稳定荆、益二州的局势后,刘备实施了法正的策划,北取汉中。汉中郡若是在曹军手里,巴蜀则一夜数惊,不得不取;取了,也可进逼关中,压迫关中的曹军,双方攻守的态势大为迥异。
之前刘璋跟张鲁闹矛盾,互相戒备,汉蜀间的栈道阁路均被破坏封死,一时难以整修。刘备所选的行军路线,是绕道武都郡,从汉中郡的西大门阳平关进攻,跟曹操取张鲁时相仿佛。
曹军留在汉中驻防的主将是夏侯渊,副将张郃、徐晃。
刘备在武都郡留下吴兰、雷铜二将,让他们扫荡武都郡的敌军,保护自己的后背,以防不测。曹操任命的武都郡太守正是杨阜。杨阜自从陇右驱逐马超,受伤,立下功劳后,被朝廷赐爵关内侯,先是领益州刺史,再拜金城太守,没有到任,转任武都。刺史的俸禄六百石,比太守的二千石要少得多,杨阜算是官符似火。
杨阜的郡兵没挡得住吴、雷二将,丢掉郡治下辨城,现在的甘肃成县西北。夏侯惇督二十六军驻守着居巢,曹仁防御樊城,都在跟敌国对峙,无法分身。曹操所能派出有资历,有名气而能镇抚方面的救援军主将,只剩下都护将军曹洪。
曹操对曹洪的独自领兵能力,颇为不放心,让辛毗和曹休参都护军事,相当于参谋长。曹操下教令说:
“昔高祖贪财好色,而良、平匡其过失。今佐治、文烈忧不轻矣。”
佐治,是辛毗的字;文烈,是曹休的字。曹操把曹洪比作贪财好色的汉高祖刘邦,希望的是辛毗、曹休两人能像张良、陈平一样,随时规劝他。曹操对曹洪的担心,是爱护,毕竟共过生死的兄弟,又希望辛毗、曹休能尽责,勉励一下。
辛毗是文职,当着议郎,做做曹洪的谋士,不算什么。曹休的祖父曹鼎是曹洪的伯父,对年轻时候的曹洪有过栽培之恩。曹操曾向别人称赞曹休说:“此吾家千里驹也。”对之期望很重。
曹休跟曹操的另一族侄曹真都是曹操重点培养的曹二代。曹休正做着骑都尉,率领着虎豹骑,派他参曹洪的军事也是锻炼。临行前,曹操又专门叮嘱曹休:
“汝虽参军,其实帅也。”
曹洪听到,对曹休也敢大胆放手,把军务都交给他处理决断,一是奉还曹鼎的情分,二是他也明智。
曹真是偏将军,作为部将也随着这次出征,但跟曹休差得远了些,心里对曹操不敢表示什么,对曹洪不免有些疙瘩。
建安二十三年正月,曹洪领着军马到武都准备攻打下辨城时,刘备又派来张飞和马超援助吴兰,他们带的兵并不多。马超在凉州还有些号召力,武都郡的氐人有一万多家响应造反。张飞他们把声势搞得很大,到处扬言要占领下辨城北边的固山,切断曹军的后路。
曹营的意见出现分歧,有要回身先打败张飞再说的,令曹洪很是狐疑。曹休坚持原议继续攻城,随便张飞他们闹腾。他的理由是,蜀军假如真的有能力反围曹军,一定隐密潜行,如此的大张旗鼓,只会是虚张声势,扰乱曹军。我们应该趁他们的兵力尚未集结时,全力打掉吴兰,下辨城陷落后,张飞自然退兵。曹休的意见,曹洪采纳。
城破,雷铜和吴兰的部将任夔战死,吴兰单身南逃,逃往阴平氐人强端的部落,被强端斩首,献给了曹军。
刘备夺得汉中后,武都郡孤悬。曹操让杨阜把武都阴平两郡的汉、氐百姓陆续都迁往陇右地区,以免资敌。强端和武都郡的氐人苻双一起迁出。
苻氏在五胡十六国的时候,建立了前秦国,强氏成为权贵,两家世代婚姻。至于苻氏的来历,史书有异同,同的是他们是从边地内迁的。汉末战乱,中原人口锐减,迁徙非汉人到内地,以作补充,也不能说是失误。失误的是后续政策和对政策初衷的理解,迁怒于人,很不厚道。
奇怪的是,史书记载张飞、马超退兵后,曹洪也裹足于武都郡不前,有一年的时间。唯一的军事行动是其间派遣已经升为中坚将军的曹真到长安,汇合曹操,或者是汇报工作。
曹操在这年的九月到了长安,他是优秀的军事家,不去亲临战地,只遥为呼应,不干预前线将军的临机决断权,可以理解。但曹洪的任务也许只是让他清除武都郡的蜀兵,防范进攻凉州?可张、马二将已去,曹洪最少可以牵制牵制刘备攻打汉中的力量。也许曹营过于相信夏侯渊有能力守护住汉中了。
