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家名作欣赏】女社员宋桂花高鸿1迎面走来一位女社员,三十岁的样子,穿着有花纹的大襟袄,留着齐耳的短发,脸蛋圆圆的有些红润。父亲和奶奶都诧异得瞪大了眼睛,怀疑自己看到的不是真人。因为在这样的年月,人人的脸上都是土色,面黄肌瘦,哪还有半点红润的地方?——这个女人分明是从天而降,不食人间烟火,要不你看那脸儿咋会那么圆?像一轮满月朝气蓬勃。父亲还在诧异,女社员已经走了过来,一股凉凉的风把她带来了。奶奶紧紧地抱住了小叔,像只孵窝的母鸡,似乎这个女人是专门来带她小儿子走的。“几天没吃东西了吧?——唉!这年月。”女社员叹息了一声,细细的,无限哀怨的样子,楚楚动人。一家人都不解地望着她,不明白她要干什么。“准备到哪儿去?投靠亲戚吗?亲戚怕是指靠不上了。现在到处闹饥荒,走到哪儿都一样哩。”女社员又叹息了一声。奶奶的眼睛里燃起了一股火焰,像燃烧过的灰烬被风吹了一下,旋即又暗了下去。父亲与女社员四目相对,两人都有些迷茫。四周一片静谧,空气在一瞬间变稠了。“歇歇再走吧。”女社员幽幽地说,样子很和蔼,说完她便转身走了。女人的臀部一扭一扭,极有韵致,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了一眼。要不是饥荒年月,这样的女人是让男人忍不住浮想联翩的。父亲一家人愣在了那里,半天缓不过神来。一切发生得很突然,没有丝毫预兆。奶奶甚至怀疑产生了幻觉。眼前的一切又恢复了死一般的沉寂。不知过了多久,女社员又来了。她手里拿着一块白色的手帕,上面绣着一些图案,很漂亮。手帕鼓鼓囊囊,里面裹着东西。女社员走到奶奶跟前,把手帕打开。奶奶惊讶得说不出话来!——手帕里是一块南瓜,还有两个蒸熟的洋芋!“吃吧。吃了身子就有力气了。”女社员笑眯眯地说。奶奶接过了南瓜和洋芋,拉着两个儿子“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对着女社员就磕头。“遇见菩萨了!你就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啊!”奶奶老泪纵横,瘦小的身子颤抖得很厉害。“老人家快起来,折俺的寿了!”女社员慌忙把奶奶搀了起来。奶奶一激动,头上沁出了细密的汗珠,身子像面条似的软软地倒在女社员的怀里。“如果不着急,在村子歇几天吧。”女社员望着奶奶诚恳地说。奶奶含泪点了点头。父亲搀扶着奶奶跟着女社员来到一处荒废的院落。“这是俺兄弟的屋子,人去济南了,屋子一直闲着,你们凑合着住吧。”女社员说。“济南是不是不愁吃的?”父亲问。济南是一家人心目中的天堂,看来是真的了。“哪里啊!那里也缺吃少穿,凭粮票吃饭呢。每个人供的也不够吃,饿不死就算好的了!”女社员说。“这里离济南还有多远?”父亲问。“远着哩。有好几百里地,像你们这个样子,恐怕半年也到不了。”女社员说。这是一个小小的独院,屋子里有炕,炕上铺着席子,泛着幽幽的光。令奶奶他们惊诧不已的是锅台的锅居然还在上面,明晃晃的,灶台不是黑窟窿(别的村庄家家的锅都已经被收去大炼钢铁了)。高粱秆做的锅盖上蒙了厚厚的尘土,老鼠在上面留下了斜斜的花纹。“要我咋谢你哩?你是我们家的大恩人啊。”奶奶说着又要跪。“大娘不要这样啊!都是受苦的人,谁没个难肠的事儿呢?——水缸在那边,村子里有井,木桶在外面。我一会儿再给你们弄点吃的,需要啥给我说。”女人像招呼自己的亲戚一样,很热情。在那样的年代,即使亲戚也不会像这样热情,躲都来不及呢。有些亲人之间甚至为了一口粮食争得你死我活。父亲的眼眶湿润了,一家人的脸上都挂着泪水。村子叫大刘庄,奶奶一家人住了下来。半年多的流浪生活让他们疲惫至极,奶奶真的不想再走了。女社员叫宋桂花,生得眉清目秀,模样很周正,是个离了婚的女人。宋桂花性格开朗,爱说爱笑,也喜欢和男人开玩笑,时间长了,村里便传出一些不好的言论。这些言论经过加工后传到了她男人的耳朵。桂花的男人在外面工作,回来后便开始严加拷问。桂花开始以为男人开玩笑,后来发现他目光中的颜色阴得厉害,便知道有人在后面下了药,要害死她的。女人虽然性格开朗,但出格的事情是绝对不做的,对男人问心无愧,因此理直气壮。男人恼羞成怒,一根绳子把她吊在了房梁上。桂花打死也不承认,男人便对她死了心,从此很少再回来。一年后,一纸离婚书把两人隔成了路人,女人躺在炕上睡了几天,不吃不喝,后来想通了,便挺着胸膛走了出来,照样和男人打情骂俏,比原来疯了许多,也浪了许多。男人让她回娘家去,桂花偏不走,一个人起锅做饭,过起了光景日月。那时候村支书因为被牛顶伤,卧床数月,村里推选了一个年轻人当队干部。这个年轻人对老支书的做法一向不满,于是带领社员踏踏实实地干了一些事情。别的村庄搞浮夸,他没有,因此差点被撤掉,是村里人力保才没有下台的。桂花和男人离婚后改变了自己的想法,变得骚了,媚了。以前她不是这样的,在村里见了人爱笑,那笑容是发自内心的,灿烂透明的。男人不在的日子她其实内心很苦,一个人守着孤灯,长夜难熬,但她守住了。寒冷的夜晚北风呼啸,窗外传来男人的脚步声,桂花义正严辞地让他们离开了。借着月光,她知道那是谁的身影。第二天远远地那个男人的脸就红了,桂花的心也在“嗵嗵”地跳,好像跟他真的已经有过什么事情了。村里善于捕捉是非的女人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几天后男人的女人就会上门找她骂架。桂花也不是好惹的人,于是两个女人就把村道变成了战场,引来几十号围观群众。战争往往是以对方的胜利结束的,桂花痛苦地扑倒在炕上,委屈的眼泪淋湿了炕席。以前也有这样的事情,男人回来了,她多么希望男人能够替她撑腰,把那个女人狠狠地揍一顿,结果挨揍的往往是自己。男人走后,桂花真想破罐子破摔,给男人送一顶绿帽子。如今男人不要她了,她觉得没必要再为谁守着拽着了。她要过自己的生活。大刘庄最漂亮的女人宋桂花用媚眼向男人吹响了不做淑女的号角。当然桂花是有选择的,不是谁来都可以和她上炕的。以前吃了闭门羹的那几个男人复又燃起了欲望,踏着星光悄悄地来了。这一次桂花还是没有开门,反倒把他们臭骂了一通。第二天在巷道上见了的时候她又对他们喜笑颜开,可怜的男人都被弄昏了头,不知如何才好了。桂花的心里其实是有人的,只是这个男人从来没向她流露过那方面的意思,这就更加勾起了她的念想,似乎有一种恶作剧的味道,越是得不到的就越想探究。终于在一个雨天的下午,借着搬东西为由,她把从门口路过的支书请回了家。支书听见她喊的时候犹豫了一下,虽然他还年轻,但也知道这个女人的门前是非多,因此就站在那里磨蹭。桂花拿了一把油布伞撑在他头上,男人被半推半就地进来了。进门的时候刘支书朝后面望了一眼,发现没人注意他们,这才放心了。支书进了院子问搬啥东西?声音很轻,完全不是平日在队上高喉咙大嗓门的样子。桂花不说话,看着他“哧哧”地笑。支书说有事没有?没事我还忙着哩。支书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红彤彤的,有些扭捏,可爱得很。桂花真想扑上去咬一口,但是她忍住了。桂花说我叫你搬东西呀,先进屋歇歇再说。支书站在那里不动,也不离开。桂花说俺想把家里的水缸挪个地方,我女人家搬不动,支书帮我挪一下吧。说完便掀了门帘,自己先进去了。支书随后也跟了进来。桂花指着门后的水缸,抿着嘴又笑了。屋里的光线很不好,支书一时看不清楚,抱了水缸就往起拔,水缸像生了根似的,纹丝不动。身后传来女人银铃般的笑声,很放肆。年轻的支书有些纳闷,于是掀了缸盖,发现水缸里满满一缸水,哪里搬得动?支书正要发作,女人从后面抱住了他,箍得紧紧的,几乎使他喘不过气来。支书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一时涨红了面皮,乱了手脚,低声地命令她放开自己。女人像一条水蛇似的紧紧地缠在他身上,越挣扎箍得越紧,支书都觉得自己呼吸都困难了。他猛地一用力,女人被推倒在地,哀楚地叫了一声,发出很大的声响。桂花把一只盆子压碎了,手上全是血,脸上亮晶晶地淌着泪水。支书吃了一惊,准备迈出的脚又收了回来,蹲下来查看她的伤势。女人顾不得疼痛,一把搂住了他。男人被弄倒在地,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嘴巴就被湿热的嘴唇堵上了。这种湿热含着电流,迅速传遍了男人的躯体。躯体里的血液开始沸腾,肆意地在血管里奔涌,仿佛要蹿出体外。男人的身体开始膨胀,脑子“嗡嗡”作响,一阵惊悸自脚心直击大脑,刚才还强硬的肉体逐渐变得松弛,大脑似乎已失去对四肢指挥的功能,剩下的只有盲从了。年轻的支书经历了人生最为惊心动魄的时刻。在女人的引导下,他完成了自己成为真正男人的必要步骤。女人弄湿毛巾为他擦去了脸上的汗水。借着灯光,他看见她的身上到处是血,原来她手上的血一直在流着。女人也看见他的身上有很多血迹,这才意识到手有些疼痛。男人突然有些感动,握着女人的手用舌头舔了一下。女人浑身一颤,顾不得疼痛,一把又将他拥入自己的怀抱,一双结实而圆润的乳房在他的胸前跳跃,汗津津,滑腻腻的,像两条出水的鱼。男人痴迷地看着她,天真如哺乳期的婴孩,他的神情痴迷,身子像消融的雪在一点点坍塌,几乎焚毁了……宋桂花没想到在生产队呼风唤雨的支书在男女之事方面完全没有经验,他那紧张笨拙的样子让她忍俊不禁,一个人的时候哑然失笑。笑过之后她突然觉得有些后悔,因为自己的身子是不配得到他的第一次的。支书应该把它留给自己心爱的人的。然而经历了男女之事的村支书却不这样认为,他像个偷吃的孩子无意中品尝到从未吃过的美味,变得贪婪起来,一发而不可收。雨过天晴后的第二天晚上他就翻墙而入,悄悄地潜入她的房中,迫不及待地把自己剥光,按照她教给他的方式完成自己想做的事情。两人携手一次次地走向浪尖,又跌入谷底。后来,这样的相聚便变得稀松平常,支书不用翻墙也不用躲避村里人的目光,因为大家都心照不宣,没什么秘密可以隐藏了。