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万历二十三(1595)年.
地点:南平府永安县(今三明市永安市)。
01
这一天,永安县居民曾节的妻子甘氏收到了娘家传来的口信,说是自己的母亲患了重病。
甘氏心里很焦急,就跟自己的丈夫商量:我也好久都没有回去看望我妈了,现在她老人家有病了,我得回去看看,家里的事你就多担待点吧?
曾节心里其实老大的不愿意,因为这时家里的活正忙,老婆这一回娘家,自己不得累成狗?
可是丈母娘有病,自己要是不让老婆回去也太说不过去,只好勉强同意了。
可是曾节没想到,自己千叮咛万嘱咐让老婆快去快回,早点回来帮忙,谁知道这娘们儿一去半个月还不见回还,曾节有点愤怒了。
打电话也不接,发微信也不回,曾节决定亲自去丈母娘家把老婆接回来——嫁给我就是我曾家的人了。
家里这么忙,你老住在娘家算咋回事儿呢?
可是又一个没想到,丈母娘家根本没看到老婆。
小舅子甘尚很惊讶:“姐夫,你确定你不是闹着玩儿的?我十来天前就把我姐送回去了啊?”
曾节也蒙了:“你看我像是跟你玩儿的样子吗?我天天忙得脚后跟踢后脑勺,哪有空跑到这儿来跟你扯淡?”
甘尚摸摸脑袋:“可是我姐真的已经走了啊,不信你找找看,我把她留在家里干啥,还得管她吃饭?”
曾节缓了缓神:“可是我真的没见到你姐啊,照你说的都已经十来天了,她就算是爬着也该爬回去了啊......不对,是不是你把你姐害死了?好你小子,还我老婆来......”
甘尚一听曾节这样说,也急了:“哎,姓曾的,你别血口喷人啊,我早都把我姐给送回去了,现在你倒打一耙跟我要人?肯定是你们俩吵架了你把我姐害死了......哎呀,我苦命的姐啊!姓曾的,你赔我姐!
曾节快气疯了:“这叫什么事儿,自己的老婆回了一趟娘家不见了,现在小舅子还说自己把人害死了?”
曾节浑身发抖,指着甘尚:“你,你,你......你给我等着,劳资告你去。”
甘尚也是红了眼:“呸,你告我?劳资还要告你呢?”
02
县太爷姓曹,听完两人的陈述也有点晕圈:“一个是老公,一个是亲弟弟,按照常理来说,没有深仇大恨,怎么也不会下这样的毒手啊?”
半个月前还相亲相爱的一家人,现在弄得对簿公堂,都是为了一个人,至亲至爱的人,只是这个人现在在哪里呢?
曹县长想了想,把这两家人的邻居都给我找来问问,看看他俩到底谁说了假话。
甘尚的邻居来了,都证明甘尚确实在十天前就已经把姐姐送走了。
曾节的邻居也来了,也都异口同声的说:“曾家大娘子半个月前回娘家了,到现在都没看见回来。”
唉吆,这就奇怪了,一个大活人,光天化日朗朗乾坤,难道蒸发了?
曹县长觉得自己的智商有点不够用了,咋整?
两家人都眼巴巴的看着自己呢?
究竟这两个人谁在说假话,看来问是问不出来了:“打,给我狠狠地打,不相信你们不说实话。”
老虎凳子辣椒水,大刑伺候一遍,可是俩人都是铁齿铜牙,谁也不承认自己是凶手。
这一下子,曹县长也没招了,只好把曾节和甘尚俩人都给扔到大牢里去反省,谁想通了再来说话。
就这样一眨眼半年过去了,两个人似乎很享受监狱里的伙食,丝毫没有要醒悟过来的意思。
曹县长也没有放了他们的打算。
案子没有一点头绪,把两个嫌疑犯放了算咋回事儿呢?
这要传出去,老爷我的脸往哪放?
03
如果不是一个人的到来,估计甘尚和曾节这俩倒霉蛋子就要被遗忘了,也许还要在那阴暗潮湿的大牢里蹲上个三年两载也说不定。
来的这个人叫韩邦域,是一个监察御史,奉旨巡按来到了永安。
韩邦域是福建本地人,万历十四年进士,这一次的主要任务是登记在押的犯人,顺便看一看有没有冤假错案。
看到甘尚和曾节的案卷的时候,韩邦域也奇怪了:一个成年人怎么会无缘无故的就凭空消失了呢?其中必有蹊跷。
韩邦域仔细的又翻了一遍卷宗,终于看出了一点不对劲儿的地方:甘尚并没有把姐姐送到曾家门口,而只是送到了大路上就让姐姐一个人回去了,而这条大路到曾节的家还有五里路。
韩大人明白了:甘氏一定就是在离家五里的这段路上发生了意外。
这个疑点韩大人没有跟别人说,而是一个人换了便装前去亲自查勘。
还真被韩大人发现了端倪:这条路上有一个寺庙,叫高仰寺,寺里面有几个和尚。
虽然没有什么可疑之处,也没有什么确凿的证据证实甘氏的离奇失踪跟这个高仰寺有关系,但是这条路是甘氏回家的必经之路,而这条路上又只有这座高仰寺,那就不得不让人产生联想了。
韩大人回到招待所找来了自己的亲信唐华,跟他说:“这个甘氏的失踪案我发现了一点线索,就是高仰寺。
我怀疑是庙里的和尚把甘氏拐走了,但是有没有什么证据,我想派你到庙里去当一个卧底,帮我搜集证据,你愿意吗?”
