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莺莺传》讲述了一段发生于贞元年间的爱情悲剧,一般认为作于元稹娶韦氏之后的贞元二十年。
故事中的张生时年23岁,容貌俊美意志坚定,未曾近过女色,但并非一个忘情之人。张生游学到蒲州借宿于普救寺之时,恰好新寡的远房姨母崔氏带着家人和钱财暂居寺中。蒲州守将去世,底下士兵作乱于城中。因为张生和一个将领有交情,崔氏一家幸免于难。崔氏设宴答谢张生,并令十七岁的女儿崔莺莺出来拜见。崔莺莺以生病为由推辞,不肯出来见张生。崔氏一再要求,崔莺莺最终才出来。
崔莺莺面容丰润光彩动人,张生一见钟情。之后张生作《春词》二首拖红娘转送给莺莺,莺莺答诗相约于西厢下。不料,崔莺莺却并非为谈情说爱而来,而是严肃地数落了张生一番,希望张生能“以礼自持”。但是没过几天,崔莺莺却自荐枕席,与张生结合。
大约一个月后,张生准备前往长安,崔莺莺知道后避而不见张生。几个月后,张生重游蒲州,又和崔莺莺在一起生活了好几个月。之后张生因科举不中,留在了长安。张生写信宽慰崔莺莺,莺莺亦回复了一封极为动情的信,希望张生能像玉一样坚贞。不料张生却抛弃了崔莺莺,并发表了一番“忍情”之说。最终张生娶了别人,莺莺亦委身他人。有一次张生路过崔莺莺家,想亦表兄身份和她见面,但被莺莺拒绝了。
通过上文简述,不难发现故事中有三个转折点,其一为莺莺数落张生,其二为莺莺自荐枕席,其三为张生抛弃莺莺。其中第一个转折点是在情理之中的,因为崔莺莺此前不肯和张生见面,红娘亦说她“贞慎自保”。但崔莺莺自荐枕席和张生抛弃莺莺却极为突兀,其中缺少一个转变的过程。对比后世的西厢故事亦不难发现这一点,如王实甫的《西厢记》中崔莺莺的转变经历了一个较长的过程,张生最终也并未抛弃崔莺莺。
那么元稹为何宁愿选择突兀地进行转折,也不对转变过程进行交代呢?笔者认为,这是因为元稹的女性观和爱情观都较为矛盾,他对女性持着一种既赞赏又贬低的复杂心理,他虽对美好爱情心存幻想却最终让步于现实。事实上,崔莺莺自荐枕席和张生抛弃莺莺虽然在叙事上是突兀的,但在人物整体形象的刻画方面却起着承前启后的重要作用。
透过崔莺莺自荐枕席,看元稹矛盾的女性观
《莺莺传》中崔莺莺的整体形象无疑是正面的,她在未见张生之前“久之,辞疾”,初次与张生相会之时“端服严容,大数张”,在张生离开之际“宛无难辞”,在张生离去之后送玉环以表“坚润不渝,始终不觉”之情,在各自婚配之后“终不为出”拒绝和张生相见。元稹更是不惜笔墨,用了极大篇幅展示了崔莺莺那一封长信,足见元稹对这一人物的赞美之心。因此,崔莺莺自荐枕席似乎于情于理都说不通。
不过值得注意的是,崔莺莺自荐枕席虽然在情节上较为突兀,但在崔莺莺的整体形象的刻画方面却并不突兀。在崔莺莺出场之时,元稹这样写道:
常服睟容,不加新饰。垂鬟接黛,双脸销红而已,颜色艳异,光辉动人。张惊为之礼,因坐郑旁。以郑之抑而见也,凝睇怨绝,若不胜其体者。
不难看出,这段描写不仅仅是为了展现莺莺之美,更是为了突出这种美具有的诱惑力。尤其是“凝睇怨绝,若不胜其体者”,刻画出了莺莺娇柔无力、楚楚动人的样子。原本“内秉坚孤,非礼不可入”的张生在诱惑之下“惊为之礼”,最终“自是惑之,愿致其情”。这段描写实则给莺莺之美强加上了一种原罪,它扰乱了张生的心。张生之心“始乱”,承接其后的则是莺莺之行“始乱”,也就是莺莺自荐枕席的情节。
从张生之心“始乱”到莺莺之行“始乱”,其中既然有莺莺“端服严容,大数张”的情节,本也应该有莺莺受感动而转变的情节。元稹省略这一情节的原因其实也不难猜测,试想一个极度守礼的女子为什么会冲破理智的防线自荐枕席呢?必然是因为男子通过一系列行为展现出了自己用情之深,或如王实甫《西厢记》中思念成疾,或是继续写诗倾诉最终使得莺莺被打动。将这一过程交代清楚的话,那么诱惑人的就不是崔莺莺而是张生了,张生也就无法为自己“终弃”的行为开脱。
事实上,在张生首次离开莺莺之时,莺莺就曾这样说道:始乱之,终弃之,固其宜也,愚不敢恨也。这是在为之后张生抛弃莺莺埋伏笔。而在抛弃莺莺之后,张生则用了这样一段话解释自己的行为:
大凡天之所命尤物也,不妖其身,必妖于人。使崔氏子遇合富贵,不为云,不为雨,为蛟为魑,吾不知其所变化矣。
“尤物”一词与“佳人”不同,它其实蕴涵着贬义,暗指女性的美貌中隐藏着灾祸,也就是所谓的“红颜祸水”。张生还举了殷商和西周因女人而言的例子,以证自己“尤物不妖其身必妖于人”之说。联系莺莺出场之时对张生的诱惑及其自荐枕席的行为,不难看出,“尤物祸人”是刻画莺莺形象的一条主线。
这与莺莺贞慎自保、用情至深和坚守妇道的形象无疑是相互背离的,由此也可看出元稹矛盾的女性观。他一方面发现了女性的诸多优良品质从而赞美女性,另一方面又因“祸水论”或为自己开脱而贬低女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