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红一哭,万艳同悲,《红楼梦》里包含金陵十二钗在内的女性人物都没有一个幸福圆满的结局,黛玉病逝,宝钗守寡,探春远嫁,巧姐被拐,无一不令人扼腕叹息。
因为整部《红楼梦》在八十回就截然而止,许多人物的结局都还来不及交代,但在前八十回已经有结局的人物中,晴雯、司棋、尤三姐、尤二姐等人的结局都非常悲惨,而其中尤三姐的结局尤其惨烈。
《红楼梦》第六十六回《情小妹耻情归地府冷二郎一冷入空门》中,有这样一段描写,交代了尤三姐情定柳湘莲的原因,原来是惊鸿一瞥之后的一见钟情。
二姐笑道:“说来话长。五年前我们老娘家里做生日,妈和我们到那里给老娘拜寿。他家请了一起串客,里头有个作小生的叫作柳湘莲,他看上了,如今要是他才嫁。旧年我们闻得柳湘莲惹了一个祸逃走了,不知可有来了不曾?”
尤三姐的娘家有人过生日,柳湘莲就被邀请来演戏,台下的尤三姐对台上的柳湘莲情根深种,而此时柳湘莲根本还不知道尤三姐是何方人物,更不会想到台下会有这么一个艳丽无双的女子会对自己从此生出一片痴情。
按照尤三姐的说法,她要嫁给柳湘莲的想法是非常坚决的,她非柳湘莲不嫁,不然就要剪了头发去当尼姑。既然如此,尤三姐为什么不能为柳湘莲守身如玉,做一个清清白白的女儿,最终等着嫁给柳湘莲呢?
母女三人无依无靠,唯有依靠贾珍的帮衬,失身是为生活所迫
其实,尤三姐这样一个骄傲又刚烈的女子,何尝不想做一个清清白白的大家闺秀,如果有可能,她宁愿从来没有接触过贾珍之流的人物,但现实的恶劣生存环境,根本不允许尤三姐有可以选择的权利。
尤三姐和尤二姐的母亲尤老娘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她是一个带着两个女儿改嫁的老寡妇,只有依靠男人来获得生存的机会。本来还有一个男人可以依靠,但偏偏这个男人又去世了,一家子孤儿寡母三个人能依靠谁呢?
幸好她的继女尤氏嫁到了宁国府这个烈火烹油的大家族,尤氏便可以接着这一点点亲戚关系跟富得流油的贾府扯上关系。
尤老娘就曾对贾琏说:
我们家自从先夫过世,家计也着实艰难了,全亏了这里姑爷帮助。
无依无靠的母女三人,只有依靠贾珍这个姑爷的帮衬,但贾珍这个人也不是什么活雷锋,他之所以这么做,就是看中了尤二姐和尤三姐两个人的美色。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姐妹两个人自然就成了贾珍父子尽情调戏的对象。
秦可卿死了,尤氏姐妹便第一次来到了贾府,或许从此便早已跟贾珍之流扯上了不清不楚的关系,虽然书中没有直接描写,但在后文的细节里都有明确的暗示。
第六十三回贾府敬死了,尤氏老娘又带着两个女儿来帮忙照看家里。贾蓉听到两个姨娘来了之后的反应非常意味深长:便和贾珍一笑。这一笑里面便有多少说不尽道不明的隐情在里面。
而尤二姐和尤三姐的母亲是什么状态呢?曹雪芹给她的一个称呼非常好笑:尤老安人,果然是非常自在安心的一个人了。她年纪大了喜欢歪着打瞌睡,并不管二姐和三姐跟贾珍父子是如何的调情,如何的出格,故意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贾蓉且嘻嘻的望他二姨娘笑说:"二姨娘,你又来了,我们父亲正想你呢。"
贾蓉说的是“二姨娘,你又来了”,一个“又”字就说明了尤二姐是经常在往贾府这边跑的,她和贾珍的关系也是早已不清白,贾珍正在想尤二姐,她每次来找贾珍要帮衬的钱的时候,自然要服侍好自己的这个名义上的姐夫。
