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士塔
莫高窟大门外,有一条河,过河有一溜空地,高高低低建着几座僧人圆寂塔。塔呈圆形,状近葫芦,外敷白色。从几座坍弛的来看,塔心竖一木桩,四周以黄泥塑成,基座垒以青砖。历来住持莫高窟的僧侣都不富裕,从这里也可找见证明。夕阳西下,朔风凛冽,这个破落的塔群更显得悲凉。
有一座塔,由于修建年代较近,保存得较为完整。塔身有碑文,移步读去,猛然一惊,它的主人,竟然就是那个王圆!
历史已有记载,他是敦煌石窟的罪人。
我见过他的照片,穿着土布棉衣,目光呆滞,畏畏缩缩,是那个时代到处可以遇见的一个中国平民。他原是湖北麻城的农民,逃荒到甘肃,做了道士。几经转折,不幸由他当了莫高窟的家,把持着中国古代最灿烂的文化。他从外国冒险家手里接过极少的钱财,让他们把难以计数的敦煌文物一箱箱运走。今天,敦煌研究院的专家们只得一次次屈辱地从外国博物馆买取敦煌文献的微缩胶卷,叹息一声,走到放大机前。
完全可以把愤怒的洪水向他倾泄。但是,他太卑微,太渺小,太愚昧,最大的倾泄也只是对牛弹琴,换得一个漠然的表情。让他这具无知的躯体全然肩起这笔文化重债,连我们也会觉得无聊。
这是一个巨大的民族悲剧。王道士只是这出悲剧中错步上前的小丑。一位年轻诗人写道,那天傍晚,当冒险家斯坦因装满箱子的一队牛车正要启程,他回头看了一眼西天凄艳的晚霞。那里,一个古老民族的伤口在滴血。
真不知道一个堂堂佛教圣地,怎么会让一个道士来看管。中国的文官都到哪里去了,他们滔滔的奏招怎么从不提一句敦煌的事由?
其时已是20世纪初年,欧美的艺术家正在酝酿着新世纪的突破。罗丹正在他的工作室里雕塑,雷诺阿、德加、塞尚已处于创作晚期,马奈早就展出过他的《草地上的午餐》。他们中有人已向东方艺术投来歆羡的目光,而敦煌艺术,正在王道士手上。
王道士每天起得很早,喜欢到洞窟里转转,就像一个老农,看看他的宅院。他对洞窟里的壁画有点不满,暗乎乎的,看着有点眼花。亮堂一点多好呢,他找了两个帮手,拎来一桶石灰。草扎的刷子装上一个长把,在石灰桶里蘸一蘸,开始他的粉刷。第一遍石灰刷得太薄,五颜六色还隐隐显现,农民做事就讲个认真,他再细细刷上第二遍。这儿空气干燥,一会儿石灰已经干透。什么也没有了,唐代的笑容,宋代的衣冠,洞中成了一片净白。道士擦了一把汗憨厚地一笑,顺便打听了一下石灰的市价。他算来算去,觉得暂时没有必要把更多的洞窟刷白,就刷这几个吧,他达观地放下了刷把。
当几面洞壁全都刷白,中座的塑雕就显得过分惹眼。在一个干干净净的农舍里,她们婀娜的体态过于招摇,她们柔美的浅笑有点尴尬。道士想起了自己的身份,一个道士,何不在这里搞上几个天师、灵宫菩萨?他吩咐帮手去借几个铁锤,让原先几座塑雕委曲一下。事情干得不赖,才几下,婀娜的体态变成碎片,柔美的浅笑变成了泥巴。听说邻村有几个泥匠,请了来,拌点泥,开始堆塑他的天师和灵宫。泥匠说从没干过这种活计,道士安慰道,不妨,有那点意思就成。于是,像顽童堆造雪人,这里是鼻子,这里是手脚,总算也能稳稳坐住。行了,再拿石灰,把它们刷白。画一双眼,还有胡子,像模像样。道士吐了一口气,谢过几个泥匠,再作下一步筹划。
今天我走进这几个洞窟,对着惨白的墙壁、惨白的怪像,脑中也是一片惨白。我几乎不会言动,眼前直晃动着那些刷把和铁锤。“住手!”我在心底痛苦地呼喊,只见王道士转过脸来,满眼困惑不解。是啊,他在整理他的宅院,闲人何必喧哗?我甚至想向他跪下,低声求他:“请等一等,等一等……”但是等什么呢?我脑中依然一片惨白。
1900年5月26日清晨,王道士依然早起,辛辛苦苦地清除着一个洞窟中的积沙。没想到墙壁一震,裂开一条缝,里边似乎还有一个隐藏的洞穴。王道士有点奇怪,急忙把洞穴打开,嗬,满满实实一洞的古物!
