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宗大历年间,陇西有一个叫李生的小伙子,很有才华,擅写文章,词诗俱佳,书法更是一流。他20岁中了进士,第二年复试后,名列前几名,吏部对他进行了一番考核,确定他有真才实学,便给他授予了官职。
这年六月份,李生来到了京城长安,住在新昌里,遍访长辈名流,广结天下文人骚客。因为他出身诗书门第,教养又好,加之才思敏捷,出口成章,很受先辈长者的喜爱;同辈风流才子对他更是佩服尊敬。因此,李生一来到京城,如鱼得水,穿梭往来,赋文题词,饮酒高歌,好不快活自在。
但李生心里有一个很大的遗憾。他已二十出头,却至今未得到一个称心的配偶。他自命清高,以自己很有风度与才华自重,因此一般的女孩都难被他放在眼里。但他风流多情,在京城里四处寻求名妓,想在她们中间选一个配偶。当时文人骚客、达官贵人以在名妓中得到妻妾为时尚,因为名妓们一般都美丽异常,又擅长歌词咏诗,很得上等人看重。但李生只是刚刚成名,又非达官贵人,因此名妓们对他并不感兴趣。所以他寻求多日却始终未成功。
长安有一个媒婆叫鲍十一娘,是已故薛驸马家的侍焯,后来用钱赎身从良,十多年了,性格圆滑机巧,很会说话,豪富贵戚之家,她都有来往,真是情场上的好谋主。
李生所住的地方距离她不远,时常听朋友说,她神通广大,很能给人说媒,凡经她手拉扯的媒事,不管女方是名妓还是大家闺秀,都能成功。李生心有所动,思量着巴结巴结她,求她也给自己说个媒。于是他时常去鲍十一娘家做客,去时总要带许多贵重礼品。
鲍十一娘嘴上不说,心里亮堂得很,知道李生送礼的用意。她只管收礼品,但对媒事却一字不提。李生也很有耐性,礼品仍是照送不误。
过了几个月,李生正闲住在家,在亭子里遛达。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很急。他忙问是谁?外边有人答腔了,是鲍十一娘。李生大喜,忙跑过去开门,迎着她问道:“呀,鲍姨,今天怎么您大驾光临了?”鲍十一娘撩起衣裳走进来,笑着说:“李生,昨夜做好梦了没有?有一位仙女,被贬谪下凡,不要财礼,只慕风流才子。这样的人品,与你正成一对。”
李生听了,惊喜地跳起来,神魂飞荡,满身骨头都轻了起来。他忙拉住鲍十一娘的手,拜了几拜,说:“太感谢您老人家了。我愿为她作奴仆,就是死也不怕。她是哪里人?叫什么名字?”
鲍十一娘说:“她是已故霍王李元轨的小女儿,字小玉,霍王非常爱她。她的母亲叫净持,原是霍王的宠婢。
霍王一死,弟兄们认为她是丫环所生,不肯收留,就分给一份家产,叫她娘儿俩到外边去住,改姓郑氏,别人也就不知道她是霍王的女儿。她体态娇美,我一生没见到过第二人;她性情高洁,音乐诗书,莫不通晓。我昨儿去了她家,她托我代找个好儿郎,只要格调相称就行。我向她介绍了你的情况,她说早就知道你的名字了,还读过你的文章与诗,非常高兴。她现住在胜业坊古庙旁边,一会儿就可到她家门口。我已经和她约好了,明天中午,你只要到街头去寻找侍女柱子,就能见到她。”
李生千恩万谢,将鲍十一娘送走后,立即打点行装,做明天约会的准备工作。他又派家僮秋鸿到堂兄京兆参军尚先生那里去,借匹青色骊驹,带黄金勒头,他好明天骑着它去拜见霍小玉,摆摆气派。晚上,他又洗衣洗澡,修整面容,又喜又跳。他给全身洒上香粉,打老远就闻见香喷喷的。上床后,他毫无睡意,脑子里总是幻想着霍小玉的影子,思考着见面后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第二天天还未亮,李生就起床了。他穿戴齐整,拿起镜子照了又照,生怕哪里不齐整,破坏了他的形象,坏了事情。