直到有一天支书的父亲和几个兄弟把他从她的屋里抓走,女人光溜溜的被人捆住了手脚,支书的姐姐把剪碎的头发塞进了女人的下体,然后绑着她在巷道上示众。三天后,女人躺在病床上听见外面人声鼎沸,鼓乐齐鸣。支书结婚了。支书娶回来的媳妇比桂花还要漂亮,年龄当然也比桂花小得多,身子娇小玲珑,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让人心疼。人们都说支书的母亲花大价钱托了附近有名的媒婆,媒婆凭借三寸不烂之舌说服了方圆有名的漂亮姑娘,当然还有她的父母。姑娘的父母对支书婚前的那点风流艳史也略有耳闻,但是他们相信只要自己女儿嫁了过去,再花心的男人也不会再对其他女人感兴趣了。还有一个重要的因素不能忽略,那就是这个未来的女婿也是方圆有名的人物,模样周正,相貌堂堂,年纪轻轻就当上了支书,在人前很有面子。他们对这桩婚事充满信心。然而令所有人大跌眼镜的是刘支书新婚三天后便撇下如花似玉的新娘子,又回到了宋桂花的炕上。所有人都开始对他们的支书失望了。这小子也太没出息了!支书的父亲和几个兄弟准备随时采取必要的措施。村里人都在等待着看一场闹剧,心里痒滋滋的,说不出来的一种滋味。谁知那天晚上,支书进屋后很快便被女人推了出来,人们听见桂花嘴里不干不净,脏话乱飞。支书被扫地出门了,样子很狼狈。第二天晚上他的下场更惨:支书刚到门口,迎头便被泼了一盆冷水,大门“咣当”一声关上了。被淋得落汤鸡似的支书呆愣愣地站在那里,许久才悻悻地回家了。那以后,人们发现刘支书还去过几次,但结果都很狼狈。后来就再也没有看见他步入那个院墙了,一场风流闹剧就此拉下了帷幕。桂花开始了新的生活,脸上开始有了颜色,衣裳也洗得干干净净,经常站在人多的地方,像刚结婚的时候一样哈哈大笑,笑得莫名其妙,没头没脑。2大刘庄的人们发现,自从父亲一家人到村子定居后,风流女人宋桂花就活跃起来了。村里人发现她经常往父亲他们住的屋子跑。光阴荏苒,父亲一家人不知不觉已经在这里住了一年了。过年后,父亲就二十岁了。在父亲过生日的那天奶奶甚至专门摊了一张薄饼,父亲咬了一口没有再吃。他舍不得吃啊!饥饿难捱的时候一天像一个世纪,人们闭上眼睛盼天黑,天黑了却饿得怎么也睡不着,比白天更难受,于是就数着天上的星星盼天亮。现在感觉日子似乎短了很多,不像过去那样难熬了。桂花给父亲一家又拿来了吃的,奶奶都不好意思要了。桂花说其实这些东西也不是什么好吃的,搁在正常的年月兴许还没有人吃呢。南瓜干成了硬壳,需要熬很长时间才能烂;土豆像被抽干水分的茄子,青紫青紫,吃在嘴里又麻又苦,难以下咽;花生其实并没有多少颗粒,仅剩一堆干燥的皮皮,味同嚼蜡,却又不得不吞咽下去。然而就是这些吃食,成了人们的救命稻草,也成了村里最宝贵的财富。人人都说桂花攒了比金子更值钱的东西,只有桂花自己知道,地窖里除了干枯的红薯秧子,就剩这些东西了。如果饥荒还不能过去,这些东西也维持不了多久,因为后来已经很少有人再拿吃的东西来了。饱暖思淫欲,性命尚难保,献殷勤的男人哪有心思上桂花的炕头啊!桂花天天吃这些东西,早就腻味了。父亲一家人吃百家饭,自然很丰富。有时碰到好运气,甚至能讨回馒头来。桂花坐不住了,她要跟父亲一块去讨吃的。大刘庄的“粮仓”宋桂花开始讨饭了,成了村里的一大新闻。人们像看稀有动物似的看着她,评头论足,说不上是怜悯同情还是幸灾乐祸,脸上的表情很丰富。按说在那样的年月,讨饭并不是一件丢人的事,但是宋桂花不同。村里男人把自己的公粮都交给了她,她怎么着都不该去讨饭啊!桂花不理会这些,她一旦决定的事情是不会轻易改变的。父亲兄弟两人各拿着要饭棍,脊背上搭着褡裢,桂花拿着一根棍跟在后面。人们开始都以为她是父亲的媳妇,却又觉得不妥。因为父亲兄弟衣衫褴褛,一身破烂,脏兮兮的,一看就知道是逃荒的。可宋桂花不同。她白白净净,面若桃花;明眸皓齿,风情万种。衣服也穿得很体面,干干净净,没有补丁。薄薄的大襟袄遮不住挺拔的腰身,这样的女人要是在城里见了才不奇怪,在乡里就显眼了,更何况她手里拿着要饭棍,脸上是羞涩的笑,欲说还休的样子,引得男人呆愣半天,弄不清是真是幻。桂花的样子实在是有些不伦不类,很滑稽了。第一天讨下来,父亲兄弟两人各有所获,桂花却没有收成,空手而归。走在回家的村道上,女人的脸上掩饰不住失望,步子都迈得很慢,几乎是一点一点地挪了。父亲把自己褡裢里的东西给她匀了一些,桂花不要,父亲就恼了。第二天上路的时候父亲说你不用去了,我兄弟俩讨的够咱吃。桂花不同意,紧紧地跟在后面。这一天跟第一天没什么区别,她还是空手而归。一连几天都是如此,但女人并不气馁,相反倒没有第一天的失望了。父亲讨到了好吃的东西也会给她,三个人出门在外就成了一家人,桂花对父亲也关怀备至,像妻子一样温柔。正午的阳光暖暖地照在脸上,他们走累了就坐在村头的荒地里,小叔头一仰便睡着了,剩下父亲和桂花两个人靠在一起打盹。桂花经常会把自己的故事讲给父亲听,父亲默不作声,桂花便仰起头盯着他的脸看,眼睛里燃烧着一团火焰,一种期冀,一丝哀怨的愁绪,欲说还休的样子,让人心慌。父亲被看得不好意思,咧开嘴笑了。这样的日子不紧不慢,似乎也很悠闲,两人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长,互相便有了依靠,似乎一天不见就心里发堵。女人经常会跟父亲开些玩笑,父亲开始的时候有些不好意思,后来便坦然面对了。女人会把自己讨到的好东西留给父亲。父亲不吃她便恼。女人说东子啊俺想让你叫俺姐姐,不要叫大嫂。父亲红了脸,不做声。桂花说俺没有兄弟,你就叫俺姐姐吧,俺喜欢有个弟弟啊。父亲见小叔不在跟前,便轻轻地叫了一声。声音像蚊子哼,只有他自己才能听见。女人说你大声些,俺没听见呢!父亲于是鼓足了勇气,大声地喊了一声:“桂花姐!”女人欢畅地应了一声,扑过来便在父亲的脸颊上啄了一下,父亲的脸倏地红了。女人说东子,俺觉得你真可爱,憨愣愣,傻乎乎的,俺叫你傻狗狗你生气吗?父亲“哧”一声笑了起来。父亲说我又不是三岁的小孩。女人说你不是小孩,但是你是傻狗狗,俺的憨狗狗,毛狗狗!父亲的心头腾起一股异样的情愫,一种被母爱浸润的幸福感溢遍全身。女人紧贴了父亲坐下,嘴唇贴着他的耳轮轻声呢喃:“傻狗狗,俺的傻狗狗哟!”3小叔不知吃了什么东西,最近一段时间一直闹肚子,走路东倒西歪,像刚学走步的孩子。接下来的日子讨饭就成了父亲和桂花两个人的事情。这样一来他们便有足够的时间嬉戏玩闹。父亲有时会像情窦初开的少年纵情欢呼,无拘无束。桂花说傻狗狗俺走不动了,你背着俺。父亲于是就蹲下来,女人趴在他的脊背上晃晃悠悠。女人说狗狗俺给你唱个《绣荷包》吧?父亲说:“嗯。”女人便唱:小小荷包双是双线飘妹呀绣荷包嘛挂在郎腰妹绣荷包嘛挂在郎腰小是小荷包小是小吊刀荷包吊刀嘛挂在郎腰小是小情哥(哎)等是等等着不呀等小妹嘛要等哪一个……歌声袅袅,如山泉潺潺流淌。桂花的嗓子很好,父亲听得入神。女人说东子放俺下来。父亲的身上都是汗,女人的身上也汗津津的。湿湿的衣衫紧紧地贴在身上,勾出浑圆柔软的曲线。父亲展开想象的翅膀尽情地飞翔,思想抛锚得很厉害。女人问他什么也不说,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桂花说傻狗狗你是不是想女人了?父亲吃了一惊,脸在一瞬间变得通红,心跳骤然加速。天有不测风云,一场大雨在没有任何先兆的情况下倾盆而下,把两个讨荒的人泼得精湿。那时他们正行走在一片山林里。雨来得快也去得疾,女人被浇得落汤鸡似的瑟瑟发抖。阳光把树叶上的水珠变成了雾气,袅袅娜娜地在林间飘舞。父亲脱了粘在身上的衣服,挂在树枝上。桂花把前襟拧在手里,水珠成串地滴了下来。桂花说东子你往那边走点,让俺也晾晾衣服。父亲于是就走远了。女人环顾四周,除了小鸟的叽喳声,一片静谧。她迅速脱下衣服,用力把水拧干,然后搭在一丛灌木梢上。梢下的草柔柔的,像毯子一样泛着醉人的绿。女人斜斜地躺在上面,感觉很惬意。阳光透过树叶撒了下来,零零碎碎地洒在女人的身上,暖烘烘的。这样的环境是适合做梦的,女人不知不觉就睡着了。父亲也在那边晒太阳。父亲躺在一块巨石上,石头像火炕般温暖,皮肤紧贴在上面,很舒服。几只色彩斑斓的蝴蝶翩翩而来,又匆匆离去。一只画眉落在树梢上“啁啾”地叫,似乎在呼唤另一只伙伴。远处的丘陵此起彼伏,在阳光辉映下显得朦朦胧胧,像画里的风景,色彩丰富得很。太阳把树的影子搬上了巨石,父亲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躺了很长时间,衣服肯定干得差不多了,于是吼了一声拦羊嗓子,没有人应;接着再喊了一声,还是没有消息。难道桂花找不着自己,已经离开了?父亲三步并着两步跑了过去。眼前的景象使他吃了一惊——女人赤条条地躺在草坪上,在林间宁静、幽雅的背景衬托下,显得十分安静和柔和。女人圆润的双肩饱满而结实,洋溢着蓬勃的生命力;双手很随意地放在身上,洁白的肉体像天鹅绒似的柔滑,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晕。她眼睛轻闭,眼角上有泪痕,嘴唇的下翼噙着一丝哀怨的愁绪,让人爱怜。饱满的乳房像大翠的一样丰满,宣白如刚出锅的大馒头,让人忍不住想吞一口……父亲呆呆地愣了一会儿,浑身一阵燥热,女人的丰盈与那种充满弹性的感觉一下子像触电似的传遍了他的全身,身体的某些部位很快便恢复了记忆,变得不安分起来。父亲脸色潮红,感觉呼吸不畅,呆呆地愣在那里不知所措。开始的时候他不好意思地盯着女人最隐秘的部位,渐渐地便被那整个人体所焕发出来的魅力所折服。女人的胴体洋溢着一股海洋的味道。蠢蠢而动的欲望激励着父亲向前移动,父亲颤抖的双手几乎就要碰在那傲然耸立的乳峰上。这时一只蝴蝶翩然而至,轻轻地落在女人的鼻翼上。女人微微地皱了一下眉头,嘴角噏动,紧锁的眼睫毛像扇子般地展开……父亲的头“嗡”的一声,血液在一瞬间开始回缩,他赶紧从树上拉了自己的衣服,转身就走。这时桂花醒了,她似乎下意识地看到自己的裸体,脸蛋瞬间变得绯红,双手掩了胸前,娇嗔地说:“东子,你咋跑过来了?”