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要问,在贾府里谁是第一才子,自然非贾敬莫属。他是贾府里唯一的一位高级知识分子,但他却弃官不做了,转而一心修道,争做隐士。贾敬的所作所为对贾府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
想当初,宁国公贾演、荣国公贾源两兄弟出生入死,立下战功才创下贾府这片基业。贾府的子孙们跟着沾了祖宗的光,有了爵位可袭。但随着帝王基业的稳固,在太平盛世,英雄逐渐无用武之地,马上得天下的那把战刀也变得生锈了。
贾府若想在太平盛世继续赢得圣恩,势必要进行一场大刀阔斧的改革。对于这个问题,到了贾代化这一代便意识到了,于是贾府第四代子孙的名字皆从文,以铭其志,并且还在府内创建了家塾。在家族的精心栽培下,贾府终于有一人脱颖而出,这个人就是贾敬,他中了进士,这对贾府来说,可谓天大的好消息。
然而之后的贾敬却叫所有人失望了,就在他前途大好的时候,却突然选择了激流勇退,两手一摊,去过随心所欲的生活了。于是,他的罪孽也就浮出了水面。
在小说中这样描述没了贾敬的宁府:如今敬老爹一概不管。这珍爷那里肯读书,只一味高乐不已,把宁国府竟翻了过来,也没有人敢来管他。贾蓉就更不用说了,比他爹“更上一层楼。”
贾敬作为贾府长子,他在逃避责任的同时,面对贾府的烂摊子,难道他心里就没有愧疚吗?他内心的真实想法又是什么呢?
贾敬选择入道修仙,这本身就暗含了他对贾府的愧疚。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他试图通过自身修行,以达到为贾府祈福的目的。这种自欺欺人的做法,颇有一番伪隐士的味道。
鲁迅说过,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隐士与猛士相比,所谓的“隐”,实际就是一种逃避,或者是一种“以退为进”的手段,更或者是不得已之下的无奈选择。
那么贾敬的半隐属于哪一种呢?在小说中有这样一个细节,贾敬过寿辰却着急刻录一篇文章:《阴骘文》,叫印一万张散人。
《阴骘文》的全名叫《文昌帝君阴骘文》,其作者就是文昌帝君,也就是我们常说的“文曲星”,他是中国文化史上信仰最为广泛、影响最为深远的神。他主宰着人间功名利禄、文运科名,是广大文人儒士的偶像。
文曲星虽然隶属于道教系统,但他并不传播道术,而是劝人广行阴骘,提高道德修养。因此,《阴骘文》与《太上感应篇》、《关帝觉世真经》等都是在社会上极为流行的劝善书。
贾敬要印发一万份《阴骘文》去散人,这展示出了他的赎罪心理。自己选择避世,却要求别人积极上进,这是很矛盾的。在贾府,对于儿子贾珍的行为,贾敬不可能不知道,所以,贾珍能不见父亲就尽量避开。
比如贾敬生日时,贾珍都不敢露面,派贾蓉去见贾敬,而且还让贾蓉委婉转达自己不去的理由:
你留神看太爷喜欢不喜欢,你就行了礼来。你说:‘我父亲遵太爷的话未敢来,在家里率领合家都朝上行了礼了。
这说明贾敬与贾珍的父子关系并不好,贾珍不学无术,他自知入不了父亲的眼,所以总是处于躲避状态,而贾敬实际上也不愿见这个没用的儿子。他们父子间的关系,与贾政和贾宝玉的父子关系有异曲同工之妙。贾政对贾宝玉的管束,也是从严格到宽松,最后撒手不管。
所以,在贾敬和贾宝玉的心中,都有着对无力改变现实的无奈,都试图通过归隐来实现心中所追求的理想世界。
贾敬导气之术,总属虚诞,更至参星礼斗,守庚申,服灵砂,妄作虚为,过于劳神费力,反因此伤了性命的。如今虽死,肚中坚硬似铁,面皮嘴唇烧得紫绛皱裂。
贾敬为了成仙,不惜以身犯险,猛吃丹药,终至中毒身亡。贾敬修道很勤奋,天天修炼,参星礼斗,守庚申,服灵砂,一样也不落下。他为何如此着急得道成仙呢?只有一种解释,就是为了让贾府早一点起死回生,达到“鸡犬升天”的局面。
由此可见,贾敬的半隐涵盖了隐士们所有的愿望,同时也承担了所有的矛盾。他想以退为进寻求一种柳暗花明,但即使宾天,也未能实现此愿,这不仅是贾敬的悲哀,也是贾府的悲哀。
曹雪芹著书,地名人名爱以谐音寓意,贾敬这个人名,本身也充满了讽刺。曹雪芹利用谐音,将贾敬的命运与明朝嘉靖皇帝绑定在一起,从历史的角度,早已暗示了贾敬的结局。
不少学者认为,明朝之中衰,实自嘉靖帝始。嘉靖好道,深居内宫,不理朝政,弄得百姓不“嘉”,边疆不“靖”,特别在广东、福建沿海虚防,倭患频繁,流寇遍野。
在成仙的路上,嘉靖一路狂奔,从16岁起迷上道教,一生不能自拔,甚至为此还差点被宫女谋杀。嘉靖长年服用丹药,至死时也是肚子坚硬如铁,与贾敬如出一辙。
更为相似的是,嘉靖因好道,让年仅四岁的太子监国处理政务,而自己则在“采阴补阳”的道术中向天国飞升,把国家搞得“嘉靖嘉靖,家家皆净”。贾敬也是如此,他把爵位扔给了儿子贾珍,对于家中事务一概不管,自己还跑到城外和道士们胡孱。
最终,他们都得到了同样的结果,那就是,自己成“仙”了,国衰了家落魄了。由于贾敬的不作为,在宁府引发了剧烈的地震,那就是后世子孙的祸乱,比如贾珍、贾蓉之流,因上无父母约束,下无治世之才,终日沉浸于淫乐之中,将宁府幻化为一片情海。
柳湘莲对宁府有一句经典评价,说宁府除了那两头石狮子干净,只怕连猫儿狗儿都不干净。所以,在小说中,我们看到贾珍贾蓉父子身上诸多的淫逸事件,比如贾珍与秦可卿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关系,贾珍贾蓉与尤二姐、三姐不伦不为的相处模式,等等。
宁府何以沦落到如此地步,自然贾敬是脱不了干系的。因此,曹雪芹对贾敬进行了无情的指责,而且非常严厉。他把贾府衰落的罪责归结到了贾敬头上,将其视为家族的头号罪人。因此有了,在《终身误》中,曹雪芹说:箕裘颓堕皆从敬,家事消亡首罪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