作者也多次暗示,跟尤二姐、尤三姐姐妹有着不清白关系的不止是贾珍一人,贾蓉也有份。
贾珍贾蓉此时为礼法所拘,不免在灵旁籍草枕块,恨苦居丧。人散后,仍乘空寻他小姨子们厮混。
作者更是辛辣的讽刺了贾珍贾蓉父子有聚麀之诮。《礼记·曲礼上》:"夫唯禽兽无礼,故父子聚麀。"麀,牝鹿。聚是共的意思,聚麀本指兽类父子共一牝的行为,后以指两代的乱伦行为。
贾蓉之所以帮助贾琏偷娶尤二姐,就是为了方便自己能趁机鬼混。
却不知贾蓉亦非好意,素日因同他姨娘有情,只因贾珍在内,不能畅意。如今若是贾琏娶了,少不得在外居住,趁贾琏不在时,好去鬼混之意。
对于这件事情贾琏这个花花公子也是一清二楚,正因为他知道贾珍父子已经调戏过尤二姐,知道了尤二姐的平时为人,他才敢明目张胆地和尤二姐眉目传情。
但贾琏又怕贾珍吃醋,不敢轻举万动,贾珍、贾蓉、贾琏三个人与尤二姐、尤三姐之间的关系真的不是一般的复杂,还是尤三姐一句话说出了真相,“你们哥儿俩,拿着我们姊妹两个权当粉头来取乐儿。”
家中没有任何经济来源,身边围绕的全是贾珍、贾蓉、贾琏这样的色中饿鬼,姐妹二人的生存环境有多恶劣可想而知,她们除了随波逐流、苦中作乐,聊以获得一点生存的资本,还能有什么选择呢?
贾琏虽花心但能包容尤二姐的过去,柳湘莲却不能容忍自己做这“剩王八”
因为生存艰难失去清白名声的尤三姐,在尤二姐嫁给了贾琏之后,也不得不考虑起了自己的终身大事,而此时的尤三姐,对生活开始有了一丝美好的奢望。
她想通过嫁给如意郎君来改变自己的命运,博得一个终身可以依靠之人,她再也不用成为贾珍、贾蓉这样的人取乐的对象。
这何尝不是尤二姐的心愿,自从嫁给贾琏之后,贾琏不嫌弃她曾经失身,尤二姐便一心一意地要改过自新,要和贾琏好好地过日子。只不过,浪子回头尚且简单,一个失足过的女子想要再获得人生的幸福却何其难。
尤二姐嫁给了贾琏,贾琏虽然风流,却也可以容忍尤二姐的过去,而尤三姐嫁给的柳湘莲,虽然是一个人品高洁的侠士,却也有着别人没有的洁癖。
当贾琏要给柳湘莲说亲的时候,他听说是一个绝色女子便一口答应了,但后来跟宝玉一仔细打听,便说出了一句评判贾府的至理名言:“这事不好,断乎做不得了。你们东府里除了那两个石头狮子干净,只怕连猫儿狗儿都不干净。我不做这剩忘八。”
平心而论,柳湘莲这样子说宁国府并没有冤枉了他们,从秦可卿不明不白的病逝,焦大的罪骂“爬灰的爬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到贾珍、贾蓉父子的聚麀之诮,宁国府的肮脏已经是无法争辩的事实。
可惜但是,尤三姐虽然对人物出众的柳湘莲一见钟情,却不知道柳湘莲对自己另一半的要求也是很高的,根本不可能像贾琏包容尤二姐一样包容她的过去。
此时此刻,生活无望、爱情无望的尤三姐终于拿出柳湘莲赠送的鸳鸯剑挥剑自刎,名为鸳鸯剑,而他们终究也成不了一对幸福的鸳鸯。直到尤三姐以死殉情,柳湘莲这个内心高傲的人才明白了尤三姐的刚烈,才明白了尤三姐的好处,最终心灰意冷的柳湘莲也跟随疯疯癫癫的道士出走了。
倘若尤三姐不死,柳湘莲不会明白她的刚烈,更不会明白她是一个多么值得珍惜的女子,他们注定做不了夫妻,只能以这种生离死别的方式,成就一段最惨烈的露水情缘。
尤三姐、尤二姐如果一早就坚守自己的品格,或许早就被饿死、被冻死,又或者是沦落风尘,她们只能以自己的方式在这个混浊的环境下艰难谋求生存的机会。
但命运却是连一丝希望都没有留给她们,一如尤二姐不能被凤姐所容,尤三姐最终不会被以柳湘莲为代表的社会正统观念所包容,唯有一死,来保存自己最后一丝的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