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明》——用人之得失,用权之道路,为你描绘大明王朝的权谋长卷(12)
上一章:反贼买官记:通缉名单上的造反头子,居然成了正三品的朝廷大员?
(李福达 形象)
事情的起因,是一桩十分荒诞的案件。
曾多次组织造反的大明A级通缉犯李福达改了个名字,叫做张寅,然后向朝廷无偿捐献了一百万石粮食,最后他又四处运作,找到了当朝勋贵武定侯郭勋,希望能掏点钱,让郭勋帮忙给他安排个一官半职。
对郭勋来说,给李福达安排个官儿当并不算什么大事儿,别说是地方小官,闲官,就算是想要做京官,只要钱到位,没有我郭勋办不成的。
所以,这位仁兄干脆一步到位,直接给李福达安排了个太原卫指挥使的职务。
这个职务了不得,不仅仅是能带兵掌权的军职,还是正儿八经的朝廷三品大员。
反贼当上了三品官,如此荒诞的买官行为很快遭到了群众的举报,而举报他的老百姓薛良,还恰好举报到了临时来太原出差,六亲不认,只认法理的巡按御史马录的身上。
七品御史马录官阶很小,但权力很大,接了举报之后立刻逮捕了李福达,一顿调查之后,果然验证了薛良的举报。
(马录 形象)
得知真相的马录不免有些震惊,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居然还有这样的事儿?
滑天下之大稽,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这个李福达,是朝廷钦犯,罪大恶极,官府整天抓还抓不着呢,现在这货居然摇身一变,当上了指挥使!
马录同志越想越气,他随即准备升堂提审,看一看能不能撬出更多的犯罪证据和内幕。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马录收到了武定侯郭勋打来的招呼。
郭勋的胆子十分之大,没等李福达招供,他率先向马录坦白了自己帮助李福达买官的事实。
郭勋告诉马录,希望他可以高抬贵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好能直接把李福达给放了,就此息事宁人,并且在最后特别提示马录,做官不是这样的做的,做官应该和光同尘,所以马大人与其想着整治我和李福达,倒不如想一想,这事儿有没有回转的可能。
和光同尘,也可以称之为“和其光,同其尘”,意思是人生在世,应该掩饰住自己的锋芒,和世俗相混同。
说白了,郭勋就是想要告诉马录:搞个性只有死路一条破,跟我们同流合污你才能有好下场。
这种话很有小智慧,又很有威慑力,一般说到这个份上,换做谁也就高抬手放过去了。
(郭勋 形象)
自己不过是个小小的御史,干嘛非要跟三品的指挥使以及大明的勋贵过不去呢?
哎,您还别说,马录还真就和他俩杠上了。
马录认为,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这事儿既然让我摊上了,我就一定会负责到底,什么和光同尘?说得好听,不就是让我马录跟你们狼狈为奸么?
孔子曾说,做事情的时候不要问可不可能,而应该问应不应该,现在我告诉你,像你们这种严重违反大明律法的人,应该拖出去枪毙一百八十回。
马录不再耽搁,他立刻找到了自己的上司山西巡抚江潮,俩人联名,向朝廷报告了此事。
由于案件是御史先处理的,所以案子首先便流入了京师都察院。
都察院拿过马录递上来的卷宗一看,犯罪事实清晰,犯罪证据确凿,没什么好争议的,于是很快做出了判决:
李福达死刑,同时审查郭勋,看一看这位大明勋贵是否有包庇纵容贼党的嫌疑。
(都察院 形象)
有些事儿,不上称只值三四两,而一旦上了称,那可就是千百斤也刹不住车了。
都察院的判决一下来,郭勋当时就有点害怕了。
李福达命如草芥,不过是个贱民,他死不死的无所谓,但真要让朝廷里这帮爱较真的官员们把自己帮助李福达买官的事儿给抖搂出来,自己就是真有一百八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不仅如此,几天时间过去,整个事态的发展开始变得越来越严重。
但凡不是傻子,去都察院一看卷宗,都能知道郭勋于这个案子肯定是不干净。
既然不干净,那么大臣们就有必要帮助郭勋清洁一下。
于是,给事中王科,御史程启充,评事杜鸾,刑部郎中刘仕,主事唐枢,纷纷上折子弹劾郭勋,他们认为郭勋充当反贼李福达的后台,罪大恶极,要求皇帝一并把郭勋也给处理了。
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捶,这几个人一站出来,立刻引发了燎原之势,站出来弹劾郭勋的官员们越来越多,就连南直隶的官员们也纷纷参与到了其中,积极检举揭发郭勋和李福达的不法行为。
都察院掌握了几乎全部的犯罪证据,大臣们更是死死咬住郭勋不放,按理说,到了此等山穷水尽的地步,郭勋同志也该认命了。
谁让你卖官鬻爵呢?谁让你和反贼穿一条裤子呢?谁让你平白无故的非要作死呢?