上司发话了,唐华能说不行吗?
只是唐华又有点担忧:“我也从来没玩儿过无间道这一套啊,我咋着打入敌人内部呢?”
韩邦域笑了:“这你不用担心,我已经想好了,明天咱们玩儿一出苦肉计,把你打一顿,然后你就去庙里当和尚吧。”
唐华摸了摸自己头上又黑又密的头发,说:“好吧。”
04
第二天,韩邦域找了个茬儿把唐华臭骂了一顿,唐华表现的相当的不服气:“老爷,你有点过分了,跟着你这么长时间,不过就犯点小错误,至于这么骂我吗?”
韩大人大怒:“你这个奴才,想造反吗?我骂你两句咋啦?”
唐华也很愤怒:“你......欺负人......”
韩大人诡异的笑了:“欺负你?来人,把这个目无尊长的奴才给我打二十大板然后撵滚蛋。”
一瘸一拐的唐华拎着自己的铺盖卷走了,径直来到了高仰寺,找到主持放声大哭:“师父求求你收留我吧,我无家可归了。”
主持叫真聪,一看这小伙子长得眉清目秀唇红齿白,又哭得悲悲切切梨花带雨,既可怜又可爱,心里一动,就说:“好了,你起来吧,看你长得挺伶俐的,以后给我当个小跟班儿伺候我吧。”
唐华心里一紧,又不敢说什么,赶紧磕头拜师。
这唐华也真是个人物,没有几天就把真聪伺候的舒舒服服,以至于【寝则同床出则同伴】,把原来伺候他的徒弟早都忘到九霄云外了。
唐华当然没忘了自己的任务,看真聪对自己已经离不开了,就经常有意无意的旁敲侧击打听消息。
真聪对这个小可爱稀罕得不得了,哪里还顾得上防备他,就什么都告诉了他。
唐华找了个机会把情报送给了韩邦域,韩邦域听了之后心里已经有数了,就跟唐华说:“你还暂且回到庙里,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等着我的消息吧。”
隔了一天,韩邦域跟永安的诸位官员说:“我有别的事要离开永安了,感谢诸位这么多日子以来的关心照顾。”
永安的各位官员一听,巡按大人要走了?那得送送啊,这是钦差。
“麻烦各位大人送我,多不好意思啊。”
韩邦域又诡异的笑了。
“应该的应该的,韩大人......”
大家也都陪着笑了。
05
在众人大家前呼后拥下,来到了高仰寺门口。
韩邦域假装不经意,抬头看了看:“咦,这里还有一座寺庙?要不咱们进去休息一下,顺便烧柱香吧?”
大家都说:“好啊,好啊。”
进了寺院,韩大人这里游游那里逛逛,好像并没有离开的意思。
眼看已经到了中午,韩大人还兴致不减,那就安排酒席吧。
酒席还是比较丰盛的,韩大人酒量也不错,左右开弓,一会跟这个划拳一会跟那个碰杯,这一喝,日头可就不知不觉的偏西了。
“你特么要走就早点走,你这是干什么?玩儿呢?”
就在曹县长心里骂个千百遍的时候,突然一个蓬头垢面的人来到酒席前,扑通一声跪倒:“天大老爷啊,我冤枉啊!”
韩邦域回过头来望了望鸣冤之人,脸都看不清楚:“来人,把状纸给我递上来。”
韩邦域展开状纸大声读起来:“民女甘氏状告高仰寺和尚,半月前我回家看望母亲,弟弟甘尚送我回丈夫家,送到半路弟弟有事先回去,遇到高仰寺和尚真聪,真慧把我骗到庙里,侮辱之后,把我勒死埋在后院的一棵梨树下,求大老爷给我申冤做主啊。”
【告状妇甘氏,状告为强奸杀名事:氏往母家看病,弟甘尚送回,半路先归。冤遭凶僧真聪,真慧锉指路程,哄之高仰寺,强扯入奸,轮夜淫污。经月染病,夜行镒死,埋尸后院枯梨树下。冤魂郁结,惨屈弥天。幸遇明台,照临山刹,不昧灵魂,负屈投光。诛僧惩淫,幽冥感戴。故父甘鼎,代书抱告。】
读完之后,韩大人仰天长叹:“这就是高仰寺?这到底是寺院还是怡红院?还有没有王法?”