父亲说时候不早了,我们该上路了。身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女人很快就穿好了衣服,看父亲的眼神热辣辣的,能把空气点燃。雨后的空气很干净,阳光朗朗地照着,清新明亮。由于刚才尴尬的一幕,两人都有些不自然,一前一后地往前走。春日的田野一片葱茏。踏着月光,父亲他们往回赶。虽然奔波了一天,脚上打起了血泡,但是两人的步伐却坚实有力。和煦的春风抚弄着人的脸面,痒滋滋的。月亮出来了,匆匆地在云中穿梭,跟着他们的脚步赶路。田地里一片寂静,偶尔能听到一两只青蛙跳进水池的声音,打破了夜的宁静。由于他们跑得太远,快到村子的时候已经后半夜了。父亲加快了步伐,前面一个坑没看见,一个趔趄倒在地上,站了几次没成功,疼得龇牙咧嘴,头上冷汗直冒。桂花借着月光看见那脚脖肿得跟大腿差不多一样粗。女人心疼地用手抚弄着,一边幽幽地叹息着,摇摇头。她说傻狗狗,你咋这么傻呢?多大的人了,不会照顾自己。父亲说不小心,脚孤拐扭了。坏了,这可怎么办?说是快到村子了,还有一段路程呢。父亲一屁股坐在地上,感到很沮丧,一天的好心情都被这意外的灾难破坏了。桂花说狗狗没事,休息一会儿,俺扶着你走吧。父亲只好让桂花搀着,一只脚跳跃着前进。这样没多远他便累得跳不动了,于是又坐下来休息。真是乐极生悲啊,父亲叹息了一声。照这个样子,天亮之前也不一定能够回去。奶奶肯定着急得不行了。桂花犹豫了一下,说狗狗不要急,姐姐来背你。父亲笑着摇了摇头。桂花知道父亲小瞧自己了,于是赌气地蹲在父亲跟前,非要背他不可。父亲说我身子骨沉得很,起码有一百多斤呢,你哪里背得动?桂花说你就小瞧人,俺还没有背就知道背不动你?那时生产队背庄稼,俺背过一百多斤哩。说完拽了父亲的两只胳膊搭在自己的肩膀上,憋了一口气猛地就站起来了,然后摇摇晃晃往前走。父亲伏在她的脊背上很不好意思,女人沉重的呼吸让他难堪,被汗水浸湿的衣裳紧紧地贴在身上,父亲觉得自己的衣服也湿透了,粘乎乎的。父亲的心里潮起丝丝异样的情愫。这个萍水相逢的女人倾其所有救了他们一家人的命,又甘愿跟着自己在外面讨饥荒。父亲知道,女人对自己的热情其实早已超过了一般的解囊相助。但是他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哪怕只有一点点,都是对桂花的亵渎。这个有着菩萨心肠的女人让父亲除了感动还是感动。父亲的眼眶湿润,他感觉到她步履蹒跚,呼吸越来越急促,于是一次次想从她的脊背上下来。她坚决不同意。父亲只好那样趴着,感觉很难受。桂花走走停停,远远地看见一个人站在村口,佝偻着身子在那里徘徊。那不是奶奶吗?父亲喊了一声:“娘!”奶奶也喊了一声:“是东子啊?”扔了拐杖扑了过来。朦胧的夜色中,奶奶的白发在风中飘舞,一个趔趄倒在了地上,父亲慌忙从桂花的脊背上溜下来,桂花的脊背已经湿透了,粘乎乎的。奶奶说:“你怎么让人家闺女背着?”桂花说:“东子的脚孤拐扭了。”奶奶急忙拉起父亲的裤腿,看见脚踝肿得很厉害。奶奶说:“你怎么就不小心呢?扭成了这个样子。得赶快扎固一下。”父亲嘻嘻地笑了,说:“没事,几天就好了。”奶奶说:“以后走路可要小心哟,要是前面有道沟,你也跌下去了。”桂花“咯咯咯”地笑了起来。奶奶说:“你们今天咋回来这么晚啊?我跑一次不见人,再跑一次还不见人影。”父亲说:“娘,没事的,我们走过火了,快到邻县了。”奶奶说:“吓死俺了,俺还以为出了啥事呢!以后再也不要跑那么远的地方了。讨不到就不要讨了,最艰难的时候都熬过来了,一天两天不吃东西,饿不死人的。”父亲躺在炕上睡了半月。半月来小叔和桂花每天出去讨吃的。粮食收割后支书曾经给他们送过一袋麦子,到过年的时候就吃完了。桂花把自己的给他们拿过来一些。桂花每天把外面听到的奇闻轶事讲给他听,像乖哄一个五六岁的小孩,父亲的心里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滋味,闹哄哄的难受。躺了几天父亲便躺不住了,挣扎着要一起出去。桂花说傻狗狗乖狗狗听话,好好养伤,姐姐给你讨好吃的东西。父亲感觉眼角微微发潮,鼻翼一阵翕动,闭上眼睛便不说话了。4村里发生了一件大事——年轻的刘支书死了!刘支书得的同样是猛病,晚上睡觉的时候从炕上栽了下来,人扶起后就没气了。大刘庄笼罩在一片悲戚的气氛中。埋葬刘支书那天,一个女人身披黑衣闯了过去,扑在支书的棺木上昏了过去。那个女人是宋桂花。她很快便被支书的家人推到了一边。桂花软成了一摊泥,哭得惊天动地,碎骨断肠。旁边许多娘儿们被她感染了,跟着流泪。有人说桂花对支书的爱是真切的,那哭是发自肺腑的。也有人说支书是被桂花克死的,她就是一个丧门星!桂花回来后躺在炕上半个月缓不过气来。这期间父亲、奶奶一家人像对待自己的亲人一样安慰她,让她看到了一线曙光。一个月后,父亲的脚好点了,几个人于是又携手上路了。那是一个阴雨霏霏的日子。父亲他们在一个庄子讨吃的。因为讨饭的时候不能几个人同时出现,那样的话人家只给你一份吃的。如果分开来,情况就会好得多。父亲刚从一家门出来,便听见女人尖锐的叫声。原来桂花被一条大黄狗扑倒在地,衣服撕得稀烂,腿脚都受了伤,屁股上被撕下了一块肉,血淋淋的。父亲闻讯赶来的时候女人躺在地上,浑身是血。由于连惊带吓,她已经昏了过去。狗的主人替桂花包扎了,剪了一撮狗毛烧成的灰敷在伤口上,父亲背着她回来了。奶奶看见他们的时候吃了一惊,以为发生了要命的事情,腿一软就坐在了地上。奶奶捶胸顿足,哭得抑扬顿挫:“哎呀呀,闺女啊,你可不能死啊,俺们还没有报你的恩情哩!苦命的闺女啊……”父亲说:“娘你别嚎了,桂花让狗咬了,受了惊吓,休息一会儿就没事了。赶快弄点水给她洗洗。”女人其实早就醒了。一路上,她像个软体动物似地伏在父亲的脊背上。父亲的脊背宽厚结实,温暖如冬天的土炕。桂花能感觉到男人“嗵嗵”的心跳声,还有那粗重的呼吸也让她沉醉,真想就这样趴在他的脊背上不下来了。这时父亲感觉有一滴湿热的液体滑了下来。女人柔软的肌体紧紧地贴在他的背上,随着高低不平的脚步来回晃悠,弹性十足。大翠死后,父亲已经很长时间没碰过女人了,父亲的身体滚过一丝异样的感觉。桂花躺下来的时候才感觉到撕心裂肺的疼痛,她只好趴在了炕上。奶奶查看了伤口,用盐水消了毒,叫来赤脚医生重新包扎了。父亲把熬好的稀饭端到她跟前,一口一口地喂。女人紧蹙着眉,那模样是出奇的可怜了。奶奶受了惊吓,浑身软得没一点力气,回来后也躺下了。她现在已经不能再受刺激,接二连三的打击让她无法忍受,她变得很脆弱。奶奶说东子你不要管我,去看看桂花怎么样了,她受了惊吓,一个人不行。要不就背过来,好招呼些。父亲就去了。天幕像一个巨大的锅底罩在上面,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父亲去的时候桂花一个人在叹息,听见脚步声,她知道是父亲来了。父亲的脚步铿锵有力,她能感觉出来的。父亲说你好点了吗?女人摇摇头,眼泪就下来了,清汪汪的。父亲说我背你到那边去吧,也好有个照应。桂花说俺就在自己家里,哪儿也不去。父亲就不言语了。空气宁静得很,能听见老鼠打架的声音。父亲说你还疼吗?需要我扶你下来吗?女人没有说话。父亲说需要我做什么只管吭声,别把我当外人。女人说你回去吧,大娘也需要人照料。外面黑咕隆咚的,路上注意点,别跌倒了。女人的声音轻轻的,像浮在水上的一层薄雾,朦朦胧胧。夜色更加深了,把一切可以看见的东西都藏了起来。父亲虽然看不见女人的脸,但是知道她一直在流泪。唉,女人为啥这么喜欢流泪呢?难道她们的身子真的是水做的?父亲的心头掠过一丝震颤。最后,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离开了。毕竟是漆黑的夜晚,孤男寡女多有不便。何况她伤得也不是地方啊。奶奶看见父亲回来,挣扎着从炕上爬了起来。“东子你怎么回来了?”“娘,俺回来了。”“你回来了桂花怎么办?她一个女人家无依无靠,伤得那么重,又受了惊吓,你咋会放心让她一个人待在屋里?”“要不我把你背过去,你跟她一起住,也好有个照应。”奶奶说:“我去了帮不了她的忙啊,半夜她要起来怎么办?要不咱娘俩今晚上都住过去。”父亲于是和奶奶搬了过去。两家人变成了一家人。父亲和衣躺在桂花家的炕上,辗转反侧。桂花家的炕很大,真不明白她一个人为什么要睡这么大的炕?夜深了,女人痛苦的呻吟断断续续地传了过来,很压抑,显然是忍不住了。父亲的心被揪了一下,又揪了一下,“噌噌”地跳。他后悔今天带她出去讨饭了。桂花受伤自己应该负一定的责任!父亲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年轻人瞌睡多,白天又跑了那么多的路,早就累了。刚进入梦乡,父亲就被奶奶推了一下。奶奶说东子你起来一下。父亲以为发生了什么事,猛地坐了起来,发现桂花正在挣扎着往地上爬。父亲赶紧过去扶住了她。女人的一只脚已经触地,另一条腿因为受伤,不敢落地。桂花的身上汗津津的,看样子已经作了最大的努力。父亲说你是不是要起夜?我抱你出去。女人没有说话。父亲小心翼翼地托着她来到院里。满天的星斗已经倾斜,现在已经是后半夜了。桂花一只手撑着墙慢慢地蹲了下去。父亲等她解完手,又托着她回到炕上。奶奶点亮灯。昏黄的油灯下,桂花的脸涨得紫红。这样往来几次,奶奶被折腾得受不了。奶奶年纪大了,腿脚不好,眼睛也不好使,晚上出门就跌跤,全凭父亲搀着。奶奶说东子晚上你一个人过去吧,就当桂花是你姐姐,我跟小明就不去了。睡觉的时候灵醒些,她身子不方便啊。那天晚上,父亲一个人过去了。桂花说大娘怎么没来?父亲说俺娘眼睛不好使,看不见路。桂花就不说话了,默默地吃东西,局面有些拘束。桂花说东子你累了,赶快睡吧。父亲倒头就睡。屋里静极了,能听见女人细细的呼吸声。声音忽大忽小,很不均匀。黑暗中父亲觉得有一双眼睛正在注视着自己,烤得他脊背发烫。父亲翻了个身,拽了一下被角,努力想睡着,大脑却在这一刻异常兴奋,一点也不配合。女人林中的裸体很清晰地浮现在眼前,袅袅娜娜地在他的眼前移动。