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稷停住,束手无措地摇摇头。他知道王兄定是在与人斗力举鼎。九鼎是大禹用九州进贡的青铜所铸,每座重逾千钧,王兄不顾万乘之躯,以身犯险,这不是一个时尚的王者该做的事。嬴稷正思忖着一会儿向王兄进谏,众人的表示声、武王忽然发出的惨叫声、铜鼎的落地声,几乎同时响起。围住武王的人群大乱。
“王兄!”嬴稷几步抢入人群,眼前的一幕让他的大脑一片空白——武王晕厥在地,右腿胫骨已被落下的铜鼎砸得粉碎,一摊暗红的鲜血正飞快地洇开。
“保护大王!”一个老者向一干手足无措的秦官厉声吼道,声音威严而不容抗拒。此人正是秦国宗室重臣樗里疾。
众人此时方反应过来,迅速将人群中的周官隔开。任鄙、孟贲抬起武王,被众人簇拥着向石阶下跑去,身后落下一路的血珠。
“右丞相,请救我王兄!”嬴稷陡然向樗里疾跪倒,眼中泪如泉涌。
“马上护送公子返回大营!”樗里疾忙而不乱,以他数十年风浪中闯过的沉稳老辣,控制着不让事态继续恶化。
洛阳城外的秦军大营气氛异常紧张,一队队的甲士来回巡游,火把的光亮将他们的铠甲和矛戈映得闪闪发亮。
中军帐外一大群人正焦急地等候,里面偶尔传出武王低声的呻吟,宦官和侍女端着铜盆跑进跑出,进去的端的是热水,出来的端的是血水。谁也不敢讲话,都怕有不祥的话语从自己嘴里溜出,但大家的担心却都是相同的——武王没有子嗣却有九个兄弟,万一驾崩,秦国将立刻进入一场纷乱的继位之争,而关东六国正虎视眈眈,稍有不慎,秦国便有覆灭之危。
项离和嬴稷在一块野地上站着,可以看见中军帐中漏出的灯光和聚在帐外的人群。
“愿上苍保佑我王兄平安无虞……”嬴稷仰望着夜空的半轮明月,口中喃喃祝祷。
“你要做好准备了。”项离看着军帐方向说。
“什么准备?”
“你说什么准备?”
“王兄一定会没事的……”嬴稷声音有些发哽,“就算万一……我也不能去争。”
“为什么不能?”
“秦国会大乱的。”
“你不争就不乱了?”
“至少会少一分乱。”
“别骗自己了,我知道你的梦想是什么。”项离盯着嬴稷的眼睛说。
“别再说了,我王兄会没事的!”嬴稷避开项离的目光。
“有人出来了。”项离捅捅嬴稷。
医人从帐中出来,众人围拢上去,也不说话,只是默默地把目光投在医人的脸上。
“大王传公子稷入帐。”医人的声音里透着沉重和疲惫。
武王斜倚在榻上,青铜灯树照亮他苍白的脸,锦被下右腿的位置瘪下去一块,木榻和榻前的地面血迹斑斑。
嬴稷无声地跪倒在榻前:“王兄……”
武王吃力地睁开眼睛,无神地望着面前的嬴稷。
“王兄……”泪水顺着嬴稷的脸淌了下来。
“不要哭……我们嬴姓子孙,只会流血不会流泪。”
武王虚弱地抓住嬴稷的手,把一个冰冷的东西放进嬴稷手里。
“虎符?”嬴稷疑惑地看着武王。
“是,这就是可以号令我大秦数十万军队的虎符,你要收好……”
“王兄,稷不明白。”
武王沉默了一会儿,缓缓说道:“稷,难道你还看不出来,我已过不了今晚……”
嬴稷一惊:“不会的!王兄之前经历了多少风浪难关,每次都安然渡过,这次也一定会没事的!”
“别再骗自己了……人早晚会伤,我不后悔……我只是放不下先祖创下的这片江山,我不愿秦国毁在我的手里!”武王情绪激动,剧烈地咳嗽起来。
嬴稷抚摩着武王的后背泣不成声。
“我伤以后,秦国必然会发生内乱……不管用什么手段,你一定要争得王位!”
嬴稷犹疑地答道:“我不想争……”
“你一定要争!”武王声色俱厉,倏地坐起,“你必须答应我,当上秦国的王!让大秦的子民被你的光辉照耀,让天下的诸侯拜服在你的脚下!”
“稷并没有这样的能力……稷怕会辜负王兄的期望。”
“你有这样的能力,只是父王没给你这样的机会……一切都是天意,你注定要成为秦国最伟大的王……稷,答应我,善待你的兄弟,善待我的母后,至少……”武王猛地抓紧嬴稷的手,“你发誓,不会伤害我的母后!”
嬴稷定定地望着武王:“我发誓……永不会伤害惠文后,保护惠文后颐养天年!”
武王缓缓靠回榻上,从袖下抽出一卷黄帛:“这是我给你的传位诏书……”
“为何不交给樗里疾?他正守候在帐外。”
“稷,你要记住……王永远是自私和孤独的。”
“王兄,我怕自己做不到……”
“你出去后,不要去秦国,立刻赶回燕国,回到芈八子的身边……她能帮助你登上王位。”
“我的母亲?”嬴稷惊讶地看着武王。
“是的,你的母亲……当年将你们母子二人送去燕国,其实……是父王的遗言。父王说:‘如果有一个女人能够统御大秦,那这个女人一定是……芈八子。’”武王疲倦地闭上眼睛,“稷,我知道你有一个梦想……去吧,去实现你的梦想……去当一个征服天下的伟大王者……请你们原谅我……原谅我没能为秦国而伤……”武王的声音渐渐低下去,低下去,直至寂然无声。
“王兄?王兄!”嬴稷抖着手伸至武王的鼻下,已没有一丝气息。
“王兄啊——!”嬴稷发出压抑已久的哭声。
“大王——!大王——”候在帐外的众人哭喊着跪倒。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