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钟鸣鼎食之家,书礼簪缨之族,贾家向来不肯在排场上松懈半分,故而,虽区区几房人丁,但合府上下算来,竟有几百人之多,宝玉在神游太虚幻境时,见那“薄命司”仅有十二位女子便心生疑惑“都说金陵极大,怎么才十二个女孩子,但我家就有几百个女孩子呢”。
宝玉所称,并非虚言,单单贾母一人,月利一两的大丫头就有八个,更别提屋里那些二等丫鬟,下等丫鬟和婆子们。而宝玉的怡红院,算下来亦有十几个丫头,真真花团锦簇,魏紫姚黄。
而在这花丛中,晴雯是最显眼的那一朵。晴雯的俊俏是公认的,资深颜控贾母就曾说过她的模样“这些丫头多不及她”,袭人更称晴雯被撵也许是“太太觉得她长得好,未免轻佻些”,王熙凤更称“若论这些丫头们,共总比起来,都没有晴雯生得好”。
晴雯原是赖大买来的丫头,是奴才家的奴才,后来被贾母所喜,便献给了贾母,贾母又将其与了宝玉,做的是“将来只有她可服侍宝玉”的打算,也就是放着给宝玉做姨娘,晴雯能从一个伶俜孤儿成为豪门贵族的准姨娘,更多靠的是一幅俏丽容貌。
可是,或许因为这几年的路走得太顺了,晴雯的脾气不大好起来,在大观园,她得罪的人最多,莫说是坠儿、小红、麝月袭人这些丫头,连宝钗、黛玉、宝玉这些主子,她也不曾放在眼里,这样的晴雯,当年在贾母屋里怎么就被宠爱呢?大抵是到怡红院,知道贾母的意思,打定了“横竖将来在一起(和宝玉)”的主意,才敢如此放肆起来。
晴雯洁身自好,这是不可否认的,在第三十一回,宝玉邀其一起洗澡,晴雯忙摆手拒绝,并扯出了前段时间碧痕花了两三个时辰打发宝玉洗澡的奇闻,笑作一团。洗个澡如何就花了两三个时辰?明眼人一看便知怎么回事。在贾母,被丫头们视为最好出路的要么是到时间被放出去,还了自由身,脱去奴籍。要么就是成为主子的姨娘,成为半个主子,就像王熙凤说的“凭她是谁?不都想巴高望上的,放着半个主子不做去做奴才?”。
所以,在怡红院当差的丫头们,是最接近梦想的一群人,许多人亦曾为“梦想”拼过一把,除了碧痕,还有小红,更有袭人。
对于袭人和宝玉那些鬼鬼祟祟之事,晴雯是嗤之以鼻的,并几次当众挑了出来,袭人也只是气得无可奈何,但明显恨意深种。可偏偏这样的袭人被王夫人所欣赏,晴雯更是不服了。
袭人已经被王夫人暗地里提拔,人事关系从贾母处偷偷撤掉,转成王夫人自己人,每月领二两一吊钱的银子,妥妥姨娘的待遇。这对晴雯而言是莫大的威胁,毕竟根据贾母的意思,自己才是宝玉的姨娘啊,故而晴雯对这个王夫人,也有意见了。
在第三十七回,秋纹因谈起为宝玉给王夫人送桂花,被王夫人赏了两件衣服的事儿洋洋自得,晴雯见后便啐“那是别人捡剩的才给你”,秋纹便称:
“凭他给谁剩的,到底是太太的恩典。”晴雯道:“要是我,我就不要。若是给别人剩下的给我,也罢了。一样这屋里的人,难道谁又比谁高贵些?把好的给他,剩下的才给我,我宁可不要,冲撞了太太,我也不受这口软气。”
这句话,自然也是晴雯自尊的表现,晴雯一直有种先进的平等意识,这在多处细节均有体现,而在这种意识的前提下,又加上对袭人和王夫人鬼鬼祟祟的交易,晴雯便口不择言起来,当然,晴雯认为她说完这句话就过去了,可她不知,因为这句话,自己后来被王夫人狠狠羞辱了她。
大观园抄检后,王夫人将她摧花折柳之手伸向了怡红院,芳官。四儿被撵,躺在病床上四五日水米不曾粘牙的晴雯,亦被架了出去,而除了将晴雯撵出园子,王夫人又加了一个惩罚,原文:
王夫人吩咐,只许把他贴身衣服撂出去,余者好衣服留下给好丫头们穿。
一黄花大闺女,王夫人竟要她衣不蔽体的出去,只给了晴雯贴身衣物,这是王夫人吝啬吗?并不是,她撵芳官时,是吩咐别人“将她的干娘唤来领她出去,把她的东西一概给他”,是完全不同待遇。所以,王夫人不给晴雯带走衣物是故意的,而促使她愤恨到如此惩罚晴雯,就是因为晴雯早年的那句话“别人剩下的我不要,宁可冲撞了太太,也不受这一口软气”,谁知怡红院有着王夫人的心耳神意呢?这句话到底落在了王夫人的耳边,以致晴雯被撵时,只能受此羞辱。
所以,隔墙有耳,晴雯到底吃亏在快言快语,心地单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