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年轻时,偶读蒲松龄的诗文,他最欣赏的不是《聊斋志异》,而是蒲松龄一句感慨之言:“君子搏小人,犹如赤手搏猛虎。”
因缘际会,当时还是一介寒儒的高士奇,有幸亲耳听到了康熙的这番议论,回到寓所,他便迫不及待地在日记中记下一笔:“盛世就要来了!”
高士奇乃一代奇人,他之所以激动感叹,皆在于他极明白一个亘古不变的道理,“亲君子、远小人”是盛世根基。透过年轻康熙对蒲松龄的议论,他看到了康熙的圣君之相,君子难斗小人,这个道理太残酷,太现实了,唯有强烈彻骨地体会,方能真正保护君子,善待君子,远离小人,惩治小人。
乾隆二十五岁继位,康熙议论蒲松龄,大概也就是这个岁数,但比起康熙的圣君之资,乾隆就显得肤浅多了。照着标准帝王教育培养出来的乾隆,对自己的智商很自信,帝王心术也能运用自如,因此,登基之初,他认为治理天下很容易,没什么难的!殊不知,为君之道,一旦自以为是,那就离“亲小人、远君子”,败基毁业,不远了。
幸运的是,在这一具有分水岭意义的重要时刻,有一位历经三朝的直臣站出来,给乾隆敲了一记响亮的警钟。
这位非同寻常的直臣,就是孙嘉淦。
说到孙嘉淦,坊间流传着一则轶事——
乾隆十二年,孙嘉淦告老还乡。
因为为官清廉,几乎没有家财,孙嘉淦为了避免亲朋私议,说他辛苦无用,攻击乾隆不善待三朝元老,回乡时便带了十几个箱子,伪装出家财万贯的样子。
朝中小人见状,以为抓到把柄,连忙上奏乾隆,弹劾孙嘉淦表里不一,实为贪官。
乾隆智商不低,但寡恩多疑,接到小人弹章,他立即派人在半道截住孙嘉淦,大有搜查问罪的架势。
孙嘉淦从容打开箱子,乾隆探身一看,顿感惭愧不已。
原来箱子里装的都是砖头,根本没有财物。
为了化解尴尬,也为了给自己铺就台阶,乾隆随后以甚为感动的姿态,用真金白银替换了孙嘉淦的砖头。
有人评论,孙嘉淦此举,实为变相进谏,也是老臣退隐时留下的一片苦心。
现如今,知道孙嘉淦的人不多,更少有人知,乾隆登基之初,他上的那一道《三习一弊疏》,被誉为大清“奏议第一”。
此道奏疏,真有这么厉害吗?
咱们不妨来简略品读一番——
孙嘉淦说,千百年来,即使是中人以下的庸主也知道一个道理,“治乱之机,转于君子小人之进退;进退之机,握于人主之一心”,但千百年来,中人以下的庸主在明知道理的前提下,却又总会犯亲近下人,远离君子的错误。
明知却犯,这究竟是为何呢?
孙嘉淦说,这都是因为寻常之人很容易染上“三习”,而“三习”最终又会导致“一弊”。
第一习:“人君耳习于所闻,则喜谀而恶直”——人的耳朵天生喜欢听好话,厌恶那些逆耳忠言。
殊不知,赞美听多了,就只能听赞美,渐渐地就会不自觉地拒绝别人的建议,再后来就会厌恶那些木讷不会奉迎的人,长此以来,赞美称颂水平不到位的君子就会不受待见,遭到冷落,这就是“耳习”的结果。
第二习:“目习于所见,则喜柔而恶刚”——人的眼睛天生喜欢看柔顺的,厌恶刚强的。
殊不知,谄媚看多了,就习以为常了,渐渐地刚正不阿的人就会被排斥,接着就会疏远那些正直自守的好人,到了后来,眼里就再也容不下不屑于谄媚的正人君子,这就是“目习”的结果。
第三习:“心习于所是,则喜从而恶违”——人的内心天生喜欢被别人肯定,厌恶别人违背自己意愿。
殊不知,总看到自己长处,不见自己短处,久而久之就会认为自己永远正确,想做的事不可能有问题,最后就会演变成狂妄自大,乱发号令,这就是“心习”的结果。
读孙嘉淦的“三习一弊”,有一个鲜明的启示,昏庸、恶俗,往往是不自知的,这跟你智商多高,情操多好,没有任何关系。人性使然,只要坐上高位,拥有了权力与地位,感觉越好,结果可能越糟糕。
另外,蒲松龄所言,“君子搏小人,犹如赤手搏猛虎”,是千真万确的。
人的“三习”,天生就是饲虎而不自觉。
所以说,亲君子,远小人,空谈毫无用处,唯有看到根本,开出真药方,才是真知灼见。
孙嘉淦此道奏疏厉害,除了看到根本,还有一点也是厉害,他为乾隆开出了药方。
孙嘉淦的药方就三个字:不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