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部每句话都有意义的伟大作品,“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的《红楼梦》,其中的故事及人物至今仍让人常看常新。
里面有许多异常出彩的情节,像黛玉葬花、晴雯撕扇、金钏投井、宝玉出家等,这些高潮背后也总是千丝万缕,令人回味无穷。
而提到其中的金钏投井,被贾政知道后更是引发了全文仅有的一次详细描述的宝玉挨打。
了解前因后果的读者都很能理解贾政动怒的原因,直接原因当然是听到贾环举报宝玉在王夫人房里骚扰金钏,被王夫人看到,金钏被打骂了赶出去,后投井自杀。
还有一个原因是刚好忠顺王的人过来向宝玉询问蒋玉菡的下落,和政敌搞冲突,也是大忌,加上平日就不喜宝玉不爱读书,对他总溺在女人堆里不满。
累积的怒加新闯的祸,就爆发了。但是细想,这个怒也是动得过大了,的确是在往死里打。
贾政是如此暴戾的父亲吗?也不是。
而且,在贾环告发后,他没有怀疑,也不过问宝玉或王夫人,直接定罪。这里是故意制造高潮吗?当然不会,或许可以代入贾政来看这件事。
初看贾政,会把他放在反面人物的位置上,和宝玉的真实相反,贾政代表的是封建道德的虚伪,他不苟言笑、严肃乏味,只会要求宝玉积极读书考取功名。
但再深入了解,又会发现贾政的复杂性,他的确是“假正经”,他走的是传统封建礼教最正统的道路,而这也是源于他的身份。
贾政并不是长子,上面还有个哥哥贾赦,但由于不可说的原因贾赦只能继承爵位,贾政就继续了爵产并且有官职,加上他也是贵妃的父亲,所以在荣国府除了贾母就是贾政地位最高。
作为老贵族的代表,贾政的确做得很规范,从小就好读书,为人正直,谦逊厚道,还要重振家族的兴盛,所以对于要继承的下一代,自然倍加严厉。
但贾政的正经却是带有点假的,在和文客参观大观园时有透露,他欣赏潇湘馆,对蘅芜苑嗤之以鼻,黛玉和宝钗是对立面,一个脱俗一个世故,这里就反应了贾政潜意识的立场。
文中也表现过贾政对黛玉的欣赏,对其才华的认可,可见其内心也有一片类似宝玉那样诗化的追求。
还有,细想贾府没落的原因,可以推测和贾雨村有关,而贾雨村是搭上贾政这条线才得以在官场腾飞呀,可见贾政的手腕有限,这点又显得他没那么“入流”,所以也是假正经。
在贾珠去世的背景下,荣国府的下一代继承重担落在了宝玉身上,而宝玉却是那么不正经,贾政自然不满,这也导致了他们父子关系一向紧张。
而且贾政要求宝玉要通过科举考取功名,作为贵族明明也有其他方式,但他只认准读书作文章的本事,将自己的理想转移到儿子身上,迂腐正经。
宝玉是璞玉,不被封建礼教制约,可贾政不是,他只能当个假正经。
而再回想宝玉挨打的情节,还有一位值得注意的人物,王夫人。
贾政和王夫人之间的感情,也是万般复杂,他们是两大家族的联姻,王夫人的哥哥王子腾官位极高,这里也牵扯到很多利益相关,也牵制着贾家。
还记得最后一次聚会贾政很难得地讲了个低俗的笑话,讲舔老婆酸脚的,暗示被老婆压制。
其实在前文很少有正面提到王夫人对贾政妻管严,但对比同样是贾府和王府联姻的贾琏和王熙凤,就明显多了,凤姐儿也多次提及她王府有钱也有权。
加上王夫人其实阵势也是挺强大的,除了凤姐是她侄女,还有薛姨妈一家,都住在贾府,这自然就形成贾府与王府两支派系对立。况且贾府由王夫人和凤姐管家,不可不顾忌。
还有一点隐隐透露的细节,王府的人都没啥墨水,像王夫人不善吟诗作对,凤姐儿甚至嫁过来前还不认字。而贾政是好学之人呀,也喜交文人,这方面也是二者的矛盾。
这样说或许有点残忍,把两公婆说得很对立,但在大家族来说,就是这样的,还是血缘亲啊。
金钏投井是导火线,金钏是王夫人的丫鬟,贾政这里自然是气王夫人没有好好管教宝玉,也没有好好安抚下人,处理不得当。
更严重的是蒋玉菡这件事,蒋玉菡是忠顺王府戏班的名角,也是有点圈养意味的男宠,宝玉接触到这样的圈子,这狠狠踩到了正派规矩的贾政的雷区。
再有,贾政也不喜官场斗争,和忠顺王有牵扯,自然也是不爽的。
那这个关系宝玉是怎么接触到的呢?这前面也有提到,是薛蟠。
宝玉被打后薛姨妈和宝钗也责骂了薛蟠,薛蟠还喊冤了。这里也证明了,不用明说大家都知道贾政痛下毒手是有怪罪他交友不慎的意味在,也是在警示那条人脉关系。
所以这两件事都是和王夫人有关,特别是第二件事,你们王府要拉拢误导我的宝玉啊,怎么能忍?但又不能直接对王夫人发脾气,就只能把恨都发泄在宝玉身上了。
贾政其实是疼宝玉的,他们的关系也不像表面那么陌生,像大观园的题词,最终还是采用宝玉的,他内心还是很骄傲宝玉的才华的。
可是身不由己啊,在外必须假正经,在内又没啥参与感,加上贾母溺爱宝玉,作为大家长,他也没有完全的话语权。
这种人到中年,背负隐忍了太多太久,累积到一定程度,就爆发了。
里面有对儿子不成材的痛惜,也有对现状无能为力的懊恼,而且贾政这样痛打宝玉,也只是让他更处在对立面上,没人可以理解他。
贾政在全文里总有一种大家长的视角在,某些时刻他总能感受到一些预感,曹雪芹有意给他一个敏感的忧患意识,但这也只能增添他自我审视的悲剧感。
痛打宝玉最后是贾母出面,贾政下跪认错,宝玉总有贾母的保护,其他人看了也只会想这又有什么用,大厦将倾,无力挽尊,贾政或许也是看清楚了,才这么动怒。
说到最后,再看贾政这个人物,也是复杂又多面。在红楼十二金钗的悲剧外,贾政又何尝不是一个封建传统教条的牺牲品呢?
真真是“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