发完脾气,韩邦域把手里的状纸随手递给身边坐着的一个官员:看看吧,看看吧!
那官员颤抖着接过去,哪里是什么状纸?分明就是一张白纸嘛。
官员还怀疑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使劲儿揉了揉眼睛:“哪有字儿?还是白纸一张。”
抬头看了一眼韩邦域,韩邦域也正看着他,那官员扭过头把状纸又传给身边的人:“我老眼昏花看不清,你瞧瞧上面写了什么?”
旁边的的人接过去一看,也是一脸懵逼:“韩大人,不带这么开玩笑的,这哪有什么状词,就是一张白纸啊?”
“不可能,你们没听到我刚才读的多么流利?”
又把状纸拿过来一看:“诶?真的是白纸,这咋回事儿?”
【何其异哉何其异哉?】
06
大大小小的官员加上随从人员不下两百人,纷纷传阅,面面相觑,最后得出一个共同的结论——遇见鬼了。
鬼?
大家都感觉后脊背一阵阵发凉。
韩大人突然又大声问:“那个告状的人呢?”
大家再往下一看,蓬头垢面的告状人早已不见了踪影,大家更害怕了。
手下的人不知道是害怕还是为了推卸责任,哆哆嗦嗦的说:“那个人化成一缕烟不见了。”
这真是大白天见鬼啊,谁还敢吭气?
整个世界静的,能听见心跳。韩邦域又说话了:“管她是什么鬼啊神的,既然来告状了,咱们就不能不管,她不是说尸首被埋在后院的梨树下吗,走,咱们去看看。”
众人虽然吓得要死,但是又不敢不去啊,于是就来到后院,可是后院并不是只有一颗梨树,而是一片梨树林,差不多有上百棵梨树,也不知道是不是这几个和尚每天都在偷好友的能量,才种下这么大一片树林。
已经被吓的不知所措的人们都没看到树林里有个人一闪而过,不是别人正是唐华。
别人没看到,韩邦域却看得很清楚,指着唐华刚才站的地方说:“就那棵树,过去挖挖看。”
衙役们倒是不害怕,毕竟干的就是这个,死人见多了,立即扛着铁锹就去了。
也没挖太深,三尺多,就看到一领草席,衙役们奋力抬出草席,扒拉开一看,里面果然有一具妇人的尸体,还没有腐烂。
韩邦域命令仵作过去查验,发现脖颈处有勒痕,身上也有多处青紫的伤痕,但显然不是致命伤,应该是被人勒死的。
韩邦域派人把曾节找来,曾节一看正是自己的老婆甘氏,当即就晕了过去。
这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没怎么用刑,铁证如山,真聪,真慧很痛快的交代了自己的犯罪事实。
07
原来,那一天甘氏决定回家,因为自己的婆母快要过生日了,弟弟甘尚去送她。
送到大路上,甘氏对弟弟说:“这都到了大路上了,离家也不远了,你回去照顾咱妈,我自己回去就行了。”
甘尚也想青天白日的,只剩下五里路了,能出什么事儿呢?
就嘱咐姐姐小心一点,自己转头回去了。
甘氏低着头赶路,没在意就走到了高仰寺,心想进去烧柱香吧,给母亲求个平安,哪料想就一步跨进了鬼门关。
真聪真慧看到甘氏,连忙热情接待,却发现她是孤身一身,又是个颇有姿色的少妇,顿时就按耐不住体内骚动的荷尔蒙,骗她说:“施主,我们这后院有一件佛室,供奉的菩萨最灵验,你要祈福不如到后面吧?”
甘氏一个涉世未深的少妇哪里知道人心难测?
再说又是两个出家人,根本就没防备。
来到后面一看,眼前却是阴森森的一片树林。
甘氏再不懂事也感觉到不妙,急忙要转身回去,可是哪里还走得脱?
就这样,一个楚楚动人的少妇就给糟蹋了。
完事,两个和尚恬不知耻的说:“小娘子,你回去吧,这里离曾家没有多远了。”
千不该万不该,刚烈的甘氏起身后破口大骂:“你们两个不要脸的,我回家告诉我老公,把你们告到官府去......”
真聪真慧一听:“你还要告我们?既然你都不要自己的名声,干脆留在这陪我们玩儿吧。”
就这样,甘氏被关在后院的一件禅房里。
没过多久,就被折磨的奄奄一息了。
两个和尚就商量,干脆把她勒死,然后埋在了后院的梨树林里。
08
证据确凿,犯人也明确招供,剩下来的就是定罪了。
按照《大明律》规定:若僧尼,道士,女冠犯奸者,各加凡奸罪二等。按照一般强奸,应该是处以绞刑,加二等,那就是砍头示众了。
如今真相大白,凶手也落网了,甘尚和曾节两个人自然是化干戈为玉帛,重归于好。
只是可怜了甘氏。
最后,那位苦肉计的随从,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