父亲感觉自己的胸膛有一股火要蹿出来,嗓子也干得难受,于是把双手放在赤裸的胸膛上来回抚摸,感觉胸中有一只怪兽正在左冲右突,就要蹿出来了。父亲紧紧地按住那里,那种躁动从腹部开始蹿向大脑,最后直抵四肢的每一根枝梢,几乎要把他焚毁……这时,他听见桂花痛苦的呻吟,知道她又要起夜了,于是赶紧起来扶她出去。桂花说俺连累你了,害得你晚上睡不好。父亲说没有啊,我睡得很好。桂花就不说话了,感觉有些生分,不像白日里嘻嘻哈哈的样子。放下女人后父亲一个人来到院子。院里一片朦胧,一股湿湿的雾气正在潮起,滑滑的,冰冰的。父亲打了个冷战,长透了一口气。这样的夜晚熬过了最为难堪的两天,父亲开始坦然面对了。白天奔走的疲劳战胜了欲念,父亲鼾音昂扬,节奏顿挫。女人望着他,睡意全无。桃花谢了,杏花开了;杏花谢了,梨花又白了。一场春雨过后,空气里飘忽着甜丝丝的味道。好久没有闻到这种气味了。不觉间父亲已经在桂花屋里住了十多天。桂花的伤痊愈得很快,都能下地走路了,父亲也觉得自己的使命已经完成,不需要再去陪她了。然而就在最后一天晚上发生了一些意外。父亲刚刚入睡,听见门外有脚步声,一阵轻轻的敲门声把他惊醒了。父亲大吼一声:“谁!”一个男人的身影从后院的墙上翻了出去。看来是找桂花的人。父亲惊讶不已。想起自己每天晚上抱她出去,女人滚烫的身子在他的怀里微微发颤,父亲的身子也在跟着颤抖。闭上眼,父亲眼前又浮现了那天林中的画面,女人的胴体是那样的迷人,让人回味无穷啊!父亲轻叹了一声,强忍着咽了口唾沫,迷迷糊糊地又睡着了。睡梦中,大翠微笑着向他走来,一只肉乎乎的手在他的胸前游走,痒酥酥地直挠到心里。父亲说大翠你没死?大翠说没有啊!俺到阎王那里报了到,阎王安排俺打扫卫生,俺想你了,向他请了个假回来看你。父亲说是真的吗?那你就不要再回去了,我想你,娘也想你了啊。大翠嘻嘻地笑着,那只移动的手越过腹部,最后停留在男人的那个地方。父亲感觉燥热异常,血忽地一下涌了上来,浑身一阵悸动,于是一下子紧紧地搂住了她……女人湿热的嘴唇在他的脸上乱啃,弄得他喘不过气来。父亲感觉胸闷,挣扎着想喘口气。因为他心里明白大翠毕竟是另一世人了。听说人死后六亲不认,她会牵走自己最喜爱的人的魂魄,这个人也就活不长久了。父亲不能撇下奶奶不管,还有年幼的弟弟也需要他来照料,于是奋力一挣,醒了。父亲醒来后发现怀里真的睡着一个女人。女人紧紧地抱着自己,火红的脸颊贴在他的腮帮上,滚烫的嘴唇堵在他的嘴唇上,使他难以呼吸。父亲奋力想推开她,女人死死地抱着不放,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用尽全身力量。父亲的手触摸到女人柔软光滑的皮肤上,像触电般地缩了回去,却又碰到更敏感的部位,血液便在一瞬间迅速膨胀,把身体可以填充的地方都填了起来。父亲知道这场战争迟早是要发生的,逃不开也躲不掉,女人怨艾的眼神他能读懂。其实两个人都在努力地克制着自己,一对都曾体验过那种激情的男女如干柴烈火碰在一起,怎能不撞出火花?“傻狗狗,傻狗狗……”女人喃喃地叫着,嘴里哈着热气,麻麻的,痒得人骨头都酥了。女人的身子像蛇似的紧紧缠绕住父亲,喷出一股股炙热的火焰……父亲一矬身,女人被紧紧地裹在了身下,发出愉悦的叫声……5两个萍水相逢的孤男寡女冲破了精神的防线交织在一起,这是奶奶所没有想到的。奶奶虽然对这个女人感恩戴德,但是并没想让她做父亲的媳妇。桂花的伤势已经痊愈,父亲却还赖在那边。奶奶察觉了事情的不正常,已经完全脱离了轨道,不按她的初衷演绎下去了。父亲已经被这个妖精一样的女人迷惑住了。奶奶说,东子娘身体不舒服,晚上你不要再过去了,桂花能照看自己了。父亲应了一声,就没有过去。但是后半夜天凉了,透过冰冷的月光奶奶发现儿子的被窝空着,明白他的心已经被勾走,想要收回来看来很难了。大翠死后,由于最基本的温饱问题没有解决,父亲的婚事奶奶还没来得及考虑。度过了最为艰难的岁月以后,奶奶不是没动过这方面的心思,但桂花显然是不合适的。首先她比父亲大十岁,已经是三十岁的女人了,半老徐娘了。这是一个坎,奶奶的心里不能逾越。还有就是这个女人克夫!她的第一个男人死了,跟她相好的刘支书年纪轻轻的也死了。听说前段时间曾跟桂花好的一个男人出门要饭去了,一直没有回来——这让奶奶不寒而栗!女人克夫的传言她也听过不少,将信将疑,但这一次奶奶相信了,她绝不能让父亲做第四个牺牲品!还有就是这个女人门风不好,跟村里很多男人有染,奶奶不能接受自己的儿子找这样的媳妇。不能接受。奶奶想着等饥荒过去了还是回到故土,重振家业,然后托人给父亲找一个像大翠一样吃苦耐劳的女人,给梁家传递香火。奶奶甚至把一些细节都考虑完善了,那就是新媳妇除了身体好,一定要白皙一些,让儿子在人前有面子。一两年有了孙子就好了。那样她就会抱着孙子去爷爷的坟前烧纸,让老头子也分享他们的快乐,安心踏实地守那一堆土,这样也算对得起列祖列宗了。奶奶一个人想着的时候甚至偷偷地笑了,笑得很专注,儿子回来叫了几声娘她都没有听见。奶奶觉得有必要采取措施了,梁家不能要这样的女人!6风流的宋桂花让父亲尝到了从未有过的销魂滋味。父亲虽然已经结婚,但是他和大翠在一起的所有快活还抵不上桂花一晚上给的多。父亲沉溺在欢乐的海洋中流连忘返,欲罢不能。那天晚上,月光很好。窗外摇曳着斑驳的树影,蟋蟀的叫声有些沙哑,看样子还没有积攒足够的力量。屋里静极了。小叔在睡梦中咂着嘴巴,发出吃奶的声音。奶奶的呼吸很平顺,细细的,缓缓的。父亲知道他们已经睡着了,于是悄悄溜下炕,准备出去。“东子,你干啥去?”父亲蹑手蹑脚刚走到门口,奶奶说话了。夜太静了,突如其来的声音犹如一声炸雷在父亲耳边响起。父亲浑身一激灵,愣在那里了。“我……上茅房。”父亲嗫嚅着,脸上一阵发烫。幸亏在晚上,要不一眼就被看穿了。“屋里有马桶。你肚子坏了?”奶奶说着已坐了起来,点亮油灯,关切地看着儿子。看样子她根本就没有睡着。“……嗯。”父亲应了一声,硬着头皮出去了。月光透过窗外照进来,泻了一地。父亲来到茅厕。茅厕在墙的阴影笼罩下黑魆魆的,像一个张开大口的魔兽,似乎要将他吞噬。父亲颤抖了一下,慢慢地蹲了下去。肚子里却并没有需要排泄的物质,只好就那样蹲了一会儿,悻悻地回去了。“吃东西要注意啊,老闹肚子可不好。”奶奶看他睡下,才熄灭了灯。第二天晚上父亲又悄悄地准备下炕,奶奶就把灯点亮了。父亲叹息了一声便躺下了,睁着眼直等到天亮。这以后,父亲晚上就不敢轻举妄动了。他知道奶奶在监视他了。奶奶虽没有说,但从她的眼神里父亲是能够看懂的。父亲不去了,桂花便寂寞难熬。夜晚的时间是那样漫长。女人的身体在沉寂了很长一段时间后被父亲重新启动,想要平静下来很困难了。父亲从她的脸上看到了迷茫和困惑,更多的是一种深深的渴望。女人的眼神火辣辣的,能把人熔化。“狗狗最近怎么了?学乖了?不偷食了?”女人乜斜着一双迷蒙的眼,问。“……没有……这两天感觉特别累,头挨炕就一觉到大天亮了。”父亲的目光不敢与她对视,嗫嚅着说。“今天晚上你来,俺给你做好吃的东西,补补身子。”女人诡秘地一笑,用手在他的胸前抚了抚,看看四周无人,又在他的脸蛋上亲了一下。“记得哦,俺的傻狗狗哟!”她说。天刚黑,父亲就来了,因为这个时间奶奶不会监视他。父亲犹豫了很长时间,最后决定见她一面。“狗狗你来了,想死姐姐了!”桂花一下子扑了上来,搂着他就是一通乱啃。父亲的眼睛、鼻子、耳朵都被她弄湿了,最后女人把目标放在嘴唇上,父亲被堵得喘不过气来。“桂花,桂花……”父亲的心跳得很厉害,语无伦次。“别……桂花,放开我!说不定俺娘会来的。”因为天色尚早,父亲回头朝院子看了一眼。“大娘不会来的,天黑了,她腿脚不好。这里没有别人——傻狗狗,你真是傻狗狗哟!”女人狠狠地在他的脸上亲了一下。父亲的身体开始发酵了,一双手按着女人的前胸使劲揉搓,女人发出细细的呻吟。“狗狗别着急,姐姐给你吃好东西。好东西。吃了我们再玩啊。几天没来,看把你犒的……你个馋狗狗哟!”女人用指头在父亲的额头上按了一下,笑得浑身乱颤,眼圈上挂着细密的雾珠。“死鬼昨晚上来了。没进来,把东西放在门口徘徊了半晌,俺没给他开门,他就走了。喏,好大的一只兔子,不吃白不吃,嘻嘻。俺一个人咋能吃得完?俺炖烂了在锅里,你先吃,吃饱饱的,明天再给大娘和小明拿回去。”女人说着掀开了锅盖,一股浓浓的香味扑鼻而来,父亲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叫俺娘过来,咱们一起吃吧。”父亲说。“不,俺要你先吃。你吃饱了我们再吃——狗狗快尝尝,看看咸不咸?俺放了可多的盐哩。”女人说完就捞出一块,要父亲咬一口。“你吃吧。”父亲推让着,父亲一个人咽不下去。要是奶奶和小叔都来就好了,父亲想。这时桂花已经将兔肉撕了下来,塞进他的嘴里。“咋样?”女人问。眸子里满是爱怜,满是期待,满是柔情蜜意。“嗯,很香。你尝尝。”父亲说。女人咬了一口,兴奋地在父亲的脸上亲了一下。父亲热情高涨,顾不得脸上的油渍,一把抱住了她。“……狗狗……傻狗狗……先吃肉啊……你这个馋狗狗哟……”女人醉眼迷离,身子软成了一摊泥……“东子——东子呵,你在这里么?”奶奶被小叔扶着,在最不应该出现的时候,不合时宜地出现了。两个处在风口浪尖的人慌作一团,父亲急急披了衣服,与准备进门的奶奶撞了个满怀。奶奶搅散了父亲的好事,父亲闷闷不乐地回到家中。一腔热情陡地降到了谷底,浑身松散得像散了架的木船,浮在水面上东一块西一块地飘零。月光透了窗棂洒进来,能看见雾的泪痕。风是从村外的老槐树下旋起的,穿过巷道,穿越院墙来到屋里。父亲的脸上凉丝丝的。他叹了一口气。“叫俺说呢,那闺女跟你不合适。”奶奶幽幽地说。父亲吭了一声,没有答话。“桂花属羊,比你整整大了十岁!——十岁啊!孩子。”奶奶知道父亲没睡,继续说。“桂花对咱一家可是有恩哩。”父亲说。“这个娘清楚。娘知道她对咱一家有恩,以后要报答人家呢。但是你不能用这种方式报答她啊!你爹如果在世,也不会同意的。”奶奶说。“大十岁咋了?大翠那时不是也比我大三岁吗?我当时不愿意,爹就打。大翠殁了,俺也不愿意她去啊。”父亲长叹了一声。“大翠是大翠,桂花可不能跟她比。