从天亮到正午,这段时间可真难熬呀。李生在家坐卧不宁,转来转去,心里总算计着时间。家僮秋鸿劝他去睡一觉,养养精神,也好打发这段时间。他依言照行,刚躺下,又起来了,怕弄皱了衣服,又在屋里转来转去。家憧见他如此模样,乐得直开心,抿着嘴笑。他又气又恼,训了家僮几句,关了屋门,独自在里面干熬。
时间好不容易捱到了正午,李生一头冲出屋门,唤家僮牵过马来,上马后立即鞭打着马,朝胜业坊奔去。
到了约会地点,果然看见有一个女仆等在那里。女仆一见他的面,立即迎上来,问,“来人是李先生吗?”李生赶紧回答说:“是。”下马整容,叫她把马牵到屋里去,他便快步进了大门。
他刚在门口一照面,鲍十一娘便从里面迎了出来,远远地就大笑起来,打趣说:“这是哪儿的游玩儿郎,随便就闯进别人家里来了?”李生也开了几句玩笑,面上看似从容自在,心里却咚咚直跳。鲍十一娘将他接进中门,来到一个花园式的小院子。
庭院里有四棵樱桃树,西北角挂了一个鹦鹉笼子,鹦鹉正在里边又蹦又跳。看见他走进来,鹦鹉叫道:“有人来了,赶快放下帘子。”李生本来就性情淡雅,心里紧张害怕,忽然听到了鸟语,惊得越发不敢向前,徘徊再三,终不敢进去。
鲍十一娘又从屋里出来,身后跟着霍小玉的母亲净持。她们把李生迎进内室,请他坐下,她们便坐在对面。净持仔细打量着李生,觉得很满意,不住地点头。李生也偷偷地观察着她,见她四十来岁,娟秀多姿,笑谈间非常妩媚。
净持笑了一笑,说:“平日我就听说李生风流潇洒,才华出众,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我有一个女儿,虽然没有教养:倒还知书达理,模样也还不算丑陋,与君子相配,倒还合适。鲍十一娘时常提到您的意愿,今日就叫她与您成亲,永远侍奉您,以备酒扫。”
李生听完心中大喜,忙称谢说:“平庸愚鄙之人,没想到能被您一家看中,倘若不嫌弃,生死我都会为此事感到荣幸。”于是摆下酒宴,为婚事成功庆贺。净持唤霍小玉出来与李生相见,作陪吃酒。一会儿,霍小玉便从堂东阁子中款款出来了。
李生忙起身拜迎,只觉得她秀色可餐,满屋生辉,眼波流动,象秋水荡漾,仿佛琼林玉树,互相映照。她袅袅地走过来,挨着自己母亲坐下。李生神思飘渺,只觉有一股热流在全身奔腾,坐下来好一阵子静不下神。
净持对女儿说:“孩子,你平时总爱诵念‘开帘风动竹,疑是故人米’这句诗,那就是李生的名句。你整天吟诵神思,何如今日一见?”小玉低垂着双髻,羞涩地一笑,细声细语地说:“见面不如闻名,闻名不如听音。既然这位才子风流多才,怎能无美人相配?”
李生即站起来,连连拜揖,说:“小娘子爱才,鄙人重色,两好相照,才貌相兼,岂不妙极!”
那母女俩相视一眼,笑了。鲍十一娘乘机当着大家的面把此事挑明,双方喜色满面,好不快乐。李生这时活泼开朗,谈笑风生,潇洒风流。酒喝过几巡后,他站起来,请小玉唱歌助兴。小玉开始不肯,羞涩地低着头。后来她母亲也催她唱,她才轻轻地点了点头。
仆女拿过琴,小玉接过去轻抚一下,调好音,便开唱了。她发音清亮,调弹精奇,歌词动情绝妙,正是李生所作的那首《破晓歌》,直听得满屋人唏嘘长叹,拍手称好。李生更是激动不已,暗想自己鸿运高照,寻寻觅觅,才得到了这样一个对自己钟情良久的佳人,真是上苍有眼,使他得以领受人间至情至义。
酒喝得差不多了,天色黑了下来,鲍十一娘领着李生到西院歇息。这家屋深院阔,帘幕长挂,显得非常华丽典雅。净持打发两个侍女来侍候李生,为他脱靴解带,扫床铺被。只一会儿,小玉来了,一进门便躬身行礼,问安,言语温和,语气柔媚。
