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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凤凰
贾母作为荣国府最高段位的女主,每天被丫鬟、媳妇们簇拥着,儿孙们唯命是从孝敬着,换着花样高乐,是她的生活常态。
相比之下,作为贾府的长房府邸宁国府,其最高段位的主母尤氏,就显得过于寒碜。
她无声无息地活在两府的阴影里,存在感很低。
所谓有声有色,不是凡事给你报个备、请个示下这么简单,而是你的决策有没有分量,你咳嗽一下,皱个眉,周围空气的感知度。
整本红楼梦,我都没有看到尤氏任何一次带分量的出场,若不留心,她就是个毫无生气、颜色灰暗的背景人物。
一本红楼梦读完了,几人回头细细揣摩尤氏的存在?
其实尤氏相当年轻,年龄应该在三十出头。
大家族中这个年龄的主母,正值春秋鼎盛,独当一面的时候,比方凤姐,宅内事务繁多,分身乏术。
然而细细品味尤氏的日常,却发现她在荣府出入的身影好似远多过她在宁府发号施令的时间。
这不,荣府刚刚经历过死亡前奏,抄检大观园,第二天,尤氏又来荣国府了。
而且一呆就是一天,在姊妹们、媳妇们、贾母处转了一圈,吃了午饭,吃了晚饭,甚至还在李纨处中晌洗了脸匀了面,直到起更,贾母催她,才打道回来宁府。
这回家不过就睡了一晚,次日一早,又急着奔荣国府报到,好像亲戚家有一万个离她不得的理由。
心急火燎催着开早饭:
“快些吃了,我好走。”
感觉她在自己家多呆一分钟都是犯罪。
荣国府有什么吸引着尤氏,哪怕二妹被虐死在荣国府,她还是不计前嫌,一如既往,十分殷勤地往荣国府跑?
当然尤氏到荣国府不需要理由,走亲戚天经地义。
但主母贵妇,天天窝别人家里,能有个说法,显得有点体统不是。
不必刻意,尤氏的说辞顺手拈来:
“那边珠大奶奶又病了,凤丫头又睡倒了,我再不过去,越发没个人了。”
宁府大奶奶尤氏在荣府上班太重要了!
听起来没有她到场,荣府一时三刻就要倒闭。
尤氏有没搞错?
她自己是宁国府的主母,上上下下的事儿肯用心打理的话,一天十二个时辰都耗上,不知道够不够用?
她倒跟没事人一样,对宁府的所有事儿,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
寡妇李纨岂不是常年病歪歪吗?李纨自己嫡亲的婆婆都还没有天天探视,尤氏如此劳心劳力,是不是有点过于呵护备至了?
而凤姐儿,她就算生病,真有谁敢僭越了她,照样生龙活虎生吃了谁。
说句不好听的,就算凤姐真的爬不起来了,那平儿、探春,哪个不是计谋比诸葛,手段赛霹雳,指哪打哪,无有不中。
还有贾府首肯的帮衬薛宝钗,理论上有一套、行动上滴水不漏,是个女老总。
哪个地方用得上尤氏?
况且尤氏不是刚来过荣国府,在凤姐、李纨处都转悠过了,也没她啥事,不过是在李纨处叨扰碗茶面,诉诉苦,在贾母处蹭顿晚饭,凑个人情,虚掷她一天光阴。
到今为止,没看到尤氏替荣国府做了多少裁决,分担了多少忧患,反倒是添了不少婆婆妈妈的口舌是非。
曹公特有意思,前还事无巨细交代尤氏在贾府的一言一行,可她睡了一觉,举着荣府离不开她的令箭,又匆匆赶来,正是八月十五前夕,我想看她在荣府重大举措的时候,曹公却只一句草草了结:
“尤氏便换了衣服,仍过荣府来,至晚方回去。”
这不就意味着她自欺欺人,又在荣府蹭了一天,跟前一天一样乏善可陈。
细论起来,尤氏不是个小鸡肚肠的人,甚至可以说她与世无争。
出门在外,当着一干亲戚的面,被自己的小姑子数落,吃尽下气,她都不肯摆出长嫂的气势来弹压,甚至连顶回去几句都做的十分勉强。