王道士完全不能明白,这天早晨,他打开了一扇轰动世界的门户。一门永久性的学问,将靠着这个洞穴建立。无数才华横溢的学者,将为这个洞穴耗尽终生。中国的荣耀和耻辱,将由这个洞穴吞吐。
现在,他正衔着旱烟管,扒在洞窟里随手捡翻。他当然看不懂这些东西,只觉得事情有点蹊跷。为何正好我在这儿时墙壁裂缝了呢?或许是神对我的酬劳。趁下次到县城,捡了几个经卷给县长看看,顺便说说这桩奇事。
县长是个文官,稍稍掂出了事情的分量。不久甘肃学台叶炽昌也知道了,他是金石学家,懂得洞窟的价值,建议藩台把这些文物运到省城保管。但是东西很多,运费不低,官僚们又犹豫了。只有王道士一次次随手取一点出来的文物,在官场上送来送去。
中国是穷。但只要看看这些官僚豪华的生活排场,就知道绝不会穷到筹不出这笔运费。中国官员也不是都没有学问,他们也已在窗明几净的书房里翻动出土经卷,推测着书写朝代了。但他们没有那副赤肠,下个决心,把祖国的遗产好好保护一下。他们文雅地摸着胡须,吩咐手下:“什么时候,叫那个道士再送几件来!”已得的几件,包装一下,算是送给哪位京官的生日礼品。
就在这时,欧美的学者、汉学家、考古家、冒险家,却不远万里,风餐露宿,朝敦煌赶来。他们愿意变卖掉自己的全部财产,充作偷运一两件文物回去的路费。他们愿意吃苦,愿意冒着葬身沙漠的危险,甚至作好了被打、被杀的准备,朝这个刚刚打开的洞窟赶来。他们在沙漠里燃起了股股炊烟,而中国官员的客厅里,也正茶香缕缕。
没有任何关卡,没有任何手续,外国人直接走到了那个洞窟跟前。洞窟砌了一道砖、上了一把锁,钥匙挂在王道士的裤腰带上。外国人未免有点遗憾,他们万里冲刺的最后一站,没有遇到森严的文物保护官邸,没有碰见冷漠的博物馆馆长,甚至没有遇到看守和门卫,一切的一切,竟是这个肮脏的土道士。他们只得幽默地耸耸肩。
略略交谈几句,就知道了道士的品位。原先设想好的种种方案纯属多余,道士要的只是一笔最轻松的小买卖。就像用两枚针换一只鸡,一颗钮扣换一篮青菜。要详细地复述这笔交换帐,也许我的笔会不太沉稳,我只能简略地说:1905年10月,俄国人勃奥鲁切夫用一点点随身带着的俄国商品,换取了一大批文书经卷;1907年5月,匈牙利人斯坦因用一叠子银元换取了24大箱经卷、5箱织绢和绘画;1908年7月,法国人怕希和又用少量银元换去了10大车、6000多卷写本和画卷;1911年10月,日本人吉川小一郎和橘瑞超用难以想象的低价换取了300多卷写本和两尊唐塑;1914年,斯坦国第二次又来,仍用一点银元换去了5大箱、600多卷经卷;……
道士也有过犹豫,怕这样会得罪了神。解除这种犹豫十分简单,那个斯坦国就哄他说,自己十分崇拜唐僧,这次是倒溯着唐僧的脚印,从印度到中国取经来了。好,既然是洋唐僧,那就取走吧,王道士爽快地打开了门。这里不用任何外交辞令,只需要几句现编的童话。
一箱子,又一箱子。一大车,又一大车。都装好了,扎紧了。吁——,车队出发了。
没有走向省城,因为老爷早就说过,没有运费。好吧,那就运到伦敦,运到巴黎,运到彼得堡,运到东京。
王道士频频点头,深深鞠躬,还送出一程。他恭敬地称斯坦因为“司大人讳代诺”,称伯希和为“贝大人讳希和”。他的口袋里有了一些沉甸甸的银元,这是平常化缘时很难得到的。他依依惜别,感谢司大人、贝大人的“布施”。车队已经驶远,他还站在路口。沙漠上,两道深深的车辙。
