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昶:依妻名青史,因美七日亡
适逢新春佳节,这几天的主要话题当然是国足,男足惨败于蕞尔小国越南,脸面丢尽;而女足亚洲登顶,举国尽欢,网上将二者对比的文章和视频铺天盖地,于是,有两句诗的引用率超高,这便是“十四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
这首诗的作者名为花蕊夫人,是后蜀国君孟昶的夫人,比起花蕊夫人夫人来,这孟昶的名声在后世便小了很多,很多人是因这首诗而认识了花蕊夫人,然后又顺带着知道了这亡国之君孟昶。
孟昶的名声实在是不好,即使是在众多亡国之君中,他也是因荒淫享乐之名等而下之的,因为在《宋史 太祖本纪》中有着明确的记载,说的就是他享乐的程度。
太祖“见孟昶宝装溺器,摏而碎之,曰:‘汝以七宝饰此,当以何器贮食?所为如是,不亡何待!’”
宋太祖赵匡胤是崇尚节俭的,“宫中苇帘,缘用青布;常服之衣,浣濯至再。”当看到这孟昶连夜壶都珠光宝气,岂能不感叹,这也让孟昶的奢靡成为其最为显著的标签。
观历朝皇帝,能节俭者甚少,孟昶是后蜀开国皇帝孟知祥之子,自16岁继帝位时,正值中原打作一团,而后蜀因地处巴蜀,远离战事,经济发展稳定,所以侈靡之风大盛,孟昶所起的带头作用当是其主要根源之一。
不过,刚继位之时,孟昶还是胸怀大志,表现出过人的一面,他勤于政事,决断有度,将桀骜不驯的前朝老臣一一压服,也杀鸡给猴看地将父亲的左膀右臂,后蜀的开国功臣李仁罕斩杀并灭族,手段不可谓不狠。
这一手虽然血腥,但所起的震慑作用是显而易见的,当时镇守昭武军,也就是我家乡广元的节度使李肇来朝,傲气熏天,持杖入见,一听闻李仁罕族灭,立马匍伏入拜,气势全无。
在军事上,孟昶也是颇有所为,他兵出剑门,攻取秦、凤、阶、成四州,尽复前地,一时也是一方诸侯般的土皇帝,是名副其实的“偏霸之主”。
但是,自赵匡胤建立宋朝后,即制定了“先南后北、先易后难”国策,在剿灭了南方两个很小的割据政权南平和武平后,环视周边,就数这后蜀富裕且孱弱,于是,这天府之国便成为宋王朝攻灭的首要目标。
在宋人百战之军的打击下,久不识战阵的蜀军一击即溃,作鸟兽散,当了30余年太平天子的孟昶出降,后蜀遂告灭亡,从宋人伐蜀到灭国,仅66天,于是有了花蕊夫人的那首《述亡国诗》。
按照一般的想象,如孟昶这样不理朝政又贪图享乐的皇帝,是不会被民众认可的,而实际上却相反,孟昶在被押解去汴京时,“万民拥道,哭声动地”,哭晕死者竟有数百人,就这点来看,孟昶在蜀人中还是很受爱戴的。
这其实反映了孟昶的另一面,他对民众是相当好的,为政也宽容,“赋役俱省”,他曾发布《劝农桑诏》,要求各级地方主要官员都要以身作则,“出入阡陌,劳来三农”,兴水利,劝农桑,使得蜀中普遍富裕,斗米三钱,甚至到了谷贱伤农之地步,这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史书称他“治蜀有恩”当是所言不虚。
再者,孟昶除了对官吏的要求是相当高的,他要求官员清正廉洁,克己爱民,“无令侵削,无使疮痍”;并亲自写有《官箴》以戒饬各地当政者要爱民、惜民,字字句句感人肺腑。
故而南宋洪迈在他的《容斋笔记》中有言:“昶区区爱民之心,在五季诸僭位之君,为可称也。”
而后世宋王朝对他的《官箴》评价也是相当高的,宋太宗曾直接从孟昶的文中提取了16字,成为大宋朝为官的戒语,这便是“尔俸尔禄,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难欺。”下发各州府县衙,勒石堂前,这便是著名的《戒石铭》,这也说明,孟昶是一个宅心仁厚的帝王,至少是曾经。
出降后的孟昶还是受到赵匡胤的礼遇,说来这宋太祖还是个仁慈之人,早在攻蜀前,他便在汴河边为孟昶专门建造五百间房,一应供给齐备,专侯这孟昶来住。
这在中国历史上可谓是空前绝后之举,只是我觉得这是有着作秀的嫌疑,目的是给他心目将要征伐的各国君主看,以减少日后剿灭时的阻力而为之。
