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周时期,北方草原上处于骨咄禄及默啜统治时期,此时正是突厥第二汗国的鼎盛时期,助唐攻打契丹换得六州降户,为默啜走向强大带来极大助力。默啜去世后,其下酋长多投归唐朝,被安置于河曲地区。毗伽可汗继位后,先投归唐朝河曲地区的突厥人渐生叛逃的心理。实际上,这一时期叛逃的突厥降户不在少数。
开元三年(715),并州大都督府长史王晙在奏疏中指出:“今有降者部落,不受军州禁止,辄动兵马,屡有伤杀。询问胜州左侧,被损失五百余人。私置烽铺,潜为抗拒,公私行李,颇实危惧。北虏如或南牧,降户必与连衡。臣问没蕃归人云,却逃者甚众,南北信使,委曲通传,此辈降人,翻成细作”。
这些已降唐的突厥人,不愿再受唐朝管辖,在突厥更强有力的可汗出现后,选择叛归漠北,“今虏见未破灭,降户私使往来,或畏北虏之威,或怀北虏之惠”。
唐朝对降户政策收紧使突厥再次兴起,所以当时出现了很多降户联合后突厥攻陷城池的事件。突厥余众“散在受降城左右居止,谋引突厥共为表里,陷军城而叛”,虽最终失败,但这类事件并非少数。
位于河曲地区的突厥降户,成为后突厥的信使或者细作间谍,与后突厥里应外合,意图北返突厥,复兴汗国。这些叛归漠北的突厥人在中原之地生活许久,将中原的一些生活习性带入突厥,对突厥的生活、生产或产生潜移默化的影响。而武周时期,双方通使与突厥不断掠夺相互交织,构成了这一时期中原人北入突厥的主要特征。
一、使者入突册默啜——阎知微与田归道
骨咄禄时期是突厥第二汗国崛起时期,以暴力方式入侵中原,大肆杀害中原吏民是这一时期的常态,以至于武则天改其名为“不卒禄”。默啜时期因助唐平定契丹反叛得到唐朝承认,授予左卫大将军、归国公,还遣使者左豹韬卫将军阎知微前往突厥之地册默啜为迁善可汗。
后契丹被击溃,唐朝又派阎知微持节册默啜为特进、颉跌利施大单于、立功报国可汗,还没成行,默啜掳掠不断,失败后,遣使谢唐,寻求与唐朝和亲,期望得到唐朝的支持,但唐朝对于默啜的和亲请求一直拖延。和亲作为中原王朝支持周边民族政权的重要象征,唐朝不可能轻易允许扶持突厥兴起,所以派使者了解突厥内部情况。
神功元年(697),武则天遣“阎知微、田归道同使突厥,册默啜为可汗”。阎知微,雍州万年(今陕西省西安临潼县)人,是唐代画家阎立本之兄阎立德之孙。田归道,雍州长安(今陕西西安)人。
阎知微一行在前往突厥途中遇到来中原的突厥使者,遂将官服给予突厥使者。阎知微上书言:“虏使至都,宜大为供张”,田归道却有不同看法,也上书:“突厥背诞积年,今方悔过,宜待圣恩宽宥。今知微擅与之袍带,使朝廷无以复加;宜令反初服以俟朝恩。又小虏使臣,不足大为供张”。
田归道的意见之说,意在对突厥给予一定恩赏的同时并震慑之,武后纳之。阎知微出于什么考虑不得而知。阎知微和田归道到达突厥后,两人对待突厥可汗的做法也完全不同,阎知微见默啜“舞蹈,吮其血鼻”,而田归道“长揖不拜”,作为代表中原王朝的使者来看,阎知微的做法似乎过于谄媚,而田归道又过于强硬。
突厥对二人的处置措施也大为不同,将阎知微遣回中原,而田归道则被囚禁并欲杀之,最后还是在阿史德元珍的劝阻下逃过一劫,但默啜并没有将其放回中原,而是将其拘留在突厥作为人质,向中原索要财物。武周答应其勒索后,才将田归道放回中原。
