没有发生过大规模的战乱。
正是在社会安定的大背景下,西蜀一带的诗歌创作发展,相比于其他地区,不但继承了唐代以来诗歌的辉煌,同时也自成一脉,形成了自身独有的特色。
最关键的因素是,当时各割据政权的统治阶级上层,都沉溺于酒色和吟风弄月。西蜀一带因为少战乱,统治阶层上层偏安一隅的心态更是占据主导。在这一背景下,西蜀诗歌享乐化的趋势愈发明显。
另一方面,西蜀诗歌中愈发世俗化和通俗化的特点,则源自唐代以来的讽喻诗。偏安一隅的西蜀虽然没有战乱,然而整个五代却是一个十足的乱世纷争局面。社会风气堕落的时代,世俗化的诗歌既像是悲悯,又仿佛是妥协。
世俗化中的通俗意象和讽喻现实
相比于唐代诗歌,西蜀诗歌中,原先很多难登大雅之堂的词汇开始出现了。“狗触店门开,馋猫临鼠穴”,短短两句诗中,就出现了狗猫鼠三种俗物。在五代十国之前的诗歌中,几乎很难出现这样的创作情况。
即便有对动物的描写,诗人也会用其他字词来代指,在意象上讲究一种朦胧感,而不会如此直接。但西蜀时期的诗人,似乎摒弃了这一特点。
他们不但在诗句中直接写猫写狗,甚至连苍蝇、牙齿、叩头虫这些,也堂而皇之的出现了。上述两句诗歌,正是将诗词用句发展到通俗化的卢延让所作。
他创作的一大特点便是喜欢用俗语,生活中任何一种事物,几乎都能出现在他的诗词中。通俗化的用词,是诗歌意象的一种极大的延伸和拓展。
从创作的角度看,这跟唐代以来的现实主义诗歌一脉相承。就以白居易来说,有人评价他的诗歌通俗易懂,但也有人评价他的诗歌太过于俗气,没有一点诗的韵味。
毕竟,传闻中的白居易每次创作完毕,都会将诗读给不识字的老妪来听,她们都能听得懂,其诗歌的通俗化也就可见一斑了。
西蜀诗歌在通俗意象上的发展,比白居易走的更远一点。卢延让曾写过一首《雪》,其中有“牛牵卖炭车”一句,这极易让人联想到白居易的《卖炭翁》一诗。
白居易的那首诗,是对卖炭翁的悲悯,而卢延让的诗歌,只是运用了通俗化的词语进行了白描,没有掺杂任何感情色彩。即便如此,通俗化的用词,还是让诗句有了更强烈的冲击力。
因为俗语的运用,相对应的是草根和市井,是不识字的普通大众。与之相对的则是庙堂之上的统治阶层,两相对比之下,即使诗歌中没有任何评判,那些通俗词语的运用,相对于华丽的诗词,就像是一种彻头彻尾的背叛。
顺着这条脉络继续延伸,诗歌用语的通俗意象,也渐渐转变发展成为了对现实的讽喻。有人说,卢延让的诗歌,开创了讽喻诗的先河。这不仅仅是针对后世说的,而是针对当时当世说的。
西蜀的政坛在五代十国时期相对宽松,大量的文人虽然身居庙堂,但同样也能俯身看到民间疾苦。尤其是庙堂的生活和市井生活对比强烈的情况下,传统士大夫情怀的文人们,内心便会充满矛盾。
在这种局面下,大量反映现实和民间疾苦的通俗化诗歌便出现了,这便是讽喻诗。创作讽喻诗的主要有贯休、冯涓、张道古、杨士逵和张立等诗人。
“稼穑艰难总不知,五帝三皇是何物!”这是贯休《公子行》中的后两句。据说,他曾当着前蜀皇帝以及众多王公大臣的面,诵读过这首诗。
相比于北方的其他政权,蜀地政权相对稳固,百姓的生活要比流离失所的北方人好很多。然而统治阶级的上层,并没有任何远大的谋划,那些贵族子弟们平时吃了吃喝玩乐之外,更是不思进取。
在这种情形之下,有抱负的文人,内心深处总归是不能平静的。所以,通俗化意象的背后,就是这一群体的大声呐喊。
不过从创作的角度去看,西蜀诗歌的讽喻诗,相比于唐代并没有更上一个台阶。比如贯休大量的诗歌,包括《公子行》在内,唐代的孟宾于就曾有过类似的创作。
而贯休的其他诗歌,更像是杜甫以及白居易诗歌的翻版。尤其是《酷吏词》,明显参照了杜甫的《石壕吏》。
所以从诗歌创作的角度看,西蜀诗歌的讽喻诗,继承了唐代现实主义作品的特色,但并没有将其发扬光大,更没有开创全新的局面。也因此,西蜀讽喻诗创作群体在历史上名气不大,也就情有可原了。
再者,当一些忧国忧民的诗人用通俗化的方式描写现实时,西蜀诗坛还有人在吟风弄月,而且享乐化和艳丽化的趋势可谓登峰造极。
享乐背后的沉沦与诗歌意象上的逼仄化
西蜀虽然偏安一隅,但是创作风格极其宽泛。诗歌意象上的艳丽特点,同样是承继了唐代的一些诗歌风格。美酒和女人,是这类诗歌永恒的基底。
这种创作形式其实是有固定套路的。其描绘的对象有原型意象。比如诗歌中出现月亮就代表思乡,出现秋天就代表愁绪。