大翠是明媒正娶的,虽说没留下一男半女,但我们一辈子都不能忘了人家——她也救了我们一家人的命啊。”奶奶说。“这个女人长得比大翠好,但她的面相不好,是个克夫的命。几个男人都被她克死了。这种女人,谁跟了都会倒霉的。还有她的那些不好的传闻,风声可大哩!”奶奶见父亲不言语,接着说。“她男人是跟她离婚后才死的,不能怪她啊。还有那个支书是得病死的,也跟她没有关系。至于出去逃荒的那个人,说不定走到好处,不愿意再回来了。桂花男人不要她了,一个女人家可可怜怜的,谁都能欺负。很多事情都是好弄是非的人搬弄是非而来的——娘你真的相信那些话?”父亲说。“俺信,俺咋不信呢?她一肚子猴,把俺儿都勾到炕上了,还要咋个样?她和村里那些男人的事情,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哩。村里的女人都骂她是狐狸精,把男人看得紧紧的,就你被她蒙住了眼,啥都看不见了啊。”奶奶生气地说。“可是我觉得她很好,娘。”父亲说。“不行!娘可打不起这个赌,跟她有关系的男人都没有好下场!——东子啊,咱家不能有这样的媳妇!”奶奶坚决地说。“再说,你待她也够好了,该收心了。东子,你爹在九泉之下会合不上眼的!还有,你对得起死去的大翠吗?”奶奶声音有些哽咽,嘤嘤地啜泣起来。父亲的心里如滚烫的开水在沸腾,七上八下。女人的柔情点点滴滴,像一把刀似的戳得他疼痛。闭上眼睛,一边是大翠,一边是桂花。“东子,你不能跟这样的女人结婚,她会害死你的!”大翠说。“东子,俺的傻狗狗,心肝肉肉,俺现在一天看不到你就心慌,食无味,夜难寝呀……你把俺的魂带走了……没有你,俺不能活……跟着你要一辈子饭俺也愿意啊……”桂花脸色发红,呼吸急促,双目含泪,面若桃花。“东子,听娘的话,我们明天晚上就离开这里吧。现在饥荒饿不死人了,走到哪里都能活命呢。”奶奶像是深思熟虑过的,语气很坚决。“什么?离开这里?!到啥地方去?”父亲大吃一惊,没有任何精神准备。“两条路。一条是原路返回,大梁庄情况兴许也好起来了,我们回去重振家业,在那里给你再谋个媳妇。一条是往济南走,那里是大城市,娘想看看城市究竟啥样,是不是天堂。”奶奶说。“不回去。”父亲说。奶奶决定的事情一般很少能够改变,特别是爷爷去世之后。她轻易不作主张,作了就不容更改。父亲在她的眼里还是个孩子,什么也不懂。“再待两年,等大家完全恢复了再走,行吗?”父亲知道,娘的脾气很倔。“不行。我们明晚上就走,一天也不多待了。”奶奶说完后便侧了身,把后背晾给儿子,示意这个主意不能更改。父亲长叹了一声,看月光把窗外弄得一片混浊,心里七上八下,像湖水里扔进了一块石头,久久难以平静。桂花,多好的一个人儿啊!她清秀娟丽,性格开朗,对人赤诚相待,有一颗慈母般的心肠。她慈悲为怀,心胸宽广,乐于助人。相遇初期的鼎力相助让父亲感激,讨饭路上的相濡以沫让父亲感动,伤病期间的恩恩爱爱令父亲陶醉……那种温馨,那种柔情蜜意,那种深深的眷恋之情,父亲没齿难忘啊。如果不辞而别,女人一定会伤心欲绝的。第二天,父亲一大早便来到桂花家。女人看见他眼里的血丝,便知道他晚上肯定没睡好。“狗狗咋了?想姐姐睡不着了?”桂花嘻嘻地笑着。“俺正要把兔肉给你们送过去呢,你来得正好。熬了一宿,饿了吧?俺给你弄吃的。”女人温柔地看着他,目光里充满爱怜。父亲本来是向她告别的。当然,这时候不能给她说他们要离开。怎样讲,想了一夜,脑子疼。看到女人柔媚的样子,父亲的眼眶突然有些发热,鼻根酸酸的难受。“不用了,留着你自己吃吧。”父亲说,眼睛红红的。“你这狗狗,吃饭不多,管事不少——俺给大娘吃兔肉,心甘情愿的。”女人笑着说,然后在父亲的头上摸了一下。女人的手有汗,摸在头上滑腻腻的。父亲一下子把她揽在怀里,紧紧地把她的头按在自己的胸膛。眼泪簌簌地下来了。这个女人是如此善良,如此美丽,让人眷恋啊。从相识到相处一年多了,父亲发现自己真的喜欢上她了。她的温柔,她的大度,她的有些烦人的唠叨。女人把自己舍不得吃的东西拿出来救了他们一家人的命,然后又收留他们住了下来,在那困难的日子里与他们一家人同戚戚,共患难。难忘那些讨饭的日子,生活虽然是那样清苦,可是他们却每天都很开心,甚至说得上是很浪漫了。那个朦胧的夜晚,女人背着自己往回走,深一脚浅一脚,父亲伏在她的背上眼窝发热;女人被狗咬了,痛苦得蜷缩成一团,自己每天晚上扶她出去,女人感激的泪水在月光下清汪汪的,让人不敢面对;雨后的林中,女人美丽的胴体让他如痴如醉,流连忘返;那些有风的晚上,女人依偎在自己的胸前,一遍又一遍地呼喊自己的名字……哦,美丽而善良的人啊,我们马上就要分开了,从此天各一方,互无音信。今生今世,我们还可以再见面吗?难道我们的缘分真的已尽,只有到下辈子才可以在一起不再分开吗?——什么面相克夫,什么作风不好,只要两个人在一起,被你克死也无憾的!可是奶奶——父亲的娘亲,这个从小呵护着他、不惜被爷爷的皮鞭狠抽、对父亲寄予了太多希望的母亲,父亲没有勇气和她抗争。那样奶奶会伤心绝望地带着小叔离开的。父亲知道,奶奶会这样做的。奶奶的意志代表着爷爷的愿望,父亲不能够违背他们,不能够!他的心被揪得生疼,像是有外力牵引着,拽得难受。女人的头发凉凉的,又黑又顺,泛着淡淡的光泽。她突然仰起头,一双好看的眼睛睁得很大,像是第一次认识他似的,有些惊奇,痴痴地望着父亲。父亲的心跳开始加快,他俯下来吻了她一下,算是最后的告别了。他们走后,她会找一个可靠的男人结婚吗?还是继续她的放荡生活?支书死了,跟她相好的那个男人已不知去向,其他的男人还敢再来吗?即使他们来了,她喜欢他们呢?还是逢场作戏或者仅仅是为了生活的需要?女人的心思真是难猜啊,父亲不能够预测。“桂花,家里有什么活需要我做吗?”父亲松开了女人,长吁了一口气,像是找到了解脱的办法。“做活?做甚么活?只要你天天来,啥也不做俺就满足了,高兴得要命呢!你是俺的傻狗狗,俺不会让你再受苦了。”女人说。“你要好好照顾自己。”父亲突然觉得喉咙有些噎得难受,眼睛湿润。女人在他面前袅袅娜娜,有些虚无缥缈,似乎一松手就会离去。父亲觉得自己不能再和她说话了,再说眼泪就会流下来的。父亲转身就走。女人在后面喊:“把兔肉拿着。”父亲假装听不见,加快了脚步,一阵风似的回去了。“你跟她说了?”回到家里,奶奶已经把饭做好了。奶奶的表情很平静,隐隐有些不快。“没有。”父亲说。“没有就好。东子,男子汉大丈夫做事要有钢口,拿得起放得下。娘希望你能有出息,做个顶天立地的汉子。”奶奶神情严峻,白发飞扬,拐杖笃笃有声。“今天就不要出去了,家里攒的干粮够吃几天的,在路上边走边讨。”奶奶认真地说,像决策一件宏大的事情。当年从老家逃出来的时候,奶奶就是这样坚决。“娘,俺不想走。这里挺好的,为啥要离开啊?”小叔不满地嘟囔着,低着头使劲地拽纽扣,把衣服拉得很长。“不行!这里不能再待了。这里有狐狸精勾魂呢!”奶奶挖了父亲一眼。“你跟小明收拾,我去跟桂花坐一坐。不管咋说,这闺女心好着哩。”奶奶说完便颤巍巍地离开了,拐杖在瓷实的土地上发出“咚咚”的声音。那天晚上,很好的月光。一家人乘着夜色悄悄离去,消失在茫茫的原野中。7济南并非他们想象中的人间天堂。父亲带着奶奶一路逃荒,最后来到了陕北的一个小山村——梁家河住了下来。一年后,父亲遇到了逃荒而来的母亲,在奶奶的“命令”下,他们结婚了。几年后,母亲先后生了姐姐和我。母亲身体不好,经常咳嗽。一天,父亲去县城给母亲买药,走到县城中学的时候看见一个女人坐在地上,披头散发,身上的衣服很烂,看样子是个讨饭的,饿得走不动了。父亲突然想起了自己逃荒的岁月,心一热便走了上去,拿出自己准备的干粮给她。女人抬起了头,感激地看着他,嘴唇嚅动着想说什么,却没说出口。父亲突然发现她是如此面熟,像极了熟悉的一个人,却又不敢相信。父亲在一瞬间愣住了,想叫,没有叫出来。女人的表情也僵在了脸上。父亲正准备说话,女人颤抖着声音问:“你是——”这不是桂花吗?她怎么会在这里?怎么就她一个人?!父亲说:“我是海东啊!你是桂花吗?”女人喊了一声:“东子啊……”就昏了过去。桂花形容枯槁。曾经饱满丰润的女人像被抽干了水分的茄子一样干瘪瘪的,十分憔悴。两天后,桂花的面色有所恢复,逐渐变得面色红润,幽幽地叙说了事情的原委。其实桂花那天从父亲慌乱的眼神中已经察觉到了一些不正常。她虽然不能肯定,但女人的直觉告诉他,眼前的这个男人是来向她告别的。后来奶奶又过来坐了一会儿。奶奶跟她拉了很多话,前拉后扯的,道不尽的感激。这些异动坚定了她对事情的判断。一整天她的心都是恍恍惚惚的,脚步不自觉地来到父亲他们所住的院落。透过门缝,她发现父亲一家人正在收拾东西。那时已经是黄昏了,她估计这一家人很快就会离开,不会挪过了那一晚。弄清了事情的真相后她软软地瘫下去了,一股巨大的失望感侵袭而来,使她没有勇气再站起来。难道自己真的就成了人们所说的祸水?自己喜欢的男人一个个弃她而去,这辈子活着还有啥意思?女人这样想着的时候觉得心痛得很厉害,喉咙像是卡进了东西,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胸闷得人一阵阵眩晕。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眼前的一切变得很陌生,似乎正在离她而去。不能让他们走!女人突然从地上站了起来,想敲开门告诉父亲。但就在要拍响门扇的一瞬间她改变了主意,她看见父亲从屋里走了出来,径直往大门口走来。女人悄悄地侧身到槐树的后面,看着父亲出了大门直奔她家去了。她兴奋地跟了上去。父亲来到女人的家里,低声地叫了两遍桂花的名字,见没有人应,便一个人呆愣愣地站在那里。女人在那一刻准备扑上去,告诉他自己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她不会让他离开这里。但一瞬间她又改变了主意,她觉得既然是一家人决定的事情,肯定有自己不方便的原因。父亲不愿意告诉她,也许有他的苦衷呢。不管如何,这个自己深爱着的人在最后时刻还牵挂着自己,这就够了。她不想把事情弄得很尴尬,那样的话可能会一团糟。