峭岭百合--羊献容和她的时代

这是一位充满争议的女子，也是一位中国史上屡经废立的皇后。

后世对她的评价明显负面：唐代房玄龄说她：羊氏内有特宠，外参朝政，献容幸乱，居辱疑荣。说她作为西晋汉家女儿，被前赵皇帝刘曜喜爱，受且享之，居而安之……，但话说回来，人心都向往美好，作为一名女子，先是嫁了傻子司马衷，虽说贵为皇后，却不免有红颜薄命之叹，后受掳于一代枭雄刘曜，以亡国皇后之身，宠冠于前赵后宫，岂无苦尽甘来之慨？先后两位皇帝，傻子对比枭雄（枭雄也是英雄），取舍若何勿需言也。后清朝蔡东藩评价她：靳康有女，尚知守贞，而羊氏贵为中国皇后，乃委身强虏，献媚贡谀，我为中国愧死矣……。靳康，是平阳之乱（公元318年，前赵皇帝刘聪驾崩，刘粲继位仅一个月，权臣勒准杀刘粲自立汉天王，同年，石勒攻破平阳，焚宫室）主角勒准的堂弟，有一个非常漂亮的女儿，刘曜攻陷洛阳后，杀勒康，看到勒康女儿很漂亮，欲纳入后宫，遭到严辞拒绝，宁死不屈，所以才有了勒康女知贞洁的典故。经蔡东藩这么一评，给人以女子须守身、不贞则无德之感慨，但细想来，勒康之女是因其父兄被杀，心怀恚恨，这是一道心槛儿，难以逾越，但羊献容作为一名弱女子，并没有至亲之人惨遭不测的前提，象蝼蚁那样贪生一下，至于背如此一口巨锅么？若按蔡东藩先生所论，那么之后隋炀帝杨广的萧皇后，杨广身后又侍奉过宇文化及、窦建德、突厥处罗可汗、吉利可汗及李世民，更要愧死几番呢？