李生忙张开双臂迎住她,尽情地凝视着心爱的人。她娇羞万般,解开罗衣时,身态有无限的美好,把个李生喜得浑身直打哆嗦。
这夜两人锦帐低垂,同枕亲昵,两情极为欢爱。李生认为就是巫山神女、洛水仙子降临,也比不上小玉的美丽。可是到夜半之时,小玉忽然珠泪双垂,看着李生叹息着。李生大惊,问是何故流泪吁叹?小玉低声低语地说:“李郎呀,我本是娼妓人家出身,自知不配君子您。现在你喜爱我的美色,和我相亲相爱,只怕将来我一旦年老色衰,您会看不上我,又要将我丢弃,使我无所依附。因此我现在欢极之时,不觉悲来。”
李生听了这话,不胜感叹。他伸出臂膀,将她紧紧楼在怀里,安慰她说:“小玉,别伤心了。我平生的志愿,今日方才实现,粉身碎骨,发誓与你不分离。夫人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呢?请拿来白绢来,我写下盟约,以此为证。”
小玉止住了眼泪,忙叫侍女点上灯,拉开帐幕,给李生送来笔砚。两人穿衣下床。小玉平时在吹弹之余,喜欢作诗赋文,笔墨纸砚,样样俱有。她又拿过绣袋,取出三尺上等白绢给李生,让他写下盟约。
李生才思敏捷,落笔成章,引日月山河作为盟证,句句恳切,辞词忠诚,读来令人感动。盟约写完后,小玉破涕为笑,将它藏在宝匣之内。
打这以后,两人如胶似漆,就象翡翠鸟双双飞在云间。两年里形影不离,你恩我爱,情意绵绵。
到了第三年春季,李生以书判应试得了名次,被授为郑县主簿。四月份,他将要去赴任,在家设宴庆贺。这时长安亲戚,多来赴宴话别。大家祝福他官运亨通,事业发达,吃饱喝足,便离去了。
夜深人静之时,家里一片寂静。小两口你望着我,我望着你,离情满怀,止不住眼泪长流。
小玉紧紧地将头贴在李生的心窝,说:“李郎,以您的才华声名,一定会为众仰慕,愿与您结婚姻的人家,一定不少。何况您上有严父,家里您又没有正妻,他们一定不答应的。您这一去,一定会遇上好姻缘的。您所写的盟约等等,不过是些纸上空话,对谁也没什么拘束,我心里明白。现在我有一个愿望,想给您讲明,想让您永远记在心至,不知您肯听不肯听?”
李生惊异地说:“夫人,我有什么罪过,使你忽然说出这种话?你心里有什么愿望,就说出来吧,我一定遵命照办。”
小玉流泪说:“小女子我今年十八岁,您是二十二岁,等您到壮年,还差八岁。人一生的欢爱,就在这一段时间里。到时候您另选高门,再结鸳鸯,也还不晚。那时小女子就抛弃家室之乐,剪掉头发,换上僧衣,出家为尼。对您的爱心就结束了,愿望也就满足。”
李生听完这话既惭愧,又感动,不觉也流下了泪,对小玉说:“青天白日在上,我发誓死生不变心,与你白头同老,还怕不满平生心意,怎敢两面三刀,再娶家室?请你不要再疑心了,安心过日子吧,好好地等着我。到了八月份,我一定派人回这里,接你一同去郑县。相见的日期不会远的,安心等待吧。”
过了几天,李生告别小玉,往东赴任去了。
李生到任十天后,请假去洛阳探省亲人。当时他父亲正在洛阳做官,一家人都住在洛阳。他还未到家时,他的母亲就为他定了一门亲事,是他的表妹卢氏。母亲待他向来严厉果断,不允许他有自己的主张,就是顶嘴也要训斥他。这么大的事,早先一点不与李生做一点商量就定了下来,可见他母亲有多么专横。
李生回家后知道了这件事,叫苦不迭,进退两难。他性情软弱,又不敢违抗母命,被迫无奈,只好答应了。家里于是以礼答谢女方,下了帖子,准备不久就完婚。
卢氏家也是一个大族,嫁女给别家,彩礼规定不少于百万,不满这个数目,就别开娶亲的口。李生家本来贫寒,只有借贷一法。母亲便打发他到亲戚家去借钱。
此时快到李生与霍小玉约定来接她去郑县的日期,李生托言有事,让人捎话给小玉,让她再等等。小玉便耐心地等待着。
