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论民族气节,文天祥算是每个中国人心中最具代表性的人物了。我们学过很多他用以明志的诗句,深以感佩。那么,他都经历过些什么呢?
文天祥身处南宋末年国势倾颓之际,官至宰相。当时,蒙古军所到之处片甲不留,南宋多处守军投降。文天祥拼尽力气保卫逃亡中的南宋小朝廷,仍难免于被俘的命运。最后亲眼看着崖山海战南宋十五万军队全军覆没,南宋彻底灭亡。
随后他被押解到元大都,开始了生命中最后四年的囚徒生活,这同时也是他盖世的气节在中国历史上响传的四年。
元世祖忽必烈找人劝降文天祥,希望文天祥做他的臣子。
第一个出场的人是投降元朝的前南宋的状元宰相留梦炎。留梦炎,看资历他与文天祥是那么一致,元朝觉得他们会很有共同语言。只是留梦炎在临安将破时选择了逃跑。两人相见,文天祥身着南朝衣冠,面南而坐,意示绝不向元朝屈服。留梦炎则一身元朝高官的服饰,早成了异族的鹰犬。
文天祥戟指喝骂──“你好歹是一个状元宰相,有何面目去见江东父老?!”留梦炎绝无羞愧,大恨而去。
第二个来劝降的人让文天祥痛断肝肠,居然是被降封为瀛国公的宋恭帝。
文天祥让宋恭帝坐下,自己面北跪拜,痛哭流涕,连称“圣驾请回”。姓赵的少年人在慌乱局促中不知说什么好,只好无奈离开。
这之后,元朝一时想不出还要由谁来劝文天祥,最后来的是元朝的重臣平章政事阿合马。这次要来硬的了。
阿合马直接命令文天祥跪下。文天祥冷笑,南朝宰相为何要跪北朝宰相?阿合马倍加趾高气扬,问道:“何以至此?”你一个南朝宰相,怎么到我北朝宰相的地盘来了?既然输了土地,那就等同于输了地位。
文天祥愈发傲然:“南朝若是早日用我为相,北人到不了南,南人更不会到北方。”阿合马冷笑,提醒文天祥他手握生杀大权。文天祥得其所哉:“亡国之人,要杀便杀!”这正是他所求之不得的。阿合马悻悻然走开。
文天祥被关进了土牢,简陋、肮脏都不足以形容这种囚室里的生活。蒙古人的用意非常明显,他们不信以软弱著称的宋人中变节最多、例来最软的文人能挺住生活的折磨,尤其是文天祥从前的生活以奢侈舒适著称。
不久后,元朝宰相孛罗提审文天祥。困苦之后加以威临,蒙古人不信文天祥不屈服。文天祥见孛罗,长揖不拜。孛罗立即大怒,同样情形下,阿合马只是言语调侃,孛罗命令士兵强按文天祥下跪。
元朝士兵们“或抑项,或扼其背”,文天祥始终不屈。他昂首高言──“天下事有兴有废,自古帝王将相,灭亡诛戮,何代无之!我文天祥今日忠于宋,以至于此,愿求早死!”
孛罗见硬的不行,又自恃汉学功底深厚,可以在言谈中压倒文天祥。
他问──“汝谓有兴有废,且问盘古至今日,几帝几王,一一为我言之。”文天祥不屑,这种小儿科问题不值一提──“一部十七史,从何处说起?吾今日非应博学宏词、神童科,何暇泛论。”孛罗更加不屑,直指问题中心──“汝辈弃德皇帝,另立二王,这是忠臣所为吗?”文天祥正色回应──“德失国,不此之时,社稷为重,君为轻。另立二王,为社稷计,当然是忠。”孛罗一笑,满是讥讽──“汝立二王,竟成何功?”
这一句问得文天祥不由得悲怆,数年间流离逃战艰辛困苦,真的是一无所获吗?他黯然自问,很快昂然回答──“立君以存社稷,存一日则尽一日臣子之责,何言成功!”
孛罗得意了──“既知其不可,又何必为之?”文天祥忍不住泪下沾襟──“譬如父母有疾,虽不可疗治,但无不下药医治之理。吾已尽心尽力,国亡,乃天命也。今日我文天祥至此,有死而已,何必多言。”
有人提议,文天祥越是忠贞,就越要降服他。这会对新国家有极大的推动作用。至于如何降服,优待、威吓、劝说、困苦都用过了。当是时,似乎只有继续困苦还能有效,于是文天祥被押回到土牢。
从这时起,这座土牢是文天祥两年多时间里的囚室。文天祥在这座低矮潮湿的土牢中备受折磨,每个人都认为他会痛苦,可事实上痛苦与折磨有时并不是一回事。
文天祥用诗歌记录了这段生活,那就是名传千古的《正气歌》。
“时穷节乃见,一一垂丹青”!他的节气,天地可鉴。
文天祥恪守忠义,置个人生死于度外,于困顿斗室中甘之如饴,自觉除死无大事,却不料世间仍有扰乱其心神之事。
他忽然接到了长女柳娘的信。信中得知,失踪三年多的妻子儿女都在大都城中,被元人禁锢。这封信很明显是暗示他,如果投降,全家安好;不降,后果不可言。文天祥必须要在骨肉亲情与忠义名节之间做出选择,这是何等艰难痛苦。
文天祥在回信中写道:……人谁无妻儿骨肉之情,但今日事到这里,于义当死。可令柳女、环女好做人民,爹爹管不得。泪下哽咽,哽咽!
于是时,文天祥彻底抛弃了一切所珍爱的,他是南宋的宰相,他治下的无数人民都在战火中失去一切,他不想在这方面例外。
文天祥的决心让元朝绝望。
1282年的年底,河北地区有数千人起义反元,起事者自称南宋幼主,要去大都劫狱救出文丞相。这件事成了文天祥的催命符。
文天祥知道最后的时刻终于到了。
文天祥对元朝只有负面作用,再留已经无意义。终于,忽必烈下令公开处斩文天祥,下令之时他犹自叹息──“好男子,惜不为我用!”
刑场上,文天祥身着南宋衣冠,憔悴清瘦,多年的土室囚禁让他的方向感彻底丧失,他向周围的百姓询问哪里是南方。
有人指给他,他重整衣冠,向南方他的故国,他的国都,他的皇帝的方向跪拜。最后一次向心中的坚守致礼之后,他索取纸笔,留下了一首诗。
昔年单舸走淮扬,万里逃生辅宋皇。
天地不容兴社稷,邦家无主失忠良。
神归嵩岳风云变,气入烟岚草木荒。
南望九原何处是,关河暗淡路茫茫。
写毕,他向行刑的刽子手说:“吾事毕矣。”从容就义,时年仅47岁。
他死后,有人在他的衣袖间发现了一张纸,那是他的绝笔书。上面写着非常简单的几句话,这几句简单的话,在其后数百年间,成为无数坚持本我、抵御外侮的汉家子孙的座右铭:
孔曰成仁,孟曰取义,唯其义尽,所以仁至。读圣贤书,所学何事?而今而后,庶几无愧!
一个人,要活到至死无愧,是多么的不容易……他做到了!
谁说宋人无节气?他就是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