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恨,是气急了。
你要非说是恨,那就是“恨铁不成钢”吧。
宝玉的确是犯了很大的错。但是你别说,如果是贾环犯了同样的错,我打赌贾政不会气得这么厉害。贾珍、贾琏犯的错更多更严重,也没见贾敬、贾赦气成这个样子。
贾政对宝玉,是寄以厚望的。别说贾政了,连贾家老祖宗宁荣二公,也说“惟嫡孙宝玉一人,……聪明灵慧,略可望成”呢。他是贾府唯一的希望。
又有人要抬杠了:“宝玉是唯一的希望,你把贾琏放到哪里去了?”嘿,这里说的是人才,不是继承爵位的顺序。贾琏有时候多少有点儿正义感,也有普通人的感情,但他的才干实在太差,比王熙凤都“倒退了一射之地”呢。你还能指望他中兴贾府、再创辉煌?
别说贾琏,就是好学上进的贾兰,性格过于寡淡,“是个省事的”。他将来可能有穿“紫蟒”、“胸悬金印”的一天,但是只会“独善其身”,而不会对族人施以援手。贾兰的成功,是他个人的成功,跟贾府这个集团没有关系。
相比于贾琏贾兰,宝玉的聪明是足够了,缺点在于主观性:他对“为官做宰”是毫无兴趣的。不过人的兴趣是可能改变的,真到了“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的时候,还能坚持“不改其乐”的,也只有颜回等少数几个人了。
宁荣二公也好,贾政也好,希望贾府能够复兴,当然就会把希望寄托到“聪明灵慧,略可望成”的宝玉身上。
于是听说宝玉“流荡优伶,表赠私物”、“荒疏学业,淫辱母婢”的时候,贾政就会气得失去理智,甚至想把宝玉打死。如果同样的罪名,换到贾环身上,贾政还不至于如此生气——一个“人物委琐,举止荒疏”的孩子,再怎么“流荡优伶,表赠私物”“荒疏学业,淫辱母婢”,也不值得惊奇。
但是像宝玉这样两府一支的唯一希望,他有一点点的瑕疵,都是关系到阖家前途命运的大事。何况是“流荡优伶,表赠私物”“荒疏学业,淫辱母婢”这些大罪?
这些大罪,足以毁了宝玉、“一生的声名品行岂不完了”。而宝玉毁了,宁荣二府的未来希望也就没了,贾政的平生追求奋斗也将毫无结果。
就像绝望的母亲自杀前会先杀掉疼爱的儿女一样,贾政也是这么想的:“反正一切都毁了,还留着宝玉干什么?不如打死他,一了百了。”
当然,这还只是一时之气,等缓过来,贾政也会灰心,“自悔不该下毒手,打到如此地步”。之所以会有此“灰心”,因为希望总是无穷的,连贾政也会重新生出希望,希望宝玉将来有一天幡然悔悟、走上正途。
毕竟,贾政还不够了解他的儿子。他不知道他,宝玉是真的“不改其心,不移其志,不毁其节”、饿死也不肯“仕途经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