孟昶到来后,封为秦国公,授检校太师兼中书令,就如当年刘阿斗般,好吃好喝地供养着,颐养天年,这本是可以想象的,但是很不幸,到达汴梁的一周后便暴亡,时年47岁,追赠尚书令、楚王,谥号“恭孝”。
对孟昶之死,后世主流说法是因为其在蜀人中有很高的威望,从而引起赵匡胤的忌惮,为避免蜀中内乱,根除蜀人的复国梦想,于是痛下狠手,将孟昶毒杀。
其实我觉得这个所占比例极小,想那孟昶在蜀率军抵抗时,那么短时间便竖了降旗,何况现在还有宋朝大军在蜀驻守弹压,远达不到能让赵匡胤顾忌的程度,真正的原因还是我认为还是为了那如花似玉的花蕊夫人。
花蕊夫人的美貌是天下皆知,作为降臣的家眷本来就意味着战利品,赵匡胤对此垂涎三尺是可以想见的,他对孟昶无论是生前的安排还是死后的追赠,虽说是做给天下人看的,但从内心来说,做给花蕊夫人看亦是比重很大的。
看着朝拜后随孟昶而回的美人,这赵匡胤内心的焉能栓得住意马心猿,那酸酸的醋意,只要是个男人都是能体味得出来的;如何能抱得美人归,应该只能让孟昶消失才能实现,于是,孟昶只好暴亡了。
其实这就如同他的弟弟赵光义一样,为了强幸小周后,那绝代词帝李煜,也只能暴亡一样,原因只是听到了那“问君能有几多愁”不爽而已,道理是如出一辙,不稀奇。
孟昶的一生,是享乐的一生,但他对民众并不残暴,否则便不会有“万人送别”的场景出现;他于政绩上并无出彩出处,同李后主其实有很多的相同之处。
不幸的是,他成为被以石介和司马光等为代表的北宋士大夫,在史书中大肆八卦和污名化的享乐皇帝,其文学才能都被掩盖,在此风尚标的影响下,有着很高文学才能的孟昶作品几乎一无所存,此生只留下一首诗,当然,这是作为他荒淫好色证据而幸存的。
冰肌玉骨清无汗,水殿风来暗香暖;
帘开明月独窥人,欹枕钗横云鬓乱;
起来琼户寂无声,时见疏星渡河汉;
屈指西风几时来,只恐流年暗中换。
这首《玉楼春 夜起避暑摩诃池上作》肯定是写给某个嫔妃的,至于是不是花蕊夫人不可考,但写得的确很香艳,从中也能反映出孟昶的文学水平还是很高的,至少能同那隋炀帝有一拼,也符合其“好学能文”赞誉的。
还有值得一提的是,他是我国对联的始祖,现在可考的第一幅对联便是出自孟昶之手,那是在亡国前的一个除夕夜,他令那些学士们撰句于桃符之上,可是,那些饱学之士写来写去孟昶都不满意,于是便亲自上阵挥毫,写下了国粹中的第一幅春联:
新年纳余庆;
嘉节号长春。
作为文人皇帝,孟昶尤其是在儒学的发展中,是作出了极大贡献的,并且对文化事业贡献颇多,他创办了历史上第一个宫廷画院,推动了绘画艺术的发展;他推动雕版印书,使得书籍的出版和发行更快捷,流通更广,为宋文化的繁荣奠定了基础。
“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孟昶在位之时,在成都号召广种芙蓉花,花季之时,成都整个都呈花团锦簇之状,也为成都赢得芙蓉城或锦城之美誉。
还有一个比较怪异的是,他居然被泉州南音子弟将之奉为祖师爷,被尊为祖师爷的人中,皇帝并不多见,梨园行之唐明皇当是铁定的,而咸菜行的秦始皇便有些勉强了,但蜀地离泉州相隔数千里,如何成为南戏的祖师爷呢?
我想,这大概是源自于史书上有载,说孟昶“善弹,好属文,尤工声曲。”花蕊夫人曾作诗云:“御制新翻曲子成,六宫才唱未知名。尽将觱篥来抄谱,先按君王玉笛声。”所以,不知是何种机缘巧合,这孟昶在泉州也收获了一众“郎君子弟”,藉此也说明,孟昶的艺术水平是相当高的。
在中国历朝皇帝中,孟昶的口碑是很差的,几乎就是昏君的代名词,这当然是拜北宋史家的功绩,我认为是很偏颇的,不公正的,我认为应该这样看,孟昶就是小一号的唐玄宗。
他也是一个错位为帝王的文士,或者是如南唐后主李煜一般,一位生不逢时的文化帝王,至少在他当皇帝的30年中,蜀地的经济和文化的发展,在五代十国中是处于领先水平,所以,孟昶是不能归于昏君一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