(郭英 形象)
这回好了,非但郭勋的人头不保,就连他祖上武定侯郭英的威名也让他这位五世孙给败完了。
面对众人的围攻,郭勋当然大喊冤枉,但我们知道,这个时候无论你喊冤喊得多大声,都是没有用的。
喊冤枉,是一件很有技术含量的事儿。
我们时常在影视剧中看到,有些人即将要被拖出去砍头之前,总是声嘶力竭地大喊冤枉,但无论他们喊得多么卖力,多么认真,一切总是无济于事,他们总是会被十分无情的拖出去一砍了事。
他们喊冤之失败,在于他们只是十分徒劳地重复着自己是被冤枉的,而没有说明自己被冤枉的原因,并且进一步证明这个原因的真实性和合理性。
郭勋很显然深谙此道,他在对着嘉靖皇帝朱厚熜大喊冤枉的同时,还附上了自己被冤枉的原因,那就是:
自己在之前的大礼仪之争中支持皇帝给生父生母上尊号,支持皇帝不认先帝朱厚照的爹妈做父母,这样的行为,惹怒了那些在大礼仪之争中反对皇帝的大臣们,大臣们对我十分记恨,所以这才合伙诬告我。
(桂萼 形象)
并且,郭勋很快找到了嘉靖皇帝极为倚重的两位大臣,张璁和桂萼,希望这两位仁兄能帮帮自己。
郭勋不是病急乱投医,也不是瞎找人,而是他认为,自己和张璁以及桂萼是有一些共性存在的。
当年张璁和桂萼也曾经因为支持皇帝而受到大臣们的围剿,当年咱们也是同一战线的战友,当年也是同病相怜,到如今总不见得见死不救吧?
张璁和桂萼当然不会不帮忙,因为他们敏锐地感觉到,大臣们之所以如此针对郭勋,并非只是因为郭勋和李福达有勾结,其中更有这帮在大礼仪之争中落败的官员们想要借机报复他们这些和皇帝十分亲近的官员的因素存在。
如果他们斗倒了郭勋,那么他们下一个要批倒,批臭的人,岂不就是自己?
《左传》中说:谚所谓辅车相依,唇亡齿寒者。
张璁和桂萼也许没看过《左传》,但他们很快达成了一致,那就是,郭勋的这个忙,咱们必须帮。
于是,张璁立刻向皇帝上了一封折子,表示我看现在朝廷里的风气不太好,大臣们耿耿于怀于大礼仪之争的落败,现在开始合起伙来收拾当年帮皇帝说过话的大臣了。
这句话,算是把朱厚熜的神经痛点给找到了。
(张璁 形象)
大礼仪之争是朱厚熜始终挥之不去的阴影,他对那些曾经阻挠过自己给父亲朱佑杬发福利的官员们本质上是恨之入骨的,现在听张璁这么一说,原本认定郭勋其罪当诛的朱厚熜突然错误的意识到,老郭有可能是被冤枉的。
一看皇帝的判断出现了问题,张璁立刻添油加醋地补了一句话:
郭勋亲近皇帝,支持皇帝,所以大臣们打压郭勋,想要剿杀郭勋,那么同理,以后谁再亲近皇帝,支持皇帝,大臣们同样也不会放过,同样会将皇帝您身边的一切有生力量全都消灭掉。
话说到这个份上,算是彻底把朱厚熜给洗脑了。
此时的皇帝,通过张璁这么一顿白活儿,已经完全相信了郭勋是被冤枉的。
于是,皇帝下令,从山西太原府押解李福达进京,着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三个部门进行联合审讯,务必让案件水落石出。
朱厚熜认为这铁定是一桩冤案,但其实这案子简单明了,并没有什么所谓的冤情,所以就算刑部,都察院,大理寺翻来覆去地审,也审不出什么花样,结果还是一样,李福达是反贼,找郭勋买官,郭勋卖官鬻爵,包庇反贼,俩人都应该处斩。
(明世宗朱厚熜 形象)
而这个一成不变的结果,显然不是皇帝想要的,朱厚熜没来由又发了一次脾气,要求满朝文武有一个算一个,全部都要参与到李福达之案的审理中来,结果全体京官们加班加点,熬夜奋战,审讯来审讯去,结果还是一样:反贼李福达买官,武定侯郭勋卖官加包庇,均应处死。
白的有可能变成黑的,黑的也有可能变成白的。
但是如果不给他们变的机会,那么黑的就是黑的,白的就是白的。
看来,朝堂上的这帮大臣们实在是死心眼,实在不懂揣摩圣心。
看一个人,不仅要看他在说什么,他在做什么,更要考虑一下,他究竟想要什么。
大臣们没有考虑皇帝想要什么,大臣们只考虑自己想要什么。
这么一整,朱厚熜更加愤怒,表示赶紧把李福达给我送达天听,我要御前审讯,亲自断案。
(御前审案)
朝廷来来回回这么折腾,嘉靖很烦,大臣很烦,但我想最烦的,应该是那个被屡次提审的李福达。
李福达很崩溃,十分崩溃。
自己认罪态度积极,犯罪事实清晰,犯罪证据更是铁证如山,自己要什么给什么,自己一句谎也不撒,自己不过是但求一死,你们还想怎么着?
这个审完那个审,那个审完又换别人,你们到底想要得到什么?
我已经认罪了啊,我已经伏法了啊,还不满意?
你们这么来来回回的折腾,难不成是想要帮我翻案,帮我证明我是无罪的?
李福达很快发现,自己的这个想法实在是不太现实,自己是曾经有过试图颠覆国家政权的反贼,死一千次也不过分,谁会想要来搭救自己?
不过李福达不会想到,就是这么一个荒诞的想法,却会在不久之后,照进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