父亲离开后,女人回到家里,带上了生活必需品和一些吃食,然后来到父亲家对面的草棚里,在月亮上来的时候跟随他们悄悄地走了。刚开始的时候女人只是想跟一段路程,看看他们究竟要到哪里去。但是随着一天天路程的变远,她随着他们也越走越远。就这样她一个人边讨边走来到陕西,听说很多从山东、河南来的人都去了陕北,于是她也顺着洛河一路北上,来到了这里。这一路千山万水,风餐露宿,经历了人生最大的磨难,几乎九死一生,靠着坚强的意志硬撑过来了。没想到在这里遇见父亲——真的没想到啊!那天她已经奄奄一息了,她觉得自己再也没有力气往前挪动了。如果不是遇见父亲,说不定就饿死在街头了,因为她已经好几天没吃东西了。桂花恢复得很快,一个月后,她就焕发出迷人的光彩。已快四十岁的女人了,却像三十岁的少妇,岁月和磨难似乎并没有在她的身上留下太深的刻痕。然而桂花的到来却带来一系列的问题,令父亲措手不及。首先是桂花的户口问题,必须要通过大队“革委会”批准后才能上报公社。那时人口已经相对稳定,社员新入户并不像几年前那样容易。队长薛大毛在会上表示很为难,他广泛征求其他人的意见,其他人都沉默不语,这使父亲很难堪。大毛其实就是要让父亲难堪——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明明结婚了,却又来了一个,算什么呢?——这不是作风问题吗?如果让公社领导知道了,你姓梁的肯定要受处分的,弄不好还会挨批斗,甚至被撤职。薛大毛分析了问题的严重性后,笑嘻嘻地对父亲说:“我说海东啊,如果往前再赶那么几年,要说这也不算什么问题,不就一个女人吗?可是现在政策不一样了,到处都在抓‘阶级斗争’,警惕‘地富反坏右’的破坏活动,村子突然收留了这个逃难的不明不白的女人,恐怕影响不好。海东我是替你考虑,没别的,没别的。大家发表意见,发表意见。”两位委员面面相觑,不愿意发言。父亲生气了。“桂花是个可怜的女人,在路上曾经救了我们一家人的命。我们也是逃难而来的,大家有缘相聚在这里,不要好了伤疤就忘了疼!政策是政策,这我比你们更清楚,桂花不是什么‘反坏右’,这一点我敢担保。她千里迢迢来到这里就是来投靠我们的,梁家河为什么就容不下一个弱女子呢?有什么责任我一个人担着,跟你们无关!”父亲义愤填膺地说。就这样,桂花的户口算是解决了,可是令父亲难堪的事情还有很多,老鼠拉锨把——大头还在后头呢!8母亲从一开始就感觉到了问题的不寻常,这从桂花的眼神里就能看得出来。这个女人看父亲的时候眼睛里喷着火,父亲躲躲闪闪地不敢与她对视,说明两人的关系非同一般。女人举手投足之间跟父亲很亲昵,像妻子对丈夫说话一样,让母亲心里跟吃了苍蝇一样不舒服。桂花在家里住了一个月,她早就想发作了,一直忍着,怕父亲脸面上下不来。后来女人被送到了山上,父亲把家里的许多东西都拿上去了,有些东西是母亲用得正顺手的家具。还有,村里的人都在背后议论纷纷,母亲一到跟前他们就不说了,用一种奇怪的表情跟她说话,热情得有些夸张,让母亲很不自在,脊背上冷飕飕的。母亲夜里伏在枕头上哭了。父亲问她什么也不说。其实父亲的心里也是很矛盾的。桂花的归来彻底搅翻了父亲心中的宁静。这两年来,父亲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也会想起桂花,但是因为有母亲在身边,那种思念已不是很强烈,没有当初那种撕心裂肺的感觉了。母亲作为一个妻子无疑是称职的,她深爱着自己的丈夫和孩子,深爱着这个家,任劳任怨,是父亲的好帮手。然而父亲在她的身上却找不到桂花的那种感觉。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柔情?蜜意?这个母亲也有,母亲对父亲很依恋。体贴?关怀?母亲对父亲的关怀也是无微不至的,她把家里的一切都安排的井井有条。任性?浪漫?哦,这些东西只有在桂花的身上才能看到,母亲缺的也许就是这个。是的,母亲可以说是一个贤妻良母型的女人,她的身上具备了中国传统女性的一切优秀质量,但是唯独缺少的是浪漫。也许生活太残酷,每天机械的劳动,回到家里父亲和母亲很少交流,母亲对父亲更多的是一种感激之情。凡事只要父亲说了,她就默默地去做了,很少发表自己的意见。这在奶奶看来是一种美德,她对这个媳妇很满意;在父亲看来却总觉得缺点什么。和母亲在一起的时候父亲就想起了桂花,桂花的热情,桂花的浪漫,桂花的有些放肆的那种爱情,这种爱情包含着一种母爱的情愫,让父亲产生依赖,无法拒绝;这种爱情充满野性,令父亲神魂颠倒,欲罢不能。还有这个女人为了爱情赴汤蹈火不顾一切的那种精神,这些在母亲的身上是无法找到的。然而这一切都无法改变了。命运多舛的桂花失去了竞争的权利,父亲也没有选择的机会了。母亲虽然意识到了危险,但是她的地位是不可动摇的。这不仅仅是因为她是父亲目前合法的妻子,还因为我们的存在和奶奶的反对,奶奶绝不允许父亲跟这个克夫的寡妇再走到一起的。当初为了摆脱她和父亲的纠缠,奶奶带领两个儿子与桂花不辞而别,一路风餐露宿,风雨兼程。桂花不屈服命运的安排,然而命运还是那样残酷地把她捉弄了。然而没有如果。没有。父亲知道自己将面临着尴尬,这种尴尬将会持续下去,伴随他走完生命的历程。那时候我还小,桂花待我很好,常常从奶奶的手里把我领走。奶奶也经常去桂花的家里跟她拉话,这时桂花便把自己能拿出来的好吃的都给我吃。我眼巴巴地望着奶奶,有一次桂花给我剥木瓜豆吃,母亲来了劈手便扔了我手上的东西,在我的小手上狠狠地打了一下。我“哇”的一声哭了。母亲边走边说:“不干不净的东西你也吃!”我看见桂花的脸上红一道白一道,最后涨得紫红,眼泪就流下来了。那时我只觉得她对我好,觉得她很慈祥很温柔很善良也很可怜,因此背着母亲我们还会去她家的。桂花见我来了,眉眉眼眼都是笑。奶奶笑眯眯地看着我,说你婶让你吃就吃吧。你婶也是个苦命人,她在逃荒的路上救过我们一家人的命呢。我问:“那俺娘为啥不让俺到桂花婶家玩?”两个女人面面相觑,桂花的脸色很不好看。奶奶说:“因为我们逃荒的时候你娘没去。”我问:“为啥俺娘不去呢?”奶奶说:“你娘那时候还不是你娘,她在娘家还没有来啊。”我感到更不可思议了:“那我在什么地方呢?”奶奶笑了:“你在牛槽底下钻着,没出来呢。”我于是就想象自己在牛槽底下的情景,怎么也想不出来。走过牛槽的时候甚至钻到下面仔细观察,发现那下面都是石头,根本没地方藏人。那我在哪里呢?晚上的时候我问母亲,母亲“哈哈哈”地笑了。母亲说:“那是你奶奶哄小孩子,随便乱掐的,你就信了我的傻儿子啊!”父亲也笑了。父亲说刚子啊,赶快睡觉,别听你奶奶瞎扯了。9桂花一直待我特别好。除了经常给我吃好东西外,她还经常给我讲故事。什么神呀鬼呀的,怕得我晚上不敢回去。桂花说刚刚,晚上不要回去了,跟婶婶睡。我说我要回去,我想妈妈。桂花的表情便变得僵硬。这时奶奶开始喊我了,我应了一声,边跑边和桂花告别。我发现桂花的脸上挂着泪珠,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哭。为了安慰她,我说婶婶,等我长大了再来陪你睡觉,那时我就不害怕了,也不想妈妈了。桂花“噗哧”一声笑了,看着我被奶奶领走,好久还站在那里,静静如一尊雕像,渐渐模糊,最后淡出我的视线。自从桂花来到梁家河后,父亲对母亲的态度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他变得越来越暴躁,经常跟母亲吵架。有几次甚至动手打了母亲。母亲哭红了双眼,躺在炕上不吃不喝,后来奶奶出面把父亲狠狠地骂了一顿,母亲才平静了一些。村里关于父亲和桂花的闲言碎语沸沸扬扬,说什么的都有。有人说经常看见父亲给寡妇担水,两个人在窑里半天不出来;有人说上工的时候父亲总是安排寡妇干轻巧的活,回家的时候帮助她背柴禾;有人甚至说看见天黑了父亲和宋桂花还在河滩拉话,宋桂花眉眉眼眼都是笑。其实父亲在这方面是很注意分寸的,干活的时候从来不偏袒谁。今天桂花锄地,有人说那块地平整,为何不让她到山上干活。父亲安排桂花到山洼里,有人又说山洼里有阴凉,支书纯粹是为了照顾她。父亲于是又安排她跟男劳力背草。有人说安排背草主要是照顾的时候方便,寡妇背不动了有支书呢……然而严重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母亲跳河了。母亲是在跟父亲吵架后跳河的。那天大家在山上劳动,父亲安排母亲去锄地,让桂花去割草。母亲不高兴,从桂花身边路过的时候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桂花说:“你吐谁?”母亲说:“谁心热就吐谁!”桂花说:“你这人咋不讲理?我又没招惹你。”母亲冷笑了一声:“你还要咋样?整天把自己弄得花枝招展给谁看?男人的心都被你勾走了!——狐狸精!”桂花也不甘示弱:“我爱打扮咋了?这是俺的本事!自己没能耐笼不住男人,不要怪罪别人!”母亲被激怒了,扑上去就在桂花的脸上打了一巴掌。这一巴掌声音响亮,干活的人都停了下来,看父亲怎样处理这件事。父亲很生气,冲上来把母亲拉开了。桂花准备扑上去还手,也被他挡了回去。“别拦我!老娘今天要看看究竟谁厉害!”母亲像疯了似的推开父亲,上前踹了桂花一脚。桂花被踹倒在地,捂住心口半天哭不上来。几个妇女想上前扶起她,但看到母亲脸上的怒色,一时面面相觑,不知所措。队长薛大毛在一旁眯眯地笑着,好像这场闹剧就是演给他看的。桂花蜷曲在地上,脸色煞白。母亲余怒未息,几年来的怨气似乎在这一瞬间全爆发出来了。母亲趁着女人没有还手之机又扑了上去,被父亲一把拉了回来。父亲抬手给了她一耳光。母亲用手在脸上抹了一下,手上全是血。她怨恨地看了父亲一眼,怪叫一声便向山下跑去。母亲的长发凌乱地在风中飞扬,浑身颤抖,脸憋得通红。母亲一口气跑到河边石岩下,那里的水潭很深,曾经淹死过人。母亲回头看了看紧紧追赶的父亲,“扑通”一声就跳进去了。尾随而来的父亲也跟着跳了进去。母亲没想到父亲的水性那么好,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她拉上了岸。