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所处的春秋战国时代,是历史上着名的混乱时期,诸侯国间之竞争激烈而纷乱。
如此的背景,导致各国莫不积极延揽人才,而人才之选用,则皆以「政治实用」为取用之标準。
庄子之思想,皆以本归自然之态度,去寻求人生真实的解脱与安身立命之法。如此反对「外求」与「人为造作」的思想体系,放诸在现实功利主义下的春秋战国,实在难以被治国者选用。
然而,庄子在科学知识有限的时代中,竟然提出了不同于以往认知的宇宙观,为现实人生带来了完全不同的思路,亦提供了「在世为人」精神层面上的安定与满足。
庄子的理论,虽然无法得到治国者之採用,然而其深奥的哲学思维,充满寓言的论述方式,以及辩证的思考模式,都对后世影响深远。
庄子的思想体系,与老子相同,二者皆以「道」为本体。万物因「道」而生,因「道」而存,因「道」而周始循环。它,是宇宙一切事物的本源。庄子如此描述「道」:
这是庄子在《齐物论》中的一段话。他说到:所有事物的变化,就像有一个真正的主宰者掌控一样,可是,我们却看不到它的实体、它的形迹。
除了「真实存在」却「不见其形」外,在《知北游》中,庄子又借孔子之言,这般形容了「道」——「道」是「物物者」,是造化万物之「非物」。
这句话如何理解?
「道」不是一个「物」。它在天地初生之前,在未始有物之前,就真实存在;而既然先天下万物而存在,自然就不能称之为「物」,而仅能以「非物」来称呼了。
另外,《大宗师》中,也有一段话,将「道」的本体,表述得相当清楚。下面玲珑简单地概括一下。
「道」是真实存在的;无为而没有形体;它自己就是自己的根本,自古存在至今;它创生鬼神与天地;在太极之上而不算高,在六极之下而不算深;它的存在,先于天地却算不上长久,早于上古却不算老。
由此可以得知,庄子欲表达一个重要的概念——「道」,没有人世间的价值观念,因此不能用人为的时间性、空间性去形容,亦不能用高、深、久、老,诸如此类的人为价值观去描述。
「道」,无形无象,却真真实实存在,不以人为价值观念的好恶、喜乐来影响万物;万物却因循这个「道」,而生灭循环。
这就是「道」最重要的概念,也是它最重要的形象与本质。
如前所述,庄子的「道」,是一个「非物」。那么,若借人类的语言文字,来描述、表达「道」,就绝对无法真实地传达。
任何一种语言文字,都必然有其限制性,尤其对于抽象而超越个人经验之物,要藉助语言文字传达真实形象,都容易因为个人的人生经验值有所差异,而产生不同面貌,形成如同「瞎子摸象」般的误解。
实际物体尚且如此,更何况「道」。它无形无象,抽象、深奥而完全超越了众人世俗的经验。若使用人为语言文字来形容,只是误导了真实的「道」,甚至更偏离了「道」而已,就是所谓「道可道,非常道」之理。
因此,「道」就具有了不可言说的特性。真实的「道」,只能借内省修行的功夫来体会、领悟。
庄子在《知北游》中的一个寓言故事,将「道」的不可言说性,描述得相当生动:
「知」往北方游历,到了玄水之滨,向「无为谓」询问如何知道、安道、得道之方,「无为谓」却不知道如何回答;因此,「知」又问了「狂屈」,「狂屈」却忘了回答;最后「知」询问了「黄帝」,才得到答案。
知因此对无为谓和狂屈有了疑惑,而黄帝却是这么回答的:
「夫知者不言,言者不知,故圣人行不言之教。」
在黄帝眼中,无为谓真正懂得「道」,狂屈近似「道」;黄帝自己与知,则不能近「道」。
因为,真正懂得「道」之人,是不以语言文字来描述「道」的;能够将「道」清楚说出来的,就不是真知者了。
「道」,是如此深奥广博,变化万千,语言文字毕竟有限,又怎能将无限的「道」说明呢?老子也说「不说」,佛教也说「不说」,其理皆同。