来到李纨处,自己随身的小丫头炒豆儿对她伺候的礼数尽失,贴身大丫头银蝶倒是很机灵,抓住机会想在亲戚眼前找补,替她挽回一点在惜春那儿掉一地的自尊。
结果尤氏自个无可无不可的,絮叨一句拉倒。
显然宁国府平时就家风松懈,尤氏不好惩戒之故。
在贾母处吃晚饭,伺候添饭的随便拿出下人的粗米打发她,她也浑然不当回事。
贾府气运越来越不济是真,也确实铺张不起来了,可着人头做饭,但给宁府的主母周转一碗细米饭的能力终究绰绰有余。
尤氏自己不计较,那些善于察言观色,看人下菜的下人们,自然是能懒就懒,能欺就欺。
但尤氏的不争,并非出自纯良贤淑,而是无力柔克刚,无巧弱胜强。
没本事,就只好处处装聋作哑,能忍一定忍。
在贾府所有女主子中,尤氏堪称忍受楷模。
因为尤氏有一个极度出格无法不忍的丈夫。
但以贾珍之无耻下作,尤氏能不被休,也算奇迹。
贾珍膝下只有贾蓉一子,乃前妻所出。
尤氏作为填房,未能为贾珍添下一儿半女,致使堂堂宁国府正房人丁零落。
按照七出三不去条款,尤氏有被休的理由,无不去的借口(为贾敬守孝是新近之事)。
不明就里的人还以为贾珍是个包容妻室的人,实际上仔细看看贾尤的互动,就知道这两人早已陌路,即便坐在一起,心灵也绝没有一瞬间的交叉。
有重要家事需要跟妻子商量,贾珍人在家,都懒得跟尤氏打个照面,叙个家常,连夫妻间那些不咸不淡的口舌小机锋,都是由妾室在中间传来传去。
开个仲秋夜宴,听到诡异声响,尤氏一句话没安慰到贾珍心里,他张口就驳斥:
“胡说。”
尤氏这宁府大奶奶做的可有意思?这样的丈夫,不如有多远让他滚多远。
那时的女子确实没有社会地位,但女子在家庭中,尤其是正妻的权益,还是以社会文化和律法的形式尽力保护起来的。
究其原因,即便法律乃男子制定,但男子也有母亲姊妹。
大家族中的男人,特别是有爵在身的官员,对正妻的态度过于出格,或可导致在庙堂之上被弹劾。
贾珍是否偶尔临幸妻子不得而知,但知他追求妻妹时对妻子视若无睹,可知尤氏在他心中有多微贱。
书中多次提到他在家狎妓聚赌,豢养娈童,性侵子媳、妻妹,连长相俊俏的男仆都不放过,宁府妥妥就是乌烟瘴气一渣池粪坑。
嫁给这样一个把妻子当空气的男人,没有子嗣,不是很正常吗?
虽然旧时无子,不会公开认为是男子有问题,但贾珍那些相好都没有给他留后,或者贾珍纵欲太过,已经伤了子嗣根也未可知。
贾珍知道自己是什么货色,所以休妻之举那就是没事找事。
反正休不休妻,他都有纵情声色的绝对自由。
然而尤氏并非空气,就算空气,整日面对着浊气冲天的一肉池欲沟,也被熏臭了。
对贾珍的胡作非为,她不闻不问,却一清二楚。
从荣府回家,还有心趁夜色去贾珍耍笑的房屋听窗根。
我略感吃惊的是,看到贾珍在家如此恣纵淫逸,尤氏无关痛痒,倒是听到邢大舅抱怨邢夫人时,颇称心愿。
这一方面说明贾珍下流成性,举止粗鄙,已无救药,尤氏对他不抱任何幻想。
另一方面,尤氏对荣府那边的任何风吹草动,都耿耿于怀,她的心事已经不知不觉与荣府长在一起了。
这也是为什么尤氏好像更喜欢排喧邢夫人:
一则邢夫人、凤姐在尤氏眼里是蛇鼠一窝,她婆媳俩斗法,殃及池鱼,尤氏次次都跟着倒霉,能听到有关她们的闲话,尤氏觉得解气。
二则就是时运与地位都跟她差不多的荣府大奶奶,再不如意,娘家总还有几个傻是一窝臭是一块的破亲戚。
贾赦再混账,也没有直接把荣府搞成明娼馆。
而她尤氏,居然只能靠门前的一对石狮子长脸,连落魄浪子柳湘莲都能拒婚,够衰的。
荣府虽然也是勾心斗角,内外千疮百孔,宅里又有个母大虫坐镇,但毕竟还有几个清秀善良的姑娘,几个可以掰饬掰饬的同龄人。
哪怕一群吵吵闹闹看人下菜的奴才们,那也是一群刻苦求生的小民。
说到底,跟她自己原有的世界也无多大差别,只是更真实或更辛酸,有时候甚至还有几分可亲可近。
但回到宁国府,那叫“家”吗?