回到中原后,阎知微与田归道共同向武后陈述和亲利弊。田归道认为“默啜必负约,不可恃和亲,宜为之备”,知微认为“和亲必可保”,二人持完全不同的看法,且二人从一开始对待突厥就是完全对立的态度。所以即使出使突厥,实地考察后,其二人对突厥的认知并无太大影响,反而使二人坚定了之前的看法。
田归道看透了突厥请和亲的本质,指出突厥和亲唐朝的原因,一是获得唐朝支持,壮大突厥的影响力,二是如果不能和亲可以趁二者协商间歇休养生息,壮大兵马,再次入侵,但武则天最后还是允其和亲的要求。为此,阎知微等中原使者再次进入突厥,作为武周政权使者代表的阎知微则成为了突厥所封南面可汗。
二、未成功的和亲之旅——武延秀入突厥
武则天答应与突厥联姻后,因为李氏与武周之间的政治纠葛,所以武则天决定从武氏家族选择与默啜的联姻对象,武延秀被选中成为此次联姻的人选。
圣历元年(698),六月,武后命“淮阳王武延秀入突厥,纳默啜女为妃;豹韬卫大将军阎知微摄春官尚书,右武卫郎将杨齐庄摄司宾卿,掷金帛巨亿以送之”。武延秀,武则天侄孙,魏王武承嗣次子。以唐朝派出的和亲人选和财宝数目可以看出武后朝对此次和亲的态度。
武延秀一行到达突厥南庭时,默啜却对阎知微表达了自己对此次和亲的看法,按《唐会要》载:“我世受李氏恩。欲以女嫁李氏。安用武氏儿。闻李氏惟两个儿子在。我将兵辅立之,以知微为南面可汗”,然后发兵进寇妫(今河北涿鹿)、檀(今北京密云)等州,致书武周称:“我可汗女当嫁天子儿。武,小姓,罔冒为婚。我为此起兵。欲取河北耳”。
《通鉴》记默啜之言大致同:“我欲以女嫁李氏,安用武氏儿也!此岂是天子之子乎!我突厥世受李氏恩,闻李氏尽灭,唯两儿在,我今将兵辅立之”。
虽然两种史书的表述有详略之分,但都表明了默啜对武后送来的和亲人选并不买账,甚至以此作为攻打中原的借口。故对本次武则天相当重视的和亲,默啜却断然拒绝,甚至将武延秀囚禁,然后将之前一直对其讨好谄媚的阎知微立为南面可汗,欲扶植阎知微成为中原之主,使之成为受突厥操控的傀儡。
此外,监察御史裴怀谷也在本次中原入突厥的娶亲使团中,默啜既立阎知微为南面可汗,也打算授予裴怀谷职位,遭到拒绝,于是默啜杀之,怀古抗辞曰:“宁守忠以就死,不毁节以求生,请就斩,所不避也”,遂将其囚禁,跟随突厥军队一起移动。
后怀古逃归中原,拜祠部员外郎。跟随阎知微与武延秀入突厥的这批和亲师团成员,除小部分因拒绝配合突厥谋划分裂、勒索中原而被杀掉外,其余都投归了突厥。
默啜依己意处置了这一批为迎亲而入突厥的中原人后,即率已经休养好的突厥兵马南下入侵唐北部之静难、平狄、清夷等军。结果静难军使慕容玄崱领五千士兵降默啜,默啜实力大增,继续寇抄其他地区。
圣历元年(698),默啜派阎知微招降赵州,“知微与虏连手踏《万岁乐》于城下。将军陈令英在城上谓曰:‘尚书位任非轻,乃为虏蹋歌,独无惭乎!’知微微吟曰:‘不得已,《万岁乐》’”,这一对话似乎传递出流落在突厥手中的阎知微的无奈,为苟活而不得已为之。
另,默啜围赵州时,长史唐般若翻城应突厥,刺史高睿与其妻拒降被杀。此次入侵赵、定二州,默啜大获全胜,将赵、定掳掠男女万余人皆杀掉,“还于漠北,拥兵四十万,据地万里,西北诸夷皆附之,甚有轻中国之心”。
