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阿朱啊
靳辅和陈潢被逮问入京,看似待遇无差,实则一生一死。
虽说都被看管羁押,但靳辅是关在都察院,且与妻儿团聚;而陈潢却被关在狱神庙,是监狱里的庙堂,或刚入狱或赴刑前祭拜的地方。
其实,所有人都明白十几年来,虽以靳辅为首在治河,其实真正的治河奇才则是陈潢。不论是束水攻沙,建减水坝;还是挑中河,导黄入洪泽湖。成就在靳辅之上,却无一人提及,哪怕是高士奇和明珠最后的保大保小的救人方案里,陈潢也是被舍弃的那一个。
是不是很可笑,真正的实干家不得志,真正的奇才成了罪犯。
只不过,没有人去思考惩治了二人将会带来什么可怕的影响,早在徐乾学耀武扬威的时候,就已经注定好了结局。
连赞两妙
徐乾学这个被皇上搁置在翰林院十几年不得见天日的小编修,突然有朝一日却飞黄腾达了。
自从郭琇怼高士奇一战成名后,朝堂之上就出现了除索党、明党之外的第三个党派北党,而他就是北党之首。
虽然他深知自己就是非常时期,皇上拿来扳倒明珠的棋子,但棋子对于默默无闻,又心怀美梦的人来说,已经足够是难得的机会了。而他只要紧抱皇上大腿,做个听话的臣子就行。
郭琇虽有“铁面御史”的美名,但也是一把双刃剑。盛名之下,其实难副,皇上也担心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徐乾学却对皇上保证道,即便郭琇再铁面,但内心却柔顺得很。这话说得很妙,既不显得谄媚,又表明了忠心。话音刚落,皇上就一脸喜悦,直称妙。
后又让他主审於田案,他直接请求“面授机宜”。看似是问皇上自己该如何审理,实则挑明了自己甘愿当天下的罪人,替皇上除去心头大患。这话一出,又得到皇上称妙。
徐乾学是探花出身,也是饱读过诗书的,又加上在翰林院修身养性这么些年,本应该是读书人的气节更胜,但他却毫不遮掩自己的野心,棋子也好,罪人也罢,为了出人头地,都豁出去了。
得了皇上的青睐,门厅就瞬间若市,又入到了索额图的眼,甚至还安排他参加私宴,以暴露心腹的代价,表示拉拢的诚意。
讽刺的是,不管徐乾学读了多少书,得了多少盛名,都不过是一个读书人罢了,即便加上“天子门生”的称号,也没有靳辅、陈潢的功劳大,更没有资格审判罪名。
但他坐在主审官的位置上,却试图把莫须有的罪名强加在二人身上,一审就判了斩立决。
事实是,他连治河就是治沙都不懂,眼看着辩不过,就转而污蔑官夺民产,被反问何为民产,哪个朝代的民众也答不上;又指控靳辅是明珠的党羽,刻意制造了於田案。却被明珠夺了主动权,牵扯出了太子才是购买於田的最大买主,把案子从党争升级为皇位之争。
从皇上那越来越黑的脸色就能看出,徐乾学的控场能力太差,问得问题也太过肤浅,甚至连常识都没有。既想纵容索相一党坐大,又不小心触犯了皇上的逆鳞,夹在中间,左右逢源,又左右得罪。
得了破格提拔的便宜,却无实力胜任,得罪了所有人,还没有完成任务。只能说运道好,在非常时期捡了漏,只不过能走多远,能得瑟多久就不得而知了。
留靳辅
靳辅被羁押到京后,就得了皇上的召见。
“到底是哪一点,到底是因为什么事,朕对不住你了,你要党附明珠,让朕出笑话,你讲出来。朕成了笑柄你知道吗,成了天大的笑柄,非得这样吗?朕给你个机会,就你我君臣二人,回去之后,按照朕的意思,把下河挑了,然后调任到内阁,好好地休息几年,行不行?咱们善始善终,好吗?”