一阵激烈的喘息后,母亲放声嚎了起来,哭得肝肠寸断,惊天动地。那以后,我便很少再到桂花家去。路上见了,她还是偷偷地抱我,给我吃好吃的东西,却再也不敢把我往她家里带了。父亲也比以前收敛了很多,看见桂花微笑着点点头,样子很客气,也很滑稽。后来,父亲也很少去她家里。母亲说桂花是狐狸精,是妖怪。我终于知道桂花婶是狐狸精变的妖怪,专门坑害男人的,于是就再也不吃她给的东西了。我看见桂花的眼里漾着泪花,一闪一闪的,眼看就要掉出来了。我们一群小孩经常结队而行,来到她的院子,对着窑洞大喊:“山上有个狐狸精,一天到晚想男人!狐狸精是妖精,害人不浅是祸根!”桂花躲在屋里不敢出来,我们高兴得手舞足蹈。后来,这种恶作剧便愈演愈烈,可怜的桂花远远看见我们就藏了起来。一帮小孩拿着土垃坷一阵乱扔,桂花躲在里面不敢出来。村里年纪大的女人看不过眼,便会过来骂,说要告诉我父亲,让他来收拾我们。我们发一声喊,跑得无影无踪,只剩下笑声在山谷中回响。10母亲与桂花的关系越来越僵,这让父亲很难堪。但是他无法控制自己不与桂花来往,无法忘记那些患难中的点点滴滴。苦难中相遇的那种肝胆相照是一辈子忘不掉的,自己与现在妻子的结合反倒像是一场闹剧。冷静下来的时候父亲扪心自问:你究竟爱谁?是桂花?还是现在的妻子?不能害了两个女人啊!这时候父亲才发现桂花在他心目中的地位是无可替代的。回想这些年来,自己跟现在的妻子除了多年来的一种亲情,很难说有更深的情愫。但是跟桂花不一样。那种感情是痛心彻骨的,撕心裂肺的,每天都期待着看见她,看见她的时候心里就开始发慌,恍恍惚惚,几次差点不顾一切地扑上去拥抱她。要是桂花早回来几年,那该多好啊!父亲曾劝桂花再找一个人,一辈子守在一起,那样的话他可能就会得到心理的安慰,但是桂花不同意,她说俺这辈子不可能再找了,天下的好男人都死光了,没死的都成了别人的老公,俺这辈子就是这命了!好好地过你的光景吧,俺不会拆散你们的。不会!俺就想每天看见你,心里就踏实了,只要你心里有俺就行,俺知足了。母亲的自尽行为给奶奶的震动很大,她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否则,她的两个孙子就会成为没娘的孩子。虽然她对桂花很好,但更多是出于一种感激的因素,毕竟这个女人曾经救过一家人的性命,奶奶也无法忘记。因此不管母亲和村里的人对桂花如何评价,奶奶还是愿意站在桂花的一边考虑问题的。村里的流言蜚语到了奶奶这里便灰飞烟灭,因为奶奶会把长舌头的人痛骂一顿。她那浓重的胶东话说快了人家也听不懂,但是从她的表情里是可以看出内容来的。奶奶找到了桂花。这些年来,桂花对奶奶像对亲娘一样,她在这里也没有亲人,奶奶和父亲就是她的亲人。桂花常常跟奶奶一起拉家常,两人像母女一样,几乎无话不说。奶奶说桂花啊,你真的喜欢东子吗?桂花感觉奶奶的话说得怪异,不解地看着她。奶奶说我问的是实话,你就说一句,或者点点头也行。桂花见奶奶不是开玩笑,就很认真地点了点头。奶奶说其实我心里很清楚,清楚着哩!这小子把你的魂弄走了,你也把他的魂勾走了。你们也许是上辈子的姻缘,也许要等到下辈子,但是这一辈子恐怕没机会了。奶奶幽幽地说着。桂花不明白奶奶今天突然说这些话的意思,困惑地看着她,又点头,又摇头。“其实海东这娃一直惦记着你,我知道你在他心头别人代替不了,他是个重感情的人。当初第一个媳妇如果不饿死,他不会找第二个女人的。你在危难的时候救了我们,我们一家人都记着,一辈子都报答不完。但是海东他现在已经有家有室,不可能再分心给另外一个人了。这样的话对两家人都不好,你说呢?”奶奶很专注地看着桂花,似乎第一次相见。桂花机械地点了点头,想听她把话说完。“要俺说,你如果真的喜欢他就离他远点。”奶奶平静地说。桂花不说话。“俺求求你了。”见桂花半天不语,好像在犹豫,奶奶又说。“可是东子他……”桂花欲言又止,声音细细的,更像是哽咽。“只要你铁了心不理他,他就会回头的!俺求你了!”奶奶说完突然跪了下来,老泪纵横。“大娘快起来!”桂花慌得不知所措,急忙把奶奶拉了起来。“俺舍不得这个家散了,不想让刚刚有个后妈……所以只好委屈你了啊,闺女!”奶奶已是泣不成声。“大娘——”桂花泪如雨下。“俺保证再也不理东子了。”“闺女——”两个女人抱头痛哭。11桂花一直很注意自己的形象,虽徐娘半老,但风韵犹存,衣服洗得干干净净,家里也收拾得像模像样。虽然一个人住一口小土窑,土窑没有窗子,白天关上门里面什么也看不见,但她把里面弄得很温馨。炕上贴了蓝颜色的砖头炕围纸,这在当时是很时髦的,很多人糊一张报纸就不错了。窑里的地上放着一排盆盆罐罐,漆黑发亮,幽幽生辉;锅台上也抹了不知什么东西,黑得耀眼。家里的摆设虽很简单,却透着一股不同寻常的味道。小时候经常去她家,去了她就不让走,后来对她恶作剧,见了她就躲,桂花对我却始终如一地关怀。这些日子她看我的眼神突然有些陌生,让我感觉诧异。父亲见了她跟她打招呼,她也不理。父亲不明就里,放工后就去了她家。桂花把父亲堵在院子里不让他进去。桂花说梁支书,寡妇门前是非多,你以后还是少来为好。父亲说你这是啥意思?以前的桂花不是这个样子的,也从来没有对他说这样的话。桂花说没啥意思,俺困了,准备睡了,你回去吧。说完把门“哐当”一声就关上了。父亲喊了两声,里面没有回答,只好悻悻地下山往回走,想不明白她突然之间怎么成了这个样子。父亲躺在炕上怎么也睡不着。桂花怎么了?她从来不这样跟自己说话,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想到这里父亲就披上衣服起来了,然后悄悄来到桂花的院子。窑脑上的黄蒿随风飘舞,发出飒飒的声音。父亲站在窑院准备敲门,这时窑里传来男人粗重的咳嗽声。声音像一根缠着布条的木棍一样沉闷,皮腾腾地抽打在父亲的心上。父亲愣在那里,以为听错了,就轻轻地走到门口。这下他听清楚了,同时听到两个人的声音,一男一女。父亲身上的血忽地涌了上来,站在门口大声喊了一声“桂花”,里面没有动静。父亲又喊了一声,还是没有动静。父亲恼羞成怒,拿起一把镢头朝门上就砸了下去,门“哐当”一声开了,桂花披头散发地站在门口,袒胸露乳。月光下,桂花的脸像白纸一样,没一点血色。桂花说:“梁支书,半夜三更你跑来干啥?俺睡了!”说完把门“哐”的一声又关上了,里面传来男人低低的声音:“桂花快上来,外面凉,别感冒了!”好像是薛大毛的声音,又不能断定。父亲扑上去又要砸门,这时小叔来了。小叔看见父亲像一头狂怒的狮子往里扑,一拦腰就抱住了父亲。“哥,回去吧,深更半夜的,你想惊动所有的人都出来看热闹吗?”父亲绷紧的神经松弛下来,手上的镢头“当”的一声掉在地上。小叔拉着父亲往回走。月光下,父亲的脸上有泪,清汪汪的。父亲一宿未睡,第二天大早又上去了,那时桂花还没起来,门关着。看来这个女人是豁出跟自己过意不去了。只是父亲实在想不明白,这么多年过来了,她跟梁家河的任何男人都没有来往,为何突然就守不住了?这个女人的脾性他知道,桂花表面上柔柔弱弱,骨子里刚烈着哩,想占她便宜的男人很多,一来没那个胆,二来慑于父亲的威风,大家都知道桂花的心里只有父亲这一个人。大毛不信这个邪,去过几次,每次都吃了闭门羹。有一次还被女人从里面泼了一头尿水。大毛大怒,把女人臭骂了一顿,结果梁家河的人都知道了。后来在安排活路的时候他就特意照顾过这个女人,两个人的时候大毛便动手动脚,结果被女人打了一巴掌。大毛嘿嘿一笑,这种场面见得多了,他不在乎。多年的实践经验告诉他,只要是他想要的女人,就没有拿不下来的。大毛走上前去猛地搂住了桂花,桂花开始放开嗓子喊救命。山峁上四面都是坡,一个人影都没有。大毛说你喊吧,支书今天在河滩锄地,其余的社员都被我打发到对面峁上去了,没有人能够救你。桂花杏眼圆瞪,看着大毛一步步逼近。后面是高高的山谷,已经没有退路了。她突然嫣然一笑,大毛已经把衣服脱掉了,准备扑上来剥她的衣服,被这一笑弄得神魂颠倒。大毛说桂花你从了我,我会好好照顾你的。桂花说那你过来嘛,脸上笑眯眯的。大毛再也忍不住了,忽地一下就扑了过去,一把搂住了桂花的腰身。桂花也紧紧地搂住了他,然后猛地一用力,往后倒了下去。桂花搂着薛大毛滚下了高高的山谷。山谷不是很陡,但是重重的灌木划烂了大毛的脸、胸部和大腿,两个人遍体鳞伤,几天都没能上工。那以后,再也没有人敢上宋桂花家的门了。大毛也放弃了对她的企图,这个二杆子女人弄不好连命都会搭上的。可是如今,就在昨天晚上,桂花却主动投怀送抱了!要不是亲眼所见,打死父亲他也不会相信的。门开了,女人端着尿盆走了出来,脸被一头乱发遮住了,看不清。父亲突然觉得鼻根酸酸的,一股辛辣的味道直冲眼窝,眼泪就下来了。父亲不能容忍这个自己深爱的女人跟其他男人鬼混,更让他难以忍受的是和他深爱的女人鬼混的男人竟然是薛大毛这个畜生!大毛昨晚上在屋里说话是故意让他听到的,他是在向他挑衅啊!女人看见他在院子里,浑身颤抖了一下,迟疑了有几秒钟,然后走到涧畔上把尿水泼了下去。尿水“哗啦啦”地响着,一股腥臊的味道迎面扑来。女人掩了脸,不看父亲,径直往窑里走去。“给我站住!”父亲大喊了一声,女人吓了一跳,尿盆“当”一声掉在了地上。“说,究竟是咋回事?!”父亲一把抓住了女人的领口,几乎把她提了起来。父亲青筋暴突,怒目圆瞪。“你管我咧……”女人脸上早已是泪水了,清亮亮地往下淌。“俺爱跟谁就跟谁,你管了白天的事还管人家晚上睡觉的事情了!”“啪——”父亲给了她一巴掌。巴掌嘹亮,在山谷回响。血顺着她的嘴唇流了下来。女人的脸上是哀怨的笑,那张曾经熟悉曾经可爱曾经让他着迷的脸几乎变形了,她就那样凄楚地看着他。泪水像屋檐下的水滴掉了下来,滴在尘土上,砸出一圈圈烟雾来。“你为啥要这样啊”父亲感觉撕心裂肺。“因为俺讨厌你!”女人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哭喊着,跑进了屋里,门“哐当”一声又关上了。屋里传来压抑而凄楚的哭声。12母亲的身体越来越不好,咳嗽得厉害,一天到晚不合嘴。晚上能听见她一阵阵干咳的声音,“咔咔咔”,声音空洞沙哑,似乎把整个胸腔都震破了,人也消瘦得很厉害,经常出虚汗。