「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已;已而为知者,殆而已矣。」
这是庄子极其着名的言论。生命是有限的,而知识是无穷的;若以有限的生命,去探究无穷的知识,那就劳形伤神了。
同理,语言文字是有限的,而「道」的状态,却是变化万千、无边无际的。以「有限」去言说「无限」,是不可能的。
庄子的这个说法,在佛教思维上,也同样得见、同样强调。所谓「不立文字,教外别传」,并非是因为固守传承而不外传心法,而是因为「有形有象」的方法,如语言、文字,可能会误导真实智慧。
南北朝高僧释僧肇,在其着名「般若无知论」中也提到:
「圣智幽微,深隐难测。无相无名,乃非言相之所得。」
般若圣智,是如此幽暗深邃,非常情常理所能臆度;既无形无相,也非世俗言语所能理解、描述。
再者,人类的语言文字,包含了太多人为价值观念。
譬如什么是美?什么又叫做丑?在不同族群、不同时空里,就有了不同的标準。
什么叫做「是」?什么又是「非」?发生在不同人身上、不同立场上,又可能出现完全相反的标準。
到底什么是「仁义」,什么又叫做「是非」,该用什么人的价值观来分辨才是对的呢?要用人类自我价值的观念,去描述没有人世价值、公平给予万物的「道」,这实在是太容易走向偏颇,甚至是误入歧途了。
这就是「道」,不可以用语言文字多加叙述之理了。
庄子还特彆强调了「万物齐一」。
《齐物论》中的论述,是让人惊艳的。玲珑在初始接触、未予深究之时,看庄子的文字,着实是一头雾水,摸不着其学说的脉络方向,甚至觉得其中理论似乎前后矛盾。
然而,在深入探究,并且研读了诸多学者之分析论述后,玲珑实在对庄子的深奥智慧五体投地、佩服万分。
《齐物论》其实是一种从「形而上」看世间万物的宇宙观。宇宙万有,在现实有形有象的形态中,是不齐的,也是不平等的;它们拥有不同的形象、特质。而这些,是万物承接了「道」之后的不同表象。
然而,在本质上,万物却是齐一的。
若以「形而下」来论说,宇宙万物是不齐一的。然而,庄子的齐物理论,讲述的并非是「形而下」的世间样貌,而是就万事万物表现在「形而上」来论,所以「无物不然,无物不可」,因为回归到「道」的本质,就没有什么叫做「不是」,没有什么叫做「不可以」了。
价值观念,都成自于「我见」两个字。所以,「道行之而成,物谓之而然」,道路是人走出来的,万物的名字是人们给予名称叫出来的,「道」作用在人世间的万事万物上,就各自有了区别。
庄子画像
然而,若脱离事物「形而下」的各种样貌,回归「形而上」的本质,一切都成了无形无象的能量。
所以,无论是细小的草茎,还是巨大的柱子;无论是丑陋的女人,还是美若天仙的西施,这些,在回归「道」的本质来看,都是互通为一、没有差别的。
正所谓「天地一指也,万物一马也」,以「形而上」的本质来看,万物的作用都是相同的。
以庄子的观点来看,人世的价值、伦理,皆并非绝对的概念,似乎可以随意崩解。世间万物,在庄子眼中显得何其薄弱!
毕竟所谓大、所谓小,所谓长寿、所谓夭折,都只是人世间所创造出来的相对观念,甚至连「生」、「死」的藩篱,都能在这样的概念下被瓦解。
生与死、可与不可、是与非,这些只是「道」作用于「形而下」,而形成的各种相对概念。只有真正回归「道」本质,才是宇宙绝对不变的真理。
而一切事物,若能够回归原本面貌,就自然能到达乘云气、骑日月、游乎四海之外的庄子眼中,那「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的境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