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神宗元丰元年,一天夜里,刚要上床休息的神宗,忽然想起还有一道诏书要拟,便派内侍到翰林院宣召翰林学士孙洙。
内侍到了翰林院,发现大门紧锁,竟然无人,本该在夜间值守的孙洙早已不知去向。
内侍无奈,只好找到孙洙家里,结果发现孙洙并没在家,经过讯问孙洙家里人,得知他去赴宴了。
于是内侍吩咐随行的十几个人,分头去大臣家里寻找,就这样一直寻到了太尉李端愿家。
原来李端愿新纳了小妾,小妾以一手精湛的琵琶技艺妙绝天下,孙洙特地到李府做客夜饮,在迷人的琵琶声里醉而忘归,连翰林学士的职责都抛诸脑后了。
使者寻上门来,孙洙再不能有任何借口,悻悻离席,回翰林院履行自己的工作职责去了。
为皇帝草拟诏书,这是天下文士梦寐以求的事业,只要踏实肯干,得到皇帝的赏识,升官是很容易的事,就算得不到升迁,翰林学士依然是天下文宗,享尽殊荣。
唐朝大诗人李商隐曾经为这个职位奋斗了一辈子而始终无缘,若他晓得后世将有个名叫孙洙的文人如此轻慢翰林工作,真不知会作何感想呢。
孙洙不情愿地回到翰林院,为皇帝草拟完诏书,夜已深沉,回想起宴会上那销魂的琵琶声,心里意犹未尽,于是拿起毛笔写下了一首《菩萨蛮》:
楼头尚有三通鼓,何须抵死催人去!上马苦匆匆,琵琶曲未终。
回头凝望处,那更廉纤雨。漫道玉为堂,玉堂今夜长。
这首词以死皮赖脸的风骨说出了孙洙心中的无尽愤懑,对领导不体贴下属大吐苦水,还说世人都觉得翰林院是玉石为堂,在这里任职无上荣光,怎么偏偏我在这里只觉得长夜漫漫呢!
楼头尚有三通鼓,何须抵死催人去!上马苦匆匆,琵琶曲未终
作者开头就发牢骚,刚刚二更十分,鼓楼上还要三通鼓响才天亮,何必这么死命地催人走呢!对于皇帝的宣召,竟然如此不情愿,可见这夜宴多么令人留恋。
一边匆匆上马,一边却还在顾念那美妙的琵琶声,并为没能听到曲终而遗憾。琵琶那诱人的魅力来自弹奏的女子,言外蕴含着对那位女子的深情眷恋。然而迷人的女子和乐曲,终究抵不住皇命的催逼,他只得无可奈何地上马离去了,但那声声琵琶似乎一直萦绕耳际。
回头凝望处,那更廉纤雨。漫道玉为堂,玉堂今夜长
人虽然走了,但心还留在宴会上,一路上不停地回头凝望。天空忽然下起了蒙蒙细雨,眼前只觉一片模糊,宛如织就一张漫天的愁网,让人无比惆怅。
“玉堂”,翰林院的别称。玉堂供职是作者平时引以为荣的,此夜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无聊和索寞。从一个充满美酒清歌的欢乐世界,硬生生地被抛到宫禁森严的清冷官署,其懊丧和恼恨可想而知。
这首词语言清丽,情境对比鲜明,充分表达了作者当时的情绪,细读之下,耐人寻味。
这样充满个人情绪的词,试想如果被宋神宗看到了会怎样?想来神宗一定很生气,并当面教训孙洙:
想听琵琶,就去听个够吧,从明天起就不用来上朝了!
倘若辞官便可以尽赏佳乐,孙洙或许真会这么做,但他偏偏忽略了这样的事实:你若辞了官,谁还耐烦邀你到府上做客赏乐呢?
想明白道理的孙洙有些后怕,皇帝会怎么处罚自己呢?这样担惊受怕过了一段时间,精神上的压力让他倍感煎熬,终于他病倒了。
有人将这首《菩萨蛮》拿给宋神宗看,神宗不但没处罚孙洙,还夸赞孙洙文词典丽,有西汉风骨。
神宗听说孙洙病了,派内侍带着医官去给他治疗,并让内侍传口信说,现在参知政事的职位空缺,我有意重用你,你一定要快点康复。
孙洙对神宗感激涕零,写奏章回复说:“臣很快就会痊愈,必不辜负陛下的厚望”,并约好了任职的时间。
过了一段时间,孙洙的病情果然有好转,他让仆人搀扶着自己,在家中练习拜跽之礼,不慎跌倒,病情加重,最终病死在家中,终年四十九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