建安二十四年正月,黄忠袭杀夏侯渊,曹军惶恐,临时推举张郃为军主。三月,曹操自斜谷入汉中,刘备赖在山上,拒不出战。相持两个月,汉中已成鸡肋,曹操拔出全军,退回关中,汉中为刘备所有。
临行前,曹操让曹真重回武都郡,将曹洪迎还至陈仓。
曹洪在攻取下辨后,曾举办酒宴,犒劳将士。酒酣时,曹洪让随营军伎表演,以助酒兴。军伎身穿细罗纱衣,脚踩着鼓,跳舞歌咏,一坐皆笑。座中杨阜愤然而起,怒责曹洪说:
“男女大别,国之大节,何有于广坐之中裸女人形体!虽桀纣之乱,不甚于此。”
随后振衣而出。曹洪赶紧让军伎退出,将杨阜请了回来,一坐肃然,静悄悄吃喝,只剩汤匙碰盏沿的声音。不过,醉卧沙场君莫笑,杨阜的行为,也太道学了些,责备的话,也太重了些。曹洪对有学问的人,很是尊重,这点跟张飞倒是相像。
曹洪是地方豪强出身,虽为将帅,免不得做些犯法的事。历代对地方豪强势力,都是打击的,不让他们坐大。东汉因为刘秀他们开国君臣本身都是豪强,对豪强虽有压制,一直压制不力。曹操父子也是头疼,尤其是跟随自己多年的兄弟。
曹操只有兖、豫州二州时,在许县挟天子,许县县令是满宠。满宠年少得志,曹洪的宾客在许县多次违法乱纪,有被抓获的,关在狱中。曹洪写求情信,满宠不理。曹洪找到曹操,曹操召满宠前来面见,满宠算定曹操要做人情,先杀了宾客,再去。曹操听说,大喜:“做的对呀,做的对呀。”
这个事例不好拿现在来套,现在是依法治国,事事讲法律,处处显文明。满宠这样的,算是酷吏,现在是绝迹的。当然,满宠凭别人的血,得到曹操的欣赏,以后跨行做军事,独当一面,最后做到太尉。
曹洪对宾客要求不严,还有一例。曾送桑葚干给曹操作军粮的新郑县长杨沛有功,事后曹操升他做长社县县令。汉代万户以下小县的行政长官,叫县长;万户以上的,叫县令。曹洪也有宾客的家在长社县,不肯照章纳税,杨沛先打折宾客的腿,再杀死。
曹操也是欣赏杨沛,让他做好几个地方的太守。很不幸的是,他跟一位将军争斗,没赢,受到剃光头,做苦役五年的惩罚。
服刑期间,邺城出了很多违法的事,多是有背景的,曹操慨叹没有像杨沛一样的能吏,去治理一下。手下会意,推荐杨沛,杨沛从囚犯直接做邺令。曹操赐给杨沛十个奴仆,百匹绢,既是鼓励,也是回报当年的桑葚干。
曹洪跟刘勋听到,立马派人回邺城,让宾客都规矩些。
杨沛以后做到京兆尹,到了曹丕当皇帝,要拉拢世家大族,不再需要酷吏们,像杨沛这样只会一种手艺的,只能有个散官当当,俸禄很低。
杨沛得罪人太多,也没人援引他,他自己又不以腐反腐,洁身自好,年老多病,没有医保,连房子都是住在儿子家。以后开荒些地,在地旁搭个小草棚,妻子冻饿不堪。他病死时,还得靠亲友帮忙丧葬。
刘勋和曹操是老友,反董卓时,他随着袁术,以后跟到淮南做将军。袁术利用孙策替他打地盘,说是取下庐江郡,便让孙策做庐江太守。孙策打了下来,袁术食言,派的是刘勋。
孙策一再被袁术欺骗,想办法脱离了袁术,独自去江东发展。等袁术败散,刘勋还继续做他的太守,孙策已经全有江东,打起刘勋的主意。他骗刘勋庐江境外有粮食好抢,刘勋轻信。
孙策趁虚而入,夺了庐江,刘勋无家可归,投奔老朋友曹操。曹操念旧情,让他做平虏将军,但不给他兵带,吃份粮饷而已。刘勋打仗不行,拉关系有门路,仗着他的资历和跟曹操的旧情,很是弄些好处。
他犯法的把柄被人抓住不少,也许曾仗着不分你我,妄议过曹操,被人告发,刘勋被诛杀。跟他平时拉拉扯扯的,也都受到处分;拒绝他的,得到曹操的表扬。
曹洪犯的错比刘勋多,曹操在世时,对他是睁只眼闭只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