为借贷一事,李生跑遍了亲戚家,历经江淮之间,从夏到秋,匆匆半年过去了。他知道先前的盟约违背了,所许的期限大大超过了,他便不与小玉通一点音讯,打算让她慢慢断了念头。他又招呼京城的亲友们,不要把他的消息告诉小玉,尤其不能把他将要成亲的事泄露出去。
小玉自李生超过期限后,就多方探问他的消息,但回答她的人都是假话虚言,谁跟谁说的都不一样。她忧心重重,四下里求神问卜,但李生仍是不通一点音讯。她知道他负情负义,不愿再与她相好了,就抱恨怀忧,病倒了。思念的泪水流啊流,身子干瘦了,一连在床上躺了一年,后来医生诊断她得了绝症,没有多久的活期了。
虽然李生负情忘义,但小玉对他仍是矢志不移,即使是得了绝症后也思念着他。她让女婢以送礼的形式,遍访亲朋,想从人家口里打探到李生的消息。寻求迫切,家里的资财就不够用了。她便让女仆拿出保存的服装器皿去卖,渐渐地,这些东西也卖完了,她便摘下头上唯一留下的一只紫玉钗,去卖给当铺。
开当铺的人叫侯景生,他曾当过玉匠,一看到女仆手中的紫玉钗,就一把拿过去细看,大吃一惊,说:“这只玉钗,是我雕的。早先霍王的小女上头时,要我做了这只玉钗,给了我一万钱,我一直没忘记。你是什么人?从哪里来的?这只玉钗怎么到了你手里?”女仆说:“我家小娘子,就是霍王的女儿。她家破出走,失身于人。现夫婿出走东都洛阳,毫无消息,姑娘郁闷生病,已近两年,叫我卖掉玉钗,变成钱给人家,好让他们打听夫婿的音讯。”
这位老玉匠听完悲哀地掉下了眼泪,说:“唉,贵人家女儿,没想到流落到这步田地。我虽老年将尽,听到了这种事,也难免伤感。”
于是老玉匠引着女仆来到了延光公主家,向公主讲了霍小玉的情况。公主也很为小玉悲叹了好久,给了女仆十二万钱,让交给小玉。
小玉接到了这笔钱,感激得痛哭不止。她将这钱拿出一多半,让女仆找来一个熟人,交给他,让他直接去洛阳和郑县找李生,就说她快不行了,想死前再见他一面。没想到这个熟人是个人面兽心的家伙,他把这笔钱揣在怀里,又回自己家去了,半个月后,他又回到了小玉家,撒谎说他四处去找李生,但始终未见他的面,也未打听到他的消息。
小玉长号一声,口吐鲜血,气息奄奄。她彻底绝望了,知道李生再也不会与她见一面了。她虽似残灯将烬,但不见上她心爱的人一面,死也难以瞑目呀。
而这时,李生正在大办自己的婚事。他凑足了财礼,送到了卢家,与卢家谈定了婚事。当时卢家正住在京城长安,与霍小玉的家只隔一条街,但他始终未想到去看小玉一眼,只想着马上娶了卢氏,好完成终生大事。
不久,李生与卢氏完了大婚,暗地里在一处僻静处找下房子住下,不使人知道。他时常回长安来,与新妻亲呢相爱,而旧情人再也不挂在他心上了。
有位以进士第三名出身的崔允明,是李生的表弟。他性格忠厚老实,富有同情心,往年经常与李生一同在小玉家饮酒作乐,杯盘笑语,亲密无间。他同情小玉的遭遇,痛恨李生的喜新厌旧,便来到了小玉家,把李生的消息如实地告诉了小玉。
小玉一听李生现在就在京城,而且住处距自己不远,却不愿来看望她这病中的情人,登时忧忿攻心,口吐鲜血,喘息不止。“天下难道有这种事吗?苍天呀,你怎么这么不开眼!李郎呀,你怎能这么负义寡情!”她一边诉说,一边大哭不止,哀恸万般。就连六尺汉子崔允明听了,也叹息不止,泪水长流。
接着,小玉又央求亲朋好友去劝说李生,求他来看她一眼,好了结她的心愿,亲友们见小玉这般可怜,都动了同情心,纷纷前来劝说李生,求他能去见见她,也好了却临死人的心愿。
李生自知对不起小玉,又得知她病情沉重,日夜思念着他,既惭愧,又难堪。但他很狠心,竟始终不愿去看望小玉。