叫牢狱,叫地狱,叫什么都比叫“家”更贴切。
也许尤氏自己未曾这样直白地想过,因为她接受的家教和她的身份,都容不得她生出这些反叛式的“奇谈怪论”。
但看到居丧服中的贾珍仍日夜不休花天酒地,聚赌聚嫖,作为女主人的她,再包容,再顺从,要想平顺心境,都需要来一济重重的五毒散。
可惜的是尤氏没有这样的解毒灵药,连一毒散都没有。
她就只有离她最近的荣府可以抓得到。
每天顺着脚就来了,在荣府游荡,在荣府蹭饭,在荣府磨牙掺和事儿,荣府就是她的生命日粮,无形中的遁所。
有事没事跑荣府来呆着,没人请她上班,没人给她加班费,那又怎样,依旧甘之如饴。
偶尔碰到亲戚家的不是,还想管一管,让荣府的人体会一下她的存在,岂不是很好的一件事。
但荣府上上下下,哪个是省油的灯?
主子们自重身份,不会当面给这位亲戚任何脸色,但各种不周到是做出来了,凤姐尤其烦她多事。
下人口中刻意或不刻意,行动时有怠慢,言语常带讥诮,就差直白呛她乃多余人一枚。
就这,也挡不住尤氏来荣府的脚步。
因为只要常在贾母面前孝敬,得了贾母的保护,贾珍不能拿她怎么样,人生再不济,贾府总有尤氏安身立命的一席之地。
尤氏在荣国府挨到天黑才回家。贾母说:
“黑了,过去吧。”
多有趣的老太太, 听起来意思很丰富,好像是:
天若不黑,你就在这继续挨着吧;
天都黑了,你该走了,也给我老人家歇一歇;
你在这挨日子,难为你了;
看穿人情百态的老祖宗也看穿了尤氏的苦衷吧,虽然贾母说不上多么喜欢尤氏,但到底还是体恤她,愿意成全她,尽力维护她。
毕竟娘家也好,夫家也罢,在这世上,尤氏是真正风雨飘萍,孤孤单单一个人。
掐指一算,到了中秋这样的团圆节,她身边也不过一个不靠谱的继母,一个谱不靠的继子。
并非尤氏高瞻远瞩,能够看到贾珍的未来,提前找个避风港。
她若知道有朝一日贾府被抄,年迈的贾母根本不能给她任何保障,她自然不会把希望放在荣府。
尽力把自己打造得跟荣府不可分割,围拢在贾母身边,只是她眼下趋利避害的自然反应。
再者,有荣府在,有一个透透气的地方。
智者畏因,愚者畏果。
凤姐、尤氏都非智者。
不同的是,凤姐乃“身后有余忘缩手”,尤氏乃“眼前无路想转头”。
想来她们的结局也会有些不同吧。
贾府的团圆日,显示出这个府邸衰败的底相。
荣宁两府最重要的男主人都出席了,公子哥儿,小姐们都在场,老太太想让儿孙们都显摆显摆,自己也快活满足一下。
结果贾政讲了一个我这辈子听到的最恶心的笑话。
一向嫌贾母偏心的贾赦,趁机乱点卯,不怕事少地将世袭的爵位编排到贾环身上。
贾府男人们真的就是一伙酒囊饭袋,靠祖宗荫功,吃着朝廷俸禄,庸庸碌碌,浑浑噩噩。
亲人间互相拆台,偏又要装腔作势,实则把做人做官的道理践踏在脚下。
不仅是贾府,这也是整个国家整个时代的缩影。也是女人们不幸的直接根由。
他们男男女女,一起浑浑噩噩,混到抄家了事。
非贾府祖先有本事显灵,乃上苍借灵异方式警示人心。
可惜的是,他们不明白。
宁府是危墙,荣府也非靠山。
心中没有家,没有故乡,没人疼没人爱的尤氏,自从搭上了贾府这艘船,早晚免不了一起沉船的命运。
她是否有过浪漫的幻想,是否体验过爱或被爱的滋味,她独特的悲哀,精细的打算,都在卑微的命运面前投械。
爱与怨,是与非,早已经碾成了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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