母亲困乏无力,干活的时候甚至开始吐血了。父亲不让她上工,母亲说死不了,不让父亲怜悯她。我们认为母亲的病都是桂花这个狐狸精气的,没有她也许父母会很和睦,我们是幸福的一家。这个女人害得我们好惨,我必须替母亲报仇。那时生产队正在分粮食。粮食堆在场上一天分不完,晚上会有人照看。那晚照看粮食的人是黑子的父亲老赵,我们觉得这是一个好机会,于是趁老赵回家吃饭的当口,用提前从桂花家拿来的口袋装了一袋子玉米悄悄地放在她家的仓子下面。那袋玉米足足有三四十斤,两个小孩费了很大的事才把它抬了上去。梁家河每家院子都有一个玉米仓子,是用四根杨槐树干做龙骨,用荆条或玉米秆子像栅栏一样插在四周,里面能装很多玉米。仓子一般都离地面很高,玉米装在仓子里容易干燥,同时也避免牲畜糟蹋。秋后分了粮食,家家的玉米仓子便撑饱了,金灿灿的耀眼。谁家的玉米仓子最大,说明这家劳力多,没劳力的人玉米只能装半仓子。有的甚至刚刚能把仓子底下铺满,很不好看。老赵回来后并没有注意到玉米丢失,但是第二天早晨的时候薛大毛发现堆子少了一角,场地上乱七八糟地散着一些玉米,一看就是有人动过的。因为一般分粮食的时候大家都比较敏感,队干部更是关注这些细节,这样才会明察秋毫。发生了这样的事,老赵当然最着急了。如果说不清楚,一晚上的公分拿不上,还要赔偿丢失的粮食。老赵辛苦一年的粮食本来就不够父子俩吃,这样一来肯定是受不了的。老赵于是让队干部带着社员挨家挨户搜。第一天分的几户玉米还没上仓,一眼就能看出多出来的痕迹。分的粮食隔了一夜只会少,不会多的。走到桂花家的时候大家赫然发现她家的仓子底下卧着一袋玉米!桂花正在准备把那玉米扛上肩膀。人赃俱在,大毛的脸上很不好看,父亲的脸上也不好看。桂花见大家都用一种奇怪的表情看着她,便知道有人暗算她。老赵说:“好你个宋桂花,看你平日里不言传,原来是这号人!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桂花说:“这玉米是咋回事,俺也不知道呢。”老赵很生气,说:“你说的意思是这些玉米昨晚上自己跑到你家来了?”因为人们对风流的桂花比较敏感,他很害怕别人误会自己拿生产队的粮食骚情寡妇,老赵对宋桂花依附薛大毛很不满,一肚子的闷气正没处发泄。父亲目光犀利,他不相信桂花会做出这样的事,但眼前的情况显然对她不利,自己又不好替她辩解。薛大毛也觉得事情蹊跷,质疑的目光让女人不知所措。桂花“哇”的一声就哭了起来,哭得凄凄惨惨。大毛被她哭得不耐烦了,挥挥手让人把玉米扛下去了。偷粮事件让桂花在村里彻底抬不起头来。桂花和搞牛鬼蛇神的王木匠被押送到洛河公社巡回批判。批判的时候他们被弄成了三花脸,五花大绑站在台上,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跟他们一起被批判的还有马家河的两个地主,每人的脖子上都挂着厚重的木板,上面写明所犯的罪行。宋桂花的脖子上还挂着一双烂鞋,在胸前来回地晃悠。我看见桂花的头一直压得很低,长长的头发把她的脸遮住了,看不清脸上的表情。他们旁边站着几个凶神恶煞的壮汉,手中拿着棍棒,威风凛凛,很有气派。一个人喊了声,让宋桂花抬起头来。桂花似乎没听见,那人于是走上前去抓着她的头发猛地一用力,桂花便仰面朝天了。我的心被揪了一下,说不上是哪种感觉,有快意的报复,还有一种隐隐的疼痛,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这时桂花把目光转向了台下,我的目光与她相遇,她眸子满含凄楚,满含怨艾,满含泪水。我的心“噌”的一下,像是被马蜂蜇了似的,好一阵颤栗。我把目光转向别处,不与她对视。我好像听见了她轻轻的叹息声。第二天,她的头发被剃光了,人不是站在台上,而是被弄得跪在那里,样子很滑稽。我看见桂花头晃了一下,立即便有人上来把她的身子提了起来,两只胳膊悬空了,发出撕心裂肺的叫声。那时母亲的病越来越严重了,她已经躺在床上不能下地了。母亲咳得越来越频繁,似乎从来就没有间断过,喉咙里像是塞进了麻丝,拽又拽不出来,咽也不能下去,只好“吭吭”不停地咳着,嘴里吐出丝丝缕缕带血的粘涎。母亲最终没能熬过那个冬天。一场大雪覆盖了所有的山峁,把大地装扮成一片白色。早晨吃饭的时候母亲没有再醒来,永远地离开了我们。13桂花被批斗回来后,恍恍惚惚的,有时会一个人站在院子里唱歌,一唱就是半天。奶奶每天把饭做好后送上去,曾经喜欢干净的她再也顾不得收拾家了,窑里乱得跟猪窝似的。后来,她就一个人跑到河道上边唱边跳,看见父亲“嘻嘻”地笑。父亲说赶快回去吧,小心掉到河里。桂花不说话,只是笑。笑得肆无忌惮,没心没肺。父亲哀声叹气地走了。女人一边手舞足蹈,一边在小河里捡石头。然后拿石头在水里打水漂,溅起层层浪花。早春的河水还很冷,她的衣服已经湿透了,浑身颤抖得很厉害,却不肯上来。最后还是父亲找了几个妇女把她硬拉了回去。桂花就这样疯疯癫癫了半年,突然又不疯了,整天把自己关在窑里不出来。奶奶把饭送上去她也不开门。父亲于是让人把门撬开了。桂花的样子让人震惊:曾经美丽的眼睛黯淡无光,一张脸也消瘦得变了形,让人不敢相认。父亲说赶快把人拉医院吧!桂花不肯,躺在炕上只是哭。几个人把她从炕上硬弄了下来,女人的身下有一滩黑血,发出一股浓浓的恶臭,熏得人无法呼吸。桂花被确诊得了子宫癌,医院给开了些药后就让回来了。奶奶年纪大了,每天上下跑很不方便。女人瘦得失了形,头发只剩稀稀疏疏的几根,一双曾经水汪汪的眼睛成了两个黑乌乌的洞,丰韵美丽的脸变得枯黄,让人联想起白骨洞里的那个妖精,渗人。她的声音很虚弱,像断了弦的二胡,咝咝地响。想起小时候她曾对我那么好,是自己把她害成了这个样子,突然觉得心里一阵阵紧缩,有些疼痛。14在桂花最后的那段日子,父亲不顾村人的流言蜚语,毅然将自己的铺盖搬了上去,同桂花住在一起。桂花的家里很乱,弥漫着一股刺鼻的臭味,令人窒息。奶奶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却也没说什么。村里人窃窃私语,但更多的是对父亲油然而生的敬意。因为他们都知道这个女人将不久于世,除了父亲,没有人会在这个时候去照料她的。父亲的到来遭到桂花的坚决反对,她拒绝跟父亲说话,不吃父亲给她做的饭菜,也拒绝用药。她不想让自己窑里的腌臢之气霉了父亲。父亲默默地把窑里收拾整端。曾经漆黑发亮的盆盆罐罐上弥上了一层厚厚的尘土,窑顶建木上的蜘蛛网掉了下来,细细的长线在空中飘舞,处处透露出腐朽衰败的气息。一缕阳光透过门缝挤了进来,细细的尘埃在阳光中欢快地舞蹈,阳光把窑里映得透亮;窑掌的地面上有几只硕大的南瓜,红绿相间,被老鼠啃得惨不忍睹。记得当年逃荒到大刘庄的时候桂花就是用南瓜救了他们一家人的性命,这些南瓜在饥荒年月曾经救了多少人的命啊!那时候的桂花是多么的美丽,多么体面风光啊!如今这些东西连同它的主人都已经被遗弃,可怜巴巴地躺在那里任鼠子侵害。这些鼠子趁人之危,大白天也出来打架。它们从碗架打到案板,再从案板打到锅台上,然后竖起耳朵听炕上的动静。桂花一只脚趾头已经被它们咬掉了,伤口感染化脓。父亲用盐开水清洗了伤口,小心翼翼地给她包扎。父亲问:“疼么?”女人闭着眼轻轻地摇头,两行眼泪从深深的眼窝里溢了出来,滴在父亲的胳膊上。那段日子桂花几乎每天都是在昏昏沉沉地睡觉。她很少说话,更多的时候是默默地流泪。几天后,桂花死了。桂花临死前突然紧紧地握住了父亲的手,父亲能感觉到那手上的力量。那是一个垂死的人在用自己的全部生命握着他。桂花喘得很厉害,停顿一会儿才断断续续地说:“梁……支书……谢谢你。”父亲说你不要叫我支书,就叫东子吧!桂花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脸颊上涌现出一点血丝。那笑容淡淡地挂在脸上,浅浅的有些凄婉。她微微地抖动着。“……东子,俺……最后……有一个要求……你能……答应俺吗?”父亲说:“你说吧,我答应你。”女人又笑了,笑得天真烂漫,荡着一丝羞涩的气息。父亲用眼神让其他人都走开,然后把目光投在桂花的脸上。女人的脸上没有痛苦,十分安详的样子。女人说:“东子,俺想……再叫你一声……狗……狗……”父亲只觉得眼窝一热,鼻根开始发酸,眼泪扑簌扑簌地落了下来。父亲用力地点点头。女人用几乎听不清的声音说了最后一句话:“……狗……狗,俺的……”后半句话没有说完,头便软软地耷拉了下去。父亲声嘶力竭地喊了一声“——桂花!”泪如雨下。[完]作者简介
高鸿,陕西富县人。曾就读于中央工艺美术学院陶瓷系、中国人民大学汉语言文学专业、鲁迅文学院第十四届作家高研班。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陕西省工艺美术大师、陕西长篇小说委员会委员、咸阳市文联主席、咸阳职院西北文学研究院院长、西北文学社社长、《西北文学》期刊主编、中华历史文明大讲堂名誉主席(文学顾问),“陕西百优计划”文艺人才,咸阳市有突出贡献专家,享受政府特殊津贴专家。2005年开始,先后在《人民日报》《光明日报》《北京文学》《中国作家》《中国报告文学》等报(刊)发表作品。已出版长篇小说《沉重的房子》(《黑房子,白房子》)《农民父亲》《血色高原》《青稞》(《爱在拉萨》)《情系黄土地》《平凡之路》,中短篇小说集《二姐》《银色百合》,散文集《遥望陕北》《走进西藏》《南泥湾》,长篇历史人物传记《一代水圣李仪祉》,长篇报告文学《艰难超越》《水无穷处——南浔笔记》《时代答卷:紫阳蝶变纪事》等700余万字。作品入选《陕西文学六十年作品选》《大学语文》教材、《中学语文课外阅读》《中国最美散文》等20多种选本,荣获吉林省第二届新闻出版精品奖、陕西省第二届柳青文学奖、柳青创业人社文学奖、第二届孙犁文学奖、第二届“昭明文学奖”、第八届冰心散文奖、第八届徐迟报告文学奖等荣誉,多次入选中国作协及陕西省委宣传部重点作品扶持项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