公元290年5月，三国争雄已经结束70年，曹魏栽树，司马家乘凉，帝国政权被完美地嫁接到西晋王朝，不料美好的日子没过多久，晋武帝司马炎驾崩，萧墙之内生变，西晋八王之乱开始，我们大体上将之分为两个阶段。第一阶段，公元290-291年，当时的顾命大臣是司马炎的老丈人杨骏，虽然他史风不错，但在皇后贾南风眼里，却独揽大权、不可一世，于是贾南风勾结汝南王司马亮和楚王司马玮（司马亮是司马昭的弟弟、司马炎的叔父、司马衷的叔祖父，司马玮是司马衷的兄弟），找借口带兵入京，擒杀了国丈杨骏，汝南王司马亮借机掌了国政，但他兵力不多，反而是楚王司马玮手执大部兵权。执政不执兵，小儿捧金当街行，贾南风对司马亮执政颇有异议、大为不满，她便又忽悠楚王司马玮，清君侧、除奸佞，无脑楚王司马玮被贾南风当枪使，真就杀死了司马亮，然后贾南风以司马玮矫诏杀害司马亮为由，又诛杀了司马玮，两王相继受诛仅仅相隔不到三个月。随后的8年，竟然都由贾南风执政掌权，直到公元299年，平静了好久的司马王朝再次风起云涌，八王之乱拉开了第二节序幕。当时太子为司马遹，系才人谢玖所生，贾南风尚无子，司马遹与贾南风一向不合，所以贾南风再次为乱，竟然设计让司马衷废了太子司马遹，史料记载是让司马遹吃了几颗醉枣，抄写了几句让司马衷退位的逆言，所以司马遹被废掉太子之位，囚禁于洛阳金墉城。可能有些人就会问了，司马遹毕竟是惠帝司马衷的亲生儿子，作为皇帝，在太子没有犯下重大过错的情况下，怎么可能就这样轻易地废除自己的继承人呢？原因有且只有一个：司马衷，傻。要知道，司马衷能当上皇帝，是因为他沾了儿子司马遹的光，武帝司马炎起初想要废掉太子司马衷，但因皇孙司马遹聪明智慧，颇有其祖父司马懿之风采，才没有废除司马衷的太子之位。武帝的犹豫，成就了司马衷的九五之位，但也成了太子司马遹命赴黄泉的伏笔。彼时赵王司马伦为贾南风所信任，因怕废太子东山再起，所以劝贾南风杀掉司马遹。心病不除，寝食不安，虽然司马遹已被关押，但毕竟没死，况且，司马遹又不是自己所出，斩草不除根，留待春风吹又生么？于是贾南风选择了斩草除根，不留祸患，开始还想着给皇家留点脸面，让司马遹体面的死去，于是派人毒杀，结果失败了，再派人行刺，结果再失败，既然杀不掉，那还留什么脸面，最后横下心来，直接令人打死……太子魂魄飘飘摇摇、游游荡荡、跌跌撞撞、渺渺晃晃的一路西向，向阎姓五哥申诉冤情，这一年，是公元300年，贾南风已执权8年，到让位给羊献容的时候了。阴谋家在成功实施阴谋后，总有一种把自己成功经验分享的冲动，贾南风就是这样，把自己的成功经验分享给自己的亲密战友---赵王司马伦，很快，赵王司马伦有样学样，以贾南风谋害太子之名，请旨将贾南风收捕。因权张狂，必受权反噬，前车之鉴，后车仍覆，贾南风终被赵王司马伦废杀，羊献容被立为惠帝司马衷的第二任皇后（第一次被立为皇后），妥妥的接盘侠，这一年仍是公元300年，对，年尾，历史上又称永康元年。羊献容出自泰山羊氏，其祖上为东汉著名的“悬鱼太守”羊续，为什么是她呢？因为此时的赵王司马伦掌权，而司马伦有一个重要的帮手--孙秀，这个孙秀，有几个关系不错的家族兄弟，羊献容是孙秀同胞弟的外孙女，再怎么说也是自家人嘛，本家有女堪为嫁，且是至崇皇后席，凤仪懿容地位尊，岂容便宜他家闾，于是，羊献容脚踏五彩祥云，身着绵缎凌罗，登上了中国历史舞台，而且一出场，即贵为国母，但别忘了，脚下这五彩祥云，是她的家族长辈给她安排的，相信当年的她，不一定想要即皇后位，毕竟，发出“何不食肉糜”感慨的司马衷皇帝，虽然比之后不知寒暑的东晋安帝司马德宗要强，但终究是头小脑室大、体重骨头轻，况且，羊献容不是一个有权力野心的女子，至少目前还不是。

羊献容被立为皇后没多久，后面的六个王（包括赵王司马伦）继续乱，乱就乱吧，偏偏羊献容不能置身事外，谁让她是司马衷的皇后呢，司马衷是傻子，不会对其他作乱的王爷造成危害，所以这些个王爷也不会轻易对他施以毒手，但皇位只有一个，废了他的皇帝位是梦想成真必不可少的步骤，连带着，羊献容受牵连也不可避免，所以接下来的六王之乱，司马衷屡次被废，也给另外的王爷们争权夺位留下极佳的借口，正是那：闹轰轰你方唱罢我登场，指不定谁为谁做嫁衣裳。就这样，司马衷携手羊献容，面南背北端坐庙堂正中，扭脖西与东，观各亲王轮翻粉墨登场，转目右再左，看帝王冕始终闪亮辉光；说是扮主角，台词没有一句，动作不过两三；认定跑龙套？主角一再更替，始终我位最尊。司马衷屡次废立，必然的，羊献容跟着屡废屡立，其实这个“屡”字也不代表很多，只是5-6次而已，并且只在西晋时期，但在上下五千年历史长河中，绝对的独一无二、绝无仅有。首先就是赵王司马伦，于公元301年正月废除了惠帝司马衷的皇位，自立为帝，但并没有剥夺司马衷的皇权，只是尊司马衷为太上皇，囚禁洛阳金墉城，而羊献容呢，本身就属于司马伦派系孙秀所荐，大家都一伙儿的，所以此次虽然被废（第一次被废），但却短暂的成为了皇太后。