斯坦因他们回到国外,受到了热烈的欢迎。他们的学术报告和探险报告,时时激起如雷的掌声。他们的叙述中常常提到古怪的王道士,让外国听众感到,从这么一个蠢人手中抢救出这笔遗产,是多么重要。他们不断暗示,是他们的长途跋涉,使敦煌文献从黑暗走向光明。
他们都是富有实干精神的学者,在学术上,我可以佩服他们。但是,他们的论述中遗忘了一些极基本的前提。出来辩驳为时已晚,我心头只是浮现出一个当代中国青年的几行诗句,那是他写给火烧圆明园的额尔金勋爵的:
我好恨
恨我没早生一个世纪
使我能与你对视着站立在
阴森幽暗的古堡
晨光微露的旷野
要么我拾起你扔下的白手套
要么你接住我甩过去的剑
要么你我各乘一匹战马
远远离开这天的帅旗
离开如云的战阵
决胜负于城下
对于这批学者,这些诗句或许太硬。但我确实想用这种方式,拦住他们的车队。对视着,站立在沙漠里。他们会说,你们无力研究;那么好,先找一个地方,坐下来,比比学问高低。什么都成,就是不能这么悄悄地运走祖先给我们的遗赠。
我不禁又叹息了,要是车队果真被我拦下来了,然后怎么办呢?我只得送缴当时的京城,运费姑且不计。但当时,洞窟文献不是确也有一批送京的吗?其情景是,没装木箱,只用席子乱捆,沿途官员伸手进去就取走一把,在哪儿歇脚又得留下几捆,结果,到京城时已零零落落,不成样子。
偌大的中国,竟存不下几卷经文!比之于被官员大量糟践的情景,我有时甚至想狠心说一句:宁肯存放在伦敦博物馆里!这句话终究说得不太舒心。被我拦住的车队,究竟应该驶向哪里?这里也难,那里也难,我只能让它停驻在沙漠里,然后大哭一场。
我好恨!
不止是我在恨。敦煌研究院的专家们,比我恨得还狠。他们不愿意抒发感情,只是铁板着脸,一钻几十年,研究敦煌文献。文献的胶卷可以从外国买来,越是屈辱越是加紧钻研。
我去时,一次敦煌学国际学术讨论会正在莫高窟举行。几天会罢,一位日本学者用沉重的声调作了一个说明:“我想纠正一个过去的说法。这几年的成果已经表明,敦煌在中国,敦煌学也在中国!”
中国的专家没有太大的激动,他们默默地离开了会场,走过王道士的圆寂塔前。
纪念鲁迅
他,是荒原上卓尔不群的苍狼;他,以反叛黑夜的萧寂,撕裂禁锢着光明的寒暮的踪迹,将寒夜撕开一条释放希望的天堑,用那声声荡存至今的仓啸,永恒的封存了一位斗士虽荷戟独彷徨,却依然激昂呐喊的巨匠本色.他,便是鲁迅.
我知道,在鲁迅先生逝区的这么多年中,有很多很多的人是从先生那畜含良知的字里行间品味聆听先生的大智大勇.我们很容易念叨起先生文笔如何犀利辛辣、锋芒毕露,于是匕首便取代先生的真容颜而存留人心.
但当我用自己的眼光去平静地瞻仰先生时,便不自禁觉察出先生那饱蕴睿哲的眼眸中闪烁的更多的是在寂寞中奔驰的执着与乐观的光芒.
他虽陷寒夜的蚕肆威逼之下,却不屈地与反动封建末流抗争,讥刺那屈压于反动统治的走狗文人及幕后黑手,用怒向刀丛觅小诗的大无畏来追随革命的浩荡云涌,以独臂抗鼎的鲜烈来维护一方正义言坛,他因而备受剿杀,这些人不论是敌,抑或是友,都没有用一个时代的全面思绪来勾勒鲁迅,来定位其光辉地位,而投其所好于鲁迅所谓的白玉微瑕,用青光眼片面狭隘地孤立鲁迅这位民族文学巨手.这也正是先生时常在文章中流露出的对国人聚则成虫,不善团结以应敌的可叹与可惜,他因之又彷徨---竟无人驻留下来看看他征战的意图,人们只会将他看作一个可笑的杞人首领来围剿征讨.当然,鲁迅人生的悲壮与雄浑也正在于他敢于横眉冷对这一切,并由此凸显出他追求真理而无所畏惧的叛逆本色,而非一些所谓的士大夫文艺家所能比拟和相提并论的.
