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薛家刚来,是贾政派人告诉王夫人:“咱们东北角上梨香院,一所十来间房白空闲着,打扫了,请姨太太和哥儿姐儿住了甚好。” 可见梨香院距离王夫人与贾政的住所不远——贾政应该与王夫人分居很久了,但还住在同一个院子里。
贾政邀请薛家住在贾府,原因是“姨太太已有了春秋,外甥年轻不知世路,在外住着恐有人生事”。他怎么知道薛蟠会生事?很简单,薛蟠还没有上京,贾雨村已经把人命官司的事报告了贾政。贾雨村是为了献媚,但有这一封信,贾政还能不了解薛蟠的人品性格?
既然“恐有人生事”,当然是让薛家母子兄妹,住得离贾政王夫人近一点比较好。所以贾政选择了与“王夫人正房的东院”仅隔“一夹道”的梨香院。而薛姨妈想借贾府来约束儿子,这个选择也符合她的意愿。
既然符合,为什么又要搬出呢?
“谁知自从在此间住了不上一月的光景,贾宅族中凡有的子侄,俱已认熟了一半,凡是那些纨绔气习者,莫不喜与他来往。今日会酒,明日观花,甚至聚赌嫖娼,渐渐无所不至,引诱的薛蟠比当日还坏了十倍。”预期的目标并同有达成,想象中对薛蟠的约束完全无效。这样一来,薛家住不住在梨香院,就无所谓了。
到准备元春省亲的时候,“那时薛姨妈另迁于东北上一所幽静房舍居住,将梨香院早已腾挪出来,另行修理了,就令教习在此教演女戏。”
筹备元春省亲,买女戏子入府,薛姨妈另搬新居,三件事是同时的。或者说,薛姨妈搬家,就是为了给女戏子腾地方。难道女戏子比薛蟠还需要管束?
是的。赵姨娘骂芳官:“小淫妇!你是我银子钱买来学戏的,不过娼妇粉头之流,我家里下三等奴才也还比你高贵些的。”
粉头就是娼妇。而芳官等戏子被称为粉头,并不是赵姨娘的首创。在赵姨娘来怡红院的路上,她与夏婆子,已经三次用“粉头”称呼了,而且不是专指芳官一人,是对一干女戏子的通称。
芳官等人怎么了,怎么“我便学戏,也没往外头去唱”的女孩子家,就被人屡屡称为“粉头”、视为娼妓呢?
后文芳官闹着要了家,王夫人不肯,两个尼姑就劝:“他们既经了这富贵,又想从小儿命苦,入了这风流行次,将来知道终身怎样?”
“风流行次”,一语刺目。原来在那个时代,在普通人眼中,唱戏就是“风流行次”(现代也有这样的观念,老派的知识分子家庭,有的坚决反对子女进入娱乐圈)。
这还真不是王夫人的偏见。她对贾母说过:“他们都会戏,口里没轻没重,只会混说,女孩儿们听了,如何使得?”贾母虽然开明不拘泥,但也没有对这话反驳。
既然大家都认为戏子是“风流行次”的“娼妇粉头”,而省亲盛典又离不了她们,那只好安排她们住得离当家人王夫人近一点,才方便约束。至于王熙凤,虽然也执行管家任务,毕竟太年轻,还不够“稳重”,尚未能担此大任。
直到老太妃逝世,全国守孝,女戏班解散,梨香院才空了下来。于是又有了贾琏讨梨香院为尤二姐停灵之事。毕竟这里临街,出殡方便。
更重要的,以尤二姐在贾府的地位,还够不到“认真的开丧破土”,甚至没资格入祖坟,只能“或一烧或乱葬地上埋了完事”。那么停灵之时,她又怎配得上正厅大房?
只能停在闲置已久的梨香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