阴谋可以辟疆定国，但不能治国理政。司马伦称帝时间足够短，仅仅两个月后，也就是公元301年3月，齐王司马冏联手河间王司马颙、成都王司马颖，发动三王起义，守成之王司马伦与帮手孙秀兴兵反击，兵败被俘，司马伦被囚禁于金墉城，随即被杀，司马冏迎接司马衷复位，自然而然，羊献容也重登皇后宝位（第二次被立为皇后）。我们再说说第二次被废，也就是公元301年4月开始，司马冏助司马衷复位后，自恃劳苦功高，让司马衷封自己担任大司马，从而独揽权柄、不可一世，且沉迷女色、骄奢淫逸，最终导致政事荒废、民怨沸腾，沸腾了一年有余，到了公元302年底，陪司马冏一同起兵的河间王司马顒上表陈述司马冏的罪状，并再次兴兵洛阳，且声称当时驻军洛阳的长沙王司马乂为内应。攘外必先安内，司马冏当机立断，毫不犹豫派兵，攻打司马乂，不曾想昨日重现，这次的守成之王司马冏兵败被杀，其子被囚禁金墉城，对，又是金墉城，前后已囚禁过司马遹、司马衷、羊献容、司马伦，现在是司马冏之子。胜利的果实被司马乂轻易摘取，司马颙当然心怀不满，便多次派人刺杀司马乂，均未成功，既然暗的不行，那就明着来吧，公元303年初，河间王司马颙再次联合成都王司马颖，起兵讨伐洛阳司马乂，这次的守成之王司马乂却成了硬骨头，双方你来我往、来日方长，从年初荼蘼花开，一直打到年底雪花飞扬，司马颙是个意志不坚定的家伙，实在撑不下去了，准备班师回长安。没曾想，变卦突生，天上掉下了馅饼，撑不下去的不只是司马颙，还有在朝廷任职司空的东海王司马越，司马越勾结了一些禁军将领，趁司马乂疲惫，夜里抓住了司马乂并交给了司马颙，长沙王司马乂无缘金墉城，他直接被用火烤炙而死。诛灭了司马乂，成都王司马颖很是得意，官拜丞相，另外两王，东海王司马越为尚书令，河间王司马颙官升太宰。得意的司马颖鼻孔朝天，毫不掩饰自己的勃勃野心，在低调的河间王司马颙的帮助下，强行立自己为皇太弟，并且还高调地挑战了皇帝司马衷的权威，废除了羊献容的皇后位（第二次被废），并又一次把羊献容送去了金墉城……

越是相爱越相杀，由于执政理念不同、处事方式各异，昔日的合作伙伴东海王司马越对成都王司马颖专权越来越不满，最后竟然云集10多万士兵，带着傀儡皇帝司马衷，携天子令诸候，讨伐司马颖，为体现起兵的合理性，司马越将囚禁中的羊献容再次立为皇后（第三次立后），此时的司马颖坐镇河北重镇邺城，也就是如今的河北邯郸与河南安阳之间，曾经野心勃勃的司马颖此时仍旧勃勃野心，他亲自带兵，并向河间王司马颙借兵5万，由大将张方（系司马颙的部将）率领，共同拒敌，最终顺利且辉煌地击败了司马越，俘虏了惠帝司马衷，司马越施展凌波微步，不，是凌乱碎步，狼而狈之地逃离战场，大将张方带兵进入洛阳，逼迫司马衷废除反王司马越拥立的皇后羊献容为庶人（第三次被废），随后又带着司马衷至长安。

再说司马越，兵败司马颖后，其弟司马腾携手幽州刺史王浚，勾结异族匈奴、羯族等共同反击司马颖，并攻下了司马颖的老窝儿邺城，并继续追击司马颖直到朝歌（殷纣王都城，现今蒹葭苍苍、白露为霜的淇水之畔—淇县），