从此,李生更加隐蔽自己的行踪,每天早出晚归,回避亲友,为的是不让小玉知道他的消息,绝了念头。
小玉一见约请无望,日夜哭泣,不吃饭不睡觉,病情更加严重,眼看着快不行了。自此长安城里纷纷传说着这件事。风流人士,莫不为小玉的衷情所感动;豪侠之士,全被李生的缺德行为所激怒,扬言要教训教训他。
时当三月春来,人多出城春游。这天李生同五六个朋友,一块去崇敬寺赏牡丹。几个儒雅学士,漫步于长廊花径,便诗兴大发,一同唱和诗章,热闹非凡。
与李生同来的有一个人叫夏卿,是李生的密友,他一见李生欣欣然的样子,不由长叹一声,说:“唉,李生啊李生,草木有情而人无义,风光如此明丽,老兄你如此快活,而可怜的小玉却含冤于空房,哀叹命苦。如此优秀的女孩,你却忍心把她丢掉,心真够狠的。男儿心怀,不该这样。希望阁下能仔细考虑考虑。”同行的另几个人也都纷纷劝说李生,求他能去看看小玉。李生非常惭愧,汗流如雨,尴尬得要死。
正在这时,忽然有个山东侠客来到了李生面前。他身穿淡黄麻衫,臂上挽着弹弓,风神俊美,仪态威严。他对着李生做了个揖,说:“您就是李生吗?我老家在山东,此地有亲戚;虽然少有文采,心里却喜爱有才华的人。平时我仰慕先生的声望,总想一睹您的风姿,没想到今日得以相会。我家就在不远处,骑马一会儿就到了。家里有乐人奏乐,足以欢饮一场;也有妙龄女郎八九人,骏马十来匹,只要先生肯收纳,我愿奉送给您,只请先生光临寒舍,鄙人深感荣幸。”
李生一听,心有所动。他的同伙们,也觉得这是天大的福运,对他很羡慕,纷纷劝他快去。
于是,一行七八人跟着侠客走去。跑过几条街,到了胜业坊。李生一看此地形势,大惊,知道快接近小玉家了,而且穿街而过,必要过她的家门,便推说有急事,不愿再去了,勒马回头便走。
那山东侠客一把拦住马细,说:“寒舍近在眼前,怎能半道不去?”
于是那侠客死死攥住李生的马缰,牵引着向前走。推拉之间,已来到了小玉家门口。李生一看那黑漆大门,忽地神思恍惚,知道上当了,打马就向回跑。侠客死死拉住马缰,吩咐随从将李生从马上拉下,抱挟着进了小玉家的大门,又吩咐在门上挂上锁。李生的几个同伴面面相觑,惊讶不止,当明白过来后,不由拍手称好,很佩服侠客的机敏。
侠客指挥随从挟抱着李生一溜烟进了院子,大喊道:“李生来了!”小玉一家人一听喊声,惊喜地大叫起来,欢乐之声响彻院内外。
此时小玉正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头天晚上,她梦见有一个穿黄衫的男子挟抱着李生来了,到床上时,命令她为李生脱鞋。她吃了一惊,便醒来了,把梦里的事告诉了母亲。可怜的母亲为了安慰女儿,便将梦圆解道:“鞋,就是和谐;象征夫妻再合。”小玉一听这话,面露喜色,挣扎着坐起来,开始梳洗打扮,等待着与李生会面。
母亲知道女儿大限已到,强忍着一腔热泪,竭力用好言安慰女儿,勉强给她梳妆打扮。
正在这时,侠客的喊声传进内院,母女俩都听到了。母亲激动得手指哆嗦,忙出去迎接。小玉沉绵床间太久,转动身体都需要别人扶掖,忽听李郎来了,立即翻身起床,换上衣走了出来,象是身后有神在助力似的。
古李生被迎进厅堂,满面羞惭,不敢与众人相视,只低着头,满面流着虚汗。正在这时,他听到一阵响动,抬头去看,只见门口出现了一个瘦骨伶仃的女人,形容憔悴,力不胜心,似乎有股风就可把她吹倒。他知道她就是小淋甯玉,但现在变得连他都不敢认了。
小玉双目凝视着李生,一言不发。但李生从她的目光感觉出一股寒意袭来,不由打了一个寒栗。小玉艰难地扶着门框站着,时时喘息不止,仿佛难以支持下去了。两股汹涌的泪水从她的深陷的眼眶里流了出来,她轻咬细齿,低声说道:“李郎,你好狠心啊!”