可以说,以武周发起的此次由中原使者入突厥娶亲事件,被默啜作为入寇中原的借口,无论是对中原迎亲使团的处置,还是在紧随其后的南寇中原的军事活动中,默啜均掌握了主导权。
反观本次中原迎亲使团核心人物之一阎知微对突厥的立场,位居高官,却奴颜卑膝,接受默啜可汗封号,甚至为突厥南寇中原打先锋。更严重的是他的向背对随其一起至突厥的中原和亲团成员产生极大负面影响,在其投归突厥后大批中原人从其转投突厥,默啜同样赐予他们官职。消息传回中原,在武周内部造成震动。后阎知微被默啜放回,武则天不仅将其处以极刑,且将其族灭。
默啜则趁此势力大涨之际,频繁入寇中原地区,武周政权则加强对边境地区的管理与军备力量,设置一系列专门防御突厥军镇机构。长安元年(701),在庭州(今新疆吉木萨尔北)设北庭都护府,一方面强化控制原西突厥部落,另一方面则遏制后突厥向西扩张。
长安三年(703),默啜又遣使“请以女妻皇太子之子”,对武周而言极具挑衅意味。但时后突厥势力正盛,加之此前因武延秀入突厥娶亲所导致的一系列事件,使得武周朝君臣意识到默啜并非可敷衍了事,于是同意了默啜二次和亲要求。
长安四年(704)八月,因为双方之间达成再次和亲的协议,之前进入突厥被扣押的武延秀才被突厥遣还。作为武氏宗亲的武延秀在突厥前后达六年之久,从政治层面而言,无论对当政的武周政权还是其个人,当然是奇耻大辱。但作为皇亲,武延秀返回中原后,并未受到惩处,反而被封桓国公,又授左卫中郎将,娶安乐公主为妻。
武延秀长安四年(704)归唐,景龙二年(708)与安乐公主成婚,而在景龙元年(707),许州司兵参军唐钦融上疏称安乐公主、武延秀及韦温意图危害社稷,结果唐钦融反而被杀,说明武延秀与安乐公主早在成婚之前就对唐朝社稷存有野心。
孟宪实将安乐公主墓志及相关传世史料进行对照,详细分析了安乐公主想要成为皇太女的野心以及在中宗之死事件中发挥的作用。安乐公主的一系列行为,除自身想要获取权势外,武延秀对其影响和推动作用也十分巨大。
作为安乐公主的丈夫,武延秀在中宗之死中扮演的角色同样不容忽视。迄今并未发现武延秀本人墓志存世,只在其妻安乐公主墓志中有部分相关信息:“其夫武延秀与韦温等,谋危宗社,潜结回邪,交构凶徒,排挤端善。密行歹毒”,从此看来,中宗之死似乎即是武延秀及韦温造成的。
武延秀本是为迎娶突厥公主入突厥,结果因双方之间的战事留在突厥。从突厥归唐后不久,武氏最大依仗武则天去世,武延秀与安乐公主却图谋祸乱朝政。
就武延秀与安乐公主结婚前的个人经历而言,尤其是在突厥的六年中是否从未与中原联系,其最终得以归唐,除武周政权答应与默啜和亲之外,其本身是否与突厥达成合作不得而知,但不可否认的是,武延秀在突厥受到了极大影响。
因其久在突厥中,所以“解突厥语……唱突厥歌,作胡旋舞”,并将突厥上层流行的舞蹈和音乐带入了中原上层。武延秀北入突厥的经历,可以说以王朝和个人政治上的屈辱为代价,不经意间却助力民族文化的互通和交流,历史上蕃汉关系的复杂和出人意料,于此可见一斑。
三、突厥对中原人的掳掠——被掠入北者
高宗统治末期,唐朝于大漠南北的羁縻府州统治体系渐趋瓦解,突厥降户相继三次掀起复国运动。骨咄禄自复国起,不仅对中原吏民抄掠不断,且手段暴烈残忍。