轻飘飘的时光，沉甸甸的岁月！历经战火摧残的古都-淇县！

司马颖胜得很迅速，败得很仓促，他连夜同惠帝逃到洛阳，离开老巢且兵少将寡的司马颖无力继续挟持惠帝，司马衷被大将张方（河间王司马颙的部下）控制，并将司马颖送至长安司马颙处。毕竟曾是同一战壕的兄弟，司马颙让司马颖坐镇长安边上的河桥……。前文已说过，张方废除了东海王司马越所立的羊献容的皇后位，带着惠帝回到长安，但这次废除时间很短，因为惠帝司马衷到了长安后就恢复了羊献容的皇后之位（第四次立后）。现在轮到河间王司马颙开始作死，此时的司马颙占据长安、洛阳，兵多将广，曾经低调的司马颙，如今高调地挟持惠帝，让惠帝下诏要司马越回朝与他共同辅政，理由冠冕堂皇，实则鼠肚鸡肠，司马越态度坚决，不肯与之虚与委蛇，直接拒绝。于是永兴二年（305年），司马颙发诏罢免司马越等人，曾被司马越立为皇后的羊献容再次被废（第四次被废），唉，可怜的皇帝与可怜的皇后……还有更加可怜的没有资格可怜他们的可怜的我和可怜的读者朋友……

堂堂一国之君和国母，竟如此受人摆布，是可忍孰不可忍，同年十一月，颇有熊心豹胆的立节将军周权忍无可忍，自称平西将军，诈称有皇帝密诏，迎接羊献容恢复皇后之位（第五次立后），但谋划方面差强人意，被当时的洛阳县令何乔轻松加容易地攻灭，按司马颙之意，羊献容多次为奸人所立，最好是一死百了，所以他派人到东台，以惠帝司马衷的名义颁布了赐死羊献容的诏书，幸好统领东台的司隶校尉刘暾与尚书仆射荀藩、河南尹周馥上书阻止，意志不坚定的司马颙最终没有杀害羊献容，但又一次废除了她的皇后位（第五次被废）。

至此，前前后后已经有司马亮、司马玮、司马伦、司马乂、司马冏五个王爷被杀。乱还没结束呢！所以，熟悉的一幕再次上演，公元305年，轮到河间王司马颙守成、司马越起兵。司马越兵败司马颖后不断总结教训，一直在成长，而司马颙却是毫无长进，依旧意志不坚定，所以这次司马越首先派人游说司马颙：只要司马颙送惠帝回都城洛阳，便与其分陕而居，互不侵犯哥儿俩好。尚未建功、就想退兵，司马颙再次意志不坚定，对司马越口说无凭的馅饼心动不已，但大将张方不同意，那就打吧，结果战况失利，司马越继续进军。司马颙恐慌不已，昏着迭出，先是怪张方拒绝司马越的馅饼，命张方的亲信将领郅辅暗杀了张方，妄图以张方的人头换取司马越的和解，但随之又后悔，怪罪郅辅杀害张方，继而又杀了郅辅。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主帅如此熊，将领秒认怂，于是司马越率军入长安，一番安排，并于第二年（公元306年）护送惠帝回到洛阳，而司马颙呢，单人独骑出长安，逃到太白山。对，还有一个司马颖，抛弃母亲及妻子，与两个儿子逃出长安一路向东，到了朝歌（如今改名淇县），淇水汤汤、蒹葭苍苍，召集旧部重新武装，司马颖的老窝在邺城，于是取道邺城，然而出了朝歌没多远，便被顿丘太守抓获送往邺城范阳王司马虓处，最终死于邺城。公元307年（光熙元年），傻子皇帝司马衷龙御归天，也可能是被东海王司马越毒杀，司马炽继位，即晋怀帝，刚登基，就下诏书要以司马颙为司徒，天上这一次掉下了陷阱，可司马颙老眼昏花，认定那还是馅饼，于是带着三个儿子，义无反顾、决然而然地，终于领到了属于自己的盒饭。

八王之乱，笑到最后的是东海王司马越，但笑声被北方草原胡人更大更爽朗的笑声掩盖，匈奴人刘渊及其子刘聪、侄子刘曜小碎步而来，其后紧跟着羯族的石勒、石虎，还有羌人姚义仲、氐人苻洪，其间还夹杂着一个汉人冉闵，最后面的是开怀大笑的鲜卑人慕容廆和拓跋珪，衣襟飘飘，联袂而来……

而羊献容，神色变幻不定，被无形力量裹挟着一路北行，去完成她的历史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