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加宁《隆阜曹家花园那些事儿》（一）

【题记】

无论哪个民族哪个国家的历史都是由千千万万的个人史、家族史构成的，诚如此，不妨就在历史长河里钩沉过往，连缀碎片，以唤起集体记忆，留存思索。

【正文】

隆阜曹家花园那些事儿

一、引子

第一次听说曹家花园，是在“文革”开始后不久。

1966年8月的一个闷热下午，反修路13号被抄家了。

反修路，反对修正主义之路也。

屯溪街从老大桥起始顺蜿蜒的渐江向东傍水而建，反修路横穿屯溪街由延安路南侧至河沿，门牌从1排到52号，单双号分开排，西为单号东为双号。

这条路原本是横穿屯溪中街名为浴堂巷的巷道，民国32年（1943）当局将浴堂巷从北至南贯通扩建成民权路，后又更名为中马路。新中国成立后，几经改造拓宽，到了60年代，中马路北起延安路南侧至渐江河沿在中街构成十字街头。

“文革”开始，中马路改成反修路，而与反修路相同走向的上马路、下马路分别改为反帝路与兴无路。

荡涤一切污泥浊水，灭资兴无、反修防修是文化大革命的终极目标。

路与人，物化一元。

三忠于造反队、狂飚造反队、四海翻腾造反队……睚眦化身，气壮山河！

文革造反队破四旧老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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屯溪一小当然也成立了红色组织。平日里与粉笔书本为伍的老师们给自己的组织取了个无不张扬着勇猛无畏豪情和视死如归精神的名字 —— 屯溪一小红色教工战斗队。一面大红旗上印上了这十一个金光闪闪的大字。

旗领人随，带头来抄家的是屯溪一小扈兆秀老师、詹君儒老师。

扈老师也住在中马路。不！是住在反修路。

他家在东南边，能望见西北边的13号。

13号这幢房子位于反修路的北侧（西东走向的屯溪街将反修路分隔成南北两侧），与典型的徽派民居所不同的是这幢房子二楼窗户开阔，大门呈八字形且有内进式6级台阶，故而显得突兀。

13号住着曹耀如的儿子曹孟涵及曹开如、曹鸣如的家眷。

屯溪一小红色教工战斗队就是来抄这三个地主的家的。

喝斥声、口号声、瓶瓶罐罐“噼里啪啦”的破碎声、桌椅板凳“乒乒乓乓”的倒地声交织扭曲在一起，令人惊悸。

从那天开始，住在反修路12号、还是少年的我第一次知道在同一条马路上居然还有大地主，大地主在隆阜还有一个曹家花园。

数十年过去了，有关曹家和曹家花园的传说仍在坊间继续，真真假假，虚虚实实。

历史不应成为任人打扮的小姑娘。

既然“历史是用激情与痛苦创造的”；既然雁过留声，人过留名，那么，就尽力去还原一个真实的、曾经显赫一时的曹家，还原一个真实的、曾经口口相传的曹家花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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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阜摇碧楼及横江埠头老照片

二、曹家花园原姓戴

（一）

安徽休宁隆阜村（现为黄山市屯溪区所辖），史称“陇埠”，当年距水陆交通发达的贸易重镇、货物集散地、“茶务都会”屯溪仅六七里之遥。此处地势平坦，土膏微润，路达行畅，尤仗横江之利，舟楫得水可远抵钱塘。自唐始，隆阜戴氏始祖戴安迁居于此，世代繁衍，香火不断，明清之际，已呈勃勃兴旺之像。虽说隆阜也算得上是人才高地、移民良园，但戴氏宗族的核心地位、标杆作用，他人无法企及。

一族独大，一族独强。一座并不大的村庄，仅戴氏宗祠就有五座。

“隆阜戴氏族望江南”，几成共识。豪商巨贾、达官显贵、宿学旧儒、丹青妙手、桂林一枝、昆山片玉……翘楚辈出。而思想家戴震的出现，更让隆阜成为地灵人杰的佐证。

一座不大的村庄孕育出的精神财富、物质财富名扬天下。

明嘉靖十五年（1526）“任侠多豪举”的隆阜戴广宪“倾重赀倡建石桥（屯溪镇海桥）”八年而成的故事传颂了一代又一代。

明清时期屯溪民间流传着几名句著名的顺口溜，那就是“隆阜花台，率口礼，黎阳跑马，临溪挤。”