永淳元年(682)骨咄禄称汗建国,随即“进寇蔚州。丰州都督崔智辩击之,反为贼所杀。文明元年,又寇朔州,杀掠人吏”。又,弘道元年(683)二月,“攻妫州,围单于都护府,杀司马张行师。三月,攻蔚州,杀刺史李思俭,执丰州都督崔知辩”。骨咄禄去世后,继任者默啜有过之而无不及。
默啜时期突厥国势强盛,不断南下武力寇边,杀掠无数中原民众,极为残忍,与突厥第一汗国时期抄掠中原人作为奴隶不同,默啜将掳掠的中原民众全部坑杀。
史料记载所见最大规模坑杀是在武周圣历元年(698)九月围攻赵、定二州时,因武周政权组织大规模反击,所以默啜“尽杀所掠赵、定等州男女八九万余人”,从五回道回突厥,所过之地人畜、金币、子女全部掳掠一空。默啜对待中原士人和官吏也同样手段残暴,不同于第一汗国时会将中原官吏或士人作为谋臣或者人质。
死于默啜之手的中原官吏数不胜数。另外一种情况是突厥掳掠中原官吏会将其带在身边随军,但最后的结局也逃不过被杀。万岁通天元年(696),突厥入寇凉州,兵至城下,因都督许钦明拒战,所以将其俘虏。
神功元年(697)年正月,默啜寇灵州,以许钦明随军。到城下许钦明大呼,“求美酱、粱米及墨”,其意是选良将,出精兵,夜袭虏营,但是城中并没有听懂许钦明呼叫之词的隐含之意。
万岁通天元年(696)五月,默啜发兵于契丹前“杀所获凉州都督许钦明以祭天”。从第一突厥汗国到第二汗国,突厥对待中原人的态度发生了极大转变,被俘获的中原上层大多被残忍杀害。
究其原因,首先当为唐朝长时间羁縻统治压迫使突厥对中原人产生了仇视心理,其次在此期间突厥人的民族意识觉醒也是重要原因。复起的突厥第二汗国对中原政权的敌对心态强烈,对中原人的防备也很深,正如《阙特勤碑》所载:“唐人的话语甜蜜,宝物华丽。他们用甜蜜的话语、华丽的宝物诱惑,使得远处的人民靠近(他们)。当住近了以后,他们就心怀恶意”。
此外,突厥吸取了颉利可汗任用华人及亲近胡人导致亡国的教训,故其上层为维护其统治稳定,有意远离中原人对突厥的影响,所以第二突厥汗国时期,据史料记载来看,没有华人谋士的出现。
四、总结
本文主要探讨武周时期中原人北上的具体过程及相关人选。这一时期突厥第二汗国复起,一直想要恢复第一汗国时期的荣光,尤其是前两任可汗行事较为激烈。中原与突厥的关系较为紧张,以官方的出使为主,和亲是这一时期突厥一直想要达成的目标,但未成功。
而骨咄禄和默啜两任可汗对中原政权激进的手段使掳掠行动更为残忍,除了掳掠平民外,突厥还掳掠中原官吏及将领,俘获者大多杀害,少部分中原官吏被突厥作为与唐朝谈判的人质,在突厥之地滞留的中原官吏不在少数,只有很小的一部分可以回到中原。
而这一时期与突厥第一汗国时期中原人进入突厥的相似之处在于官方的来往较为密切,且主要以官方往来为主。而不同于第一突厥汗国的是这一时期的突厥上层对待中原人态度较为激进乃至敌视,所以从史料记载来看,这一时期的突厥似乎对中原人的吸引力大为减弱,少有如此前那样中原人主动奔北的记载,当然中原人北迁愿望降低与这一时期唐朝越来越走向强盛也不无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