而西蜀这一类诗歌中,更喜欢用娇弱之柳、轻薄之水等原型意象来描绘女人。在创作上相比于前人,更加的艳丽化。
诗人牛峤就曾创作《杨柳枝》,可以说是将诗歌领域的原型意象发挥到了极致。诗歌中描绘的不是杨柳,而是女人。
除此之外,这类诗歌中还运用了大量心理暗示以及暧昧的写法。常见的比如帘、烟等词汇,在创作意象上,体现出来的是一种暧昧情愫。
从女人的娇弱再到暧昧情愫,从离愁再到凄苦,类似诗句描绘的情景,似乎和民间市井远隔千山万水。而事实上大量艳丽的诗词,创作的背景都是庙堂之上常人无法企及的生活。
后蜀最后一个皇帝孟昶,是一个性格懦弱的人。他竟然可以做到三十年的时间不走出宫门一步,整日的生活就是饮宴、歌舞、赏花、钓鱼和骑马。于是,他的花蕊夫人创作了大量具有鲜明特色的宫词诗。
宫廷化的基调,宫廷化的生活,一派享乐无尽的情形。事实上,放眼整个五代十国,不光蜀地的皇帝和统治阶层沉湎于此,南唐末期的皇帝也沉湎于此而不能自拔。
诗歌意象中呈现出来的享乐化趋势,从统治阶层的角度看,是彻头彻尾的沉沦。国家处于分裂状态,蜀地因为山川环绕,统治阶层或许一度认为能永享太平。这种心态,让上层统治者不思进取,而且更不考虑接下来的情况会怎么样。
回到诗歌本身,享乐化的意象一旦发展到了极致,也就成了无根之水。换言之,这类诗歌描绘出来的场景是逼仄的,是没有任何生活基调的。无论是高兴还是愁苦,其表达出来的情愫,难以让人产生共鸣。
到最后,这类诗歌展现出来的情形,和他们的政权命运融为一体。当赵匡胤逐一把各割据政权消灭之后,绚丽的诗歌也随之烟消云散。
承继了唐诗某些风格的绚丽,在意象表达上一旦走进了死胡同,也就不再具备发展的动力了。
当然,西蜀诗歌的类型,也不仅仅有讽喻和艳丽两种,其他在意象的展示和表达上,还有咏物、游记以及隐逸等诗歌类型。
风格不同的背后,体现出来的正是不同诗人对待当时现实生活的态度,是他们内心的一种映射。
世俗和享乐背后的多重交织情愫
从社会的角度看,讽喻诗里的描写是现实,而艳丽诗歌所描绘的场景,同样也是真实存在的。只不过两者之间相距十万八千里,永远不会有交汇的可能。
如此一来,诗歌意象中的表达,不管是对上还是对下,它本身蕴含的意义是客观的。至于直观上的理解和诠释,既是诗人自己的感觉,同样也是外界的感觉和理解。甚至有些时候,外界对诗歌的理解,还要比诗人自己还要深入。
这背后展现出来的现实意象,有着以下几种情愫的表达。
其一,西蜀的现实局面和诗歌营造的场景,有着相互的交织性。
蜀地是天府之国,即便是在五代十国这种纷乱的局面下,只要统治者能让百姓休养生息,社会整体的发展即便没有大的跨越,也不会出现太大的波动。
一方面,上层统治阶层能安于现状,底层的百姓也能在暂时的和平局面下去发展生计。诗歌表达的意象,一方面能看到上层,另一方面也能看到下层。而且很多时候,能够做到融会贯通且彼此不受干扰和影响。
这种相互交织在一起的情形是客观存在的,而且客观上即便在盛世,同样也存在这种情况。所以,诗人的表达,就是在用诗歌意象来诠释这种情况。
两者间彼此相通,但又互不干扰。上层享乐,底层安宁,成了西蜀社会整体最大的共识。
其二,诗歌不同意象化的场景背后,在内部形成了共识。
能用诗歌进行表达的群体,并非当时的基层百姓。即便是写讽喻诗的群体,大多数诗人也都是士大夫阶层。哪怕贯休是一位僧人,他同样也能经常面见君王,可见其社会地位,是远在基层百姓之上的。
当诗人一方面是食利阶层,另一方面又看到社会疾苦的时候,他们往往不会有任何实质性的行动,唯一能做的,就是在诗歌中去表达这份情愫。
从某种角度去看,即使他们看到现象,也未曾看到本质,甚至在其自身阶层内部,已形成了一种不言自明的共识即当下的这种情形是正常的。
如此一来,整个上层阶层的群体都会安于现状。他们看到了现实,但不会有什么行动。他们整日享乐,也不会有什么实际行动。更不要说还有一些诗人属于隐逸派,对于社会的走向,更是冷眼旁观。
诗歌在此刻,仅仅成为了一件镜像用具。当然,偏安一隅的个姓属于统治阶层,西蜀的诗人,只是忠实的用自己的感悟去描绘了出来。
世俗也好,享乐也罢,最终随着国灭也一并湮灭在了历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