皇上说这段话的时候,先是歇斯底里的怒吼,仿佛一个失去糖果的孩子。而后又以靳辅余生的安稳为诱饵,试图让靳辅变得恭顺。
一个皇上做到这个份上,说得好听点是惜才,说直白点就是自己的脸面大于天,没有是非观,更不愿接受事实,只要自己高兴了,哪怕是以黄河再一次泛滥为代价,也在所不惜。
如果不讨论对错的话,很明显也能看出皇上是想留靳辅一命。
有个细节是,在靳辅说出“有负圣恩”的时候,他的手是做出了“杀”的示意的,尤其是眼神,更是冰冷,虽是盯着靳辅,却如看一个死人无意。而后有个迅速转身离去的动作,站在了帘子的后面。这说明皇上在克制,也在叹息。
明明掌管全天下的生杀大权,却也有死亡威胁不了的人存在,这种无力感真的能让人瞬间疯狂,也能让人瞬间失去生气。
看着抽身离去的皇上,靳辅也吁了一口气,没有人不怕死。但当他被送回去,看到妻儿的时候,才明白自己的性命是真的无忧了。
虽说皇上的嘱咐是“一家子人不要走散了”,实则是想用亲情激发内心的柔软,逼他退步,让他闭嘴。
能让皇上做到一而再退让的臣子,靳辅算是第一人了。
杀陈潢
相较于靳辅,陈潢就没那么好命了。
直接被关进狱神庙不说,就连想要个纸笔,却被看管的衙役暴打,只能在一间暗无天日的屋子里来回打转,不是蹲在床上发呆,就是从床上翻滚在地,再从地上跳到床上。
这是一种精神折磨,让一个奔波在黄河边上,唯有冬天河床上冻才肯休息的人,突然无事可做,而且还有随时被杀头的风险。那悲愤,又恐满脑子治河策略来不及诉说的无力感,真的是生不如死,死不瞑目。
似乎所有人都忘了,陈潢当初得到皇上重用的场景,一连三日的单独召见,以及十几年来的呵护。这都在说明一个事实,那就是皇上认可陈潢的治河策略。
如今的陈潢还是那个直言不讳的人,但所有人都变了,甚至试图掩盖治河的功劳,把决堤的错误、几十万人流离失所的罪名都搬了过来。但可笑的是祸及三省的于振甲,正一路高升,抬着“一生清官”的匾额,接受着万民的敬仰。
没错,陈潢事先写了奏报,说自己是抗旨,说自己比皇上懂治河,但这不就是他那一贯的作风吗?可惜呀,一旦皇上的好恶变了,百官就跟着迎风踩,不死不休。
曾经恨不得手拉手,同吃同住的皇上,哪怕看到陈潢,眼皮都不愿再抬一下,冷漠地看着那些诡辩狡诈之人,连定的罪都是无稽之谈,洋洋得意的却偏偏不制止。
否认陈潢的一切,不就是在打脸皇上吗?如果当初不是皇上支持,又怎么可能拉得开十几年的治河长跑?一招不喜了,连人都视若空气,还真是无情。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治理黄河需要花钱,赈济灾民同样需要花钱,但没有人敢伸头算这笔账。
所有人都如恶狼一样,疯狂地嘶咬着靳辅和陈潢,侵泡着毒,张牙舞爪地释放着黑暗,势必要把他们打入地狱,永世不得超生。而这一切皆因皇上不喜欢了。
只是,那些高坐审判席的人,又有哪双手是干净的呢?没有一个人,或者说那些今日审判别人的人,明日也很有可能成为被审判的人。
尤其是徐乾学,不指望他能看在和陈潢共患难的份上,做到秉公办理,只希望能不要把人逼到死路了。可是,他就是靠着那张口就来,揣摩皇上喜好上位的,蹉跎十几年才换来这么一个机会,别说好兄弟了,他自己都出卖给索相了,哪还有一丝善心?
而索相党,一直视靳辅陈潢二人为眼中钉肉中刺,早就怀有除之而后快的心思,更可怕的是他的心思远不及此,因为他最终的目标是太子登基,皇上身死。如今是皇上要自断臂膀,那些反对党定然如苍蝇见血一样,蜂拥而上。
之所以留靳辅杀陈潢,不过是不想被后世史书笔伐而已,留一个实干家以备后患,杀一个桀骜不驯维护权威罢了。
梳理整个治河历程,是皇上一心要治河,把功在千秋挂在嘴边,好不容易凑齐了靳辅陈潢这样的实干家和大才,也多次力排众议,力保二人。如今,祸事从根上烂,终究不过是皇上自己不想干了。
生不逢时,有才何用?无黑白之明,无是非之断,安危只在一念之间。无人不知其怨,却无人敢为喊冤。左不过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才是真的大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