鲁迅在<<南腔北调集>>的题记中讲:真的,我不会说绵话这样一类如苏白方言,不会大响亮的京调,不入调,不合流.是的,先生于一生光辉的战斗维护了自己的不入调,不合流,但正因如此,那么多、那么多在铁屋子中沉睡的中国奴隶才被惊醒,而鲁迅则用自己一生多挺直的脊梁扛起了铁屋的闸门,放出真正的国人,救亡图存.
当然,鲁迅并非是一位只知战天斗地的战神,心中只有斗、战、胜.他也是普通的,他有慈母育子的温情,也有追求真爱的赤诚以及憨直的表白,还有对于后进者无私、真诚的教授指导,将人生之道与他们娓娓道来.他实践的是一个不平凡的人普通却又纯粹伟大的言行.
鲁迅一生矛盾.他宁愿自己被人误解为精神病人,也要挥戈刺戟以警示国人;他本可以玩起某些人大吹特吹的纯文学而置身桃源,却为了抗正浊世创写杂文一体;他渴望同行者,却有不为施惠而低头..
这,也许才是鲁迅.
他,长啸.一生如此.
在寒夜中,他敏锐如苍凉的狼,他宣战----向压顶的乌天黑云,向吞噬腐尸浊血的焦土.
他,竭尽心血铸精魂,在地火熊熊燃烧中擎起了一个民族的火炬.
参考资料:一个人的精彩
在下写的不知可否:
夜色未央,朦胧之中仿佛笼着一层令人压抑的死寂。
远山尽头便已是犬戎的领土,那片原本灰暗的天空已渐现一抹鱼肚之白。
城墙之上,绣着周的大旗于朔风里曳动。战争遗留下的斑驳痕迹沿着高墙变得模糊了……
可是!那些痕迹里的残酷、血腥又有谁能忘得掉?
风似乎刹那间变得更冷了,在这个寂寞的清晨里。
宫涅在风中,那身象征君王权位的华衣锦服看来也受不住风霜,显得肆意、零乱。
原来……他也有孤独、寂寥的时候。
但,那双被暴戾之气充斥的双眼此刻却全是柔情。
他好像痴了,含情脉脉地望着对面亭中的女子。
然而,她只是安静地坐着,苍白的脸无一丝笑颜。
她的脸那么漠然,甚至眼神里已是不屑,还有哀伤……
宫涅眼中终于出现了痛苦之色,他艰难地将目光移开,却不知风霜早已从鬓发间滑过。
玉人O,羽衣霓裳,令君如痴如醉。
不知是谁的歌声在风里飘散,宫涅怔了片刻,突然拂袖转身,喝道:“传令,燃烽火!”
小卒领令,匆匆而去。
不久,浓烈的烽烟涌起,,静默的晨空里仿佛又有了战争的味道。
宫涅怔怔观去,不觉间朝阳已探出半个头来。
他不由分地笑了,哪怕是自嘲……
一阵奔雷似的马蹄惊动了他,不远处绿林道上行来了几队人马,他们个个戎装,满面怒容,手中的皮鞭好象恨不得抽碎了一般。
他们的生命已交给了君王,交给了战争。
宫涅胸口仿佛堵着什么,眼中竟然有些湿润了。
可他终还是转头,凝神去注视她,或许……他已经把悲怆埋葬在了风中。
纤弱的手轻挽罗裳,她起身,只是淡淡地一笑,方在仕女的簇拥下回宫……
“终是笑了。”
那一句究竟是叹息,还是颀喜?可能连他自己都已无法回答。
相望去,她离去的背影是那般遥不可及,于朝华里无情地消逝。
他始终还是没再看那些前来迎敌的将士一眼,伫在高墙,良久……
天虽已大亮了,烽烟却还未散尽。
烽烟是否也会像人一样,彷徨、挣扎,哪怕是在做弥留之际的顽抗?
谁也料不到,西北冷冽的风即要吹来,那是足以颠覆大周的风。
甚至,他未发现,褒姒的一笑中,饱含怜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