隆阜、率口、黎阳、临溪是屯溪周边几个有影响力的乡镇，顺口溜把四个乡镇最具代表性的人文特征提炼了出来。

“率口礼”说的是率口人（率口，指屯溪前园、上新、柏树一带）向为儒家文化浸润，而程朱理学的影响更使得率口人内化于心外化于行，无处不显示出遵循礼制的范式。

“隆阜花台”、“黎阳跑马”、“临溪挤”说的是隆阜、黎阳、临溪三个乡镇节庆举办庙会时四邻八乡百姓蜂拥，车马骈阗，人山人海的空前盛况。

“黎阳跑马”、“临溪挤”重在展示百姓参与民俗娱乐活动所带来精神层面上的愉悦感受。“隆阜花台”凸显的则是除了精神层面之外的与生存息息相关的物质追求的感观刺激。

财富让隆阜花台名扬四海。

不知是戴氏哪一支也不知是从哪一代开始，每年以戴氏家族为主导的隆阜庙会都会如期开场。

隆阜庙会的花样经多，噱头足，有看头，名声最响的就是抬阁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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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阜抬阁老照片

抬阁表演一亮相就震撼不已，“大锣开道仗鼓起，绣龙凉伞蜈蚣旗，层层楼阁显神奇，一架抬阁一场戏。”

除了抬阁表演，请戏班子唱三天三夜的戏也是必须的。

戏台不普通，普通了那就不叫戴家人了。因此，极尽奢华方能与地位、财富匹配。

戴家人投资建了个花戏台，台能拆能装，整个戏台用五彩花朵装点，让人叹为观止的是台上“金镯挂栏杆，珍珠串对联”。为防止偷盗，戴家人还得雇请镖客看守三天三夜。

花戏台象征财富，财富炫耀不外乎是获得感的外溢，最终是为优越感加持。当然，花戏台凝结着戴氏家族奋斗的泪花牺牲的血水。

从来就没有永远的财富传奇，正所谓“金玉满堂，莫之能守，富贵而骄，自遗其咎”。

话说清代同治年间（1870年前后），戴氏族人中有一浪荡子整日沉溺于斗鸟，输尽了家财不说，还吃了官司差点被杀了头。

浪荡子斗的什么鸟呢？鸟叫黄腾鸟也叫黄豆鸟，鸟头有豆粒大暗黄色，身只及麻雀三分之二大，但极好斗。

浪荡子最后一次斗鸟遇到了有人做局，输红了眼的浪荡子赌注越下越大，最后押上家产，结果还是输了。

唉，屋漏偏逢连夜雨。一位与浪荡子有宿仇的家伙乘机落井下石，将他告到了官府，讼状将斗鸟上升到“斗黄头鸟就是打皇帝的头”的极限高度。

罪名很大！

官府明白，斗鸟就是打皇帝的头未免有点扯淡，民间盛行斗鸟呢，都抓来杀头？但赌博有碍风化倒是真，何况有人告，也得作为一下，以示惩戒吧。

浪荡子罪名大了，下狱等死吧。

赢家逼讨，大狱捞人，都需要钱。

苦了浪荡子的家人了，哪来的钱还债赎人，败得没有啦，唯一能做的就是变卖家产，世代打拼的遗产就是位于下村口的一处很大的庭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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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家花园位置图

这处庭院占地十余亩，美轮美奂、丹楹刻桷的徽派楼房一幢连着一幢，幢幢相通，犹如迷宫般，规整的枇杷树行道、梅花树行道尽显主人家不俗情趣，而庭院内的竹林、果园、菜园、水井、晒场、马厩、猪圈、柴房所散发出的烟火气与田园野趣共同营造了悠然恬淡的生活空间。

好一处隐密、静谧、独立、宜居环境。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