说完,她大喘起来,整个身子都象要垮下了。李生此时后悔起来,恨自己不该那么对小玉无情无义,真恨不得挖条地缝钻进去逃走。
顷刻间,一伙仆人涌进门来,在桌止摆了几十盘酒菜。满屋人很感惊讶,寻问原因,原是那位不认识的侠客所办。于是大家摆席陈列,一一就座。
小玉被人扶着坐了下来,她硬撑着身子自己动手斟了一杯酒,斜着眼把李生看了很久,举起酒杯,将酒洒地上,说:“我是个弱女子,如此薄命;你是男儿,这般负义。我红颜幼龄,却不得不含恨而死。我的慈母在堂,却无人供养。我一家的命运如此,都是你李生所造的孽。李生啊李生,今天就要永别了啊。我死之后,必为厉鬼,使你的妻妾,终日不得安宁,使你也不得善终。”
于是她把酒杯丢在地上,双手抱住李生的臂膀,放声痛哭了起来。周围的人没有不被感动得落泪的。小玉哭着哭着,声音便喑哑了,后来一点声息也没有了。众人围上去看时,她已经死了。
净持抱起女儿的尸体,放在李生的怀里,叫他呼唤,以希望唤回她的亡灵。但人已死,是怎样也喊不回来的了!
第二天,小玉被安葬在长安御宿原。李生去墓地,极为哀痛地行礼祭奠,到天黑时才回家。
从此,李生整日闷闷不乐,干什么事情都没情绪。到了五月份,他和妻子卢氏同行,回到了郑县任上。到县上后,他仍情绪极坏,脑子里总想着小玉死前所说的话,心里惶惶不安。
这天夜里,他正与卢氏同睡,忽然听到帐外咕咕哝哝,有人讲话。他吃惊地抬头看,见有一个二十多岁的男子,姿态优美,正躲在帐外,连连用手招引卢氏。李生急忙下床,绕着帐子走了几圈,那少年男子忽然不见了。他从此心怀疑惑,遇事猜忌,以为妻子有了外遇。妻子不服气,时时与他争吵。有一个朋友知道了此事,便来宽解他,他也以为自己夜来刚醒,看花了眼,便平静了下来。
又过了十天,李生从外边回来,见卢氏正坐在床上弹琴,忽然从门外丢进一个班花犀角钿盒,方圆一寸多,外面有薄绢编成的同心结,落在卢氏怀里,卢氏正拿在手里看。
李生大怒,冲过去一把夺过盒子,见里面有相思豆两粒、春药一瓶。李生愤怒地吼叫起来,声音和豺狼虎豹一样,抓起琴向卢氏的头砸去,砸得她头破血流。他又逼她说出实话,不然就杀了她。卢氏始终莫明其妙,不知这些都是怎么一回事。她只有冤屈地哭叫流泪,为自己辩解,但李生一点也听不进去。
从此李生对卢氏每每拳打脚踢,百般虐待,直至后来把她休掉了。卢氏走后,他又与侍婢同房,只要一共枕席,他总要疑神疑鬼,有一个婢女竟被杀死了。
有一次李生去杭州游玩,得到了一个名妓,叫营十一娘,容态丰润妩媚,他非常喜爱。两人坐在一块聊天时,他对营十一娘说:“我曾在某处,得一某姬,因她犯有某事,我就以某法把她杀掉了。”
他和营十一娘完婚,天天讲这话,想使营十一娘怕他,以整顿门风。他的心理完全变态了,每次出门时,就用洗澡桶把营十一娘扣在床上,周围加上封条,回来仔细检查,觉得无误时方才放她出来。后来他又得了一把短剑,非常锋利,就对侍婢说“这是信州葛溪的铁打成的,削铁如泥,单砍有罪人的脑袋,不知你的脑袋有多坚固?我倒想试试呢。”
大凡李生见到的妇女,他都要加以猜忌。后来营十一娘与侍婢们都受不了他的折磨,先后逃走了。他的事儿四处传扬,再也没有人敢给他说媒,也无女人敢嫁给他了他孤身一人过活着,一直到死,连个儿女也没留下。
这一切都是霍小玉的亡魂在报复他。因为李生辜负了她,她死后变成厉鬼,便与他过意不去,终于使他尝到了负心负义的恶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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