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窦婴之死,很多人一定会说他是个好人,为了朋友两肋插刀,如果不是结交了灌夫这个草包,恐怕还不至于落得个身首异处的悲惨下场。但是政治斗争那有什么道理可言,只要能够达成自己的政治目的,什么样的手段都是使得出来的。窦婴只不过是政治斗争的牺牲品罢了,从他一出场就已经很明确,他政治觉悟不高,根本不适合搞政治斗争,一辈子总是被人利用,而最后他成为了一枚弃子,却为汉武帝发挥了巨大作为。为什么这么说呢?且听我娓娓道来。
梁孝王者,孝景弟也,其母窦太后爱之。梁孝王朝。因昆弟燕饮。是时,上未立太子。酒酣,从容言曰:“千秋之后传梁王。”太后欢。窦婴引卮酒敬上,曰:“天下者,高祖天下。父子相传,此汉之约也。上何以得擅传梁王?”太后由此憎窦婴。窦婴亦薄其官,因病免。太后除窦婴门籍,不得入朝请。——《史记·魏其武安侯列传》
窦婴是窦氏族中为数不多的能人,其他人大多数往往仰仗着窦太后的权势无法无天,对窦太后唯命是从,只有窦婴是个例外,他反对无为而治和黄老之术,而是推崇儒学,因此很对汉武帝的胃口。窦婴不会说话是出了名的,窦太后喜欢自己的小儿子梁王刘武,而恰好汉景帝也没有立太子,于是在一次酒宴中,窦太后提出,汉景帝百年之后,可以让弟弟刘武继承大位,汉景帝当时喝醉了,随口便说:“是的,母亲,到时传给我弟弟好了。”大臣的没人敢说话,但窦婴却说:“这怎么能行呢?天下是汉高祖的天下,子成父业是大汉的规矩,陛下怎么能传位给梁王?那不是坏了规矩吗?”窦婴的做法,让窦太后十分讨厌他,窦婴也算知趣,便称病离开了朝堂,窦太后把窦婴从窦氏族谱里给删除了,意思很清楚,你就不是窦氏子孙,既然反对我,以后也不要想有什么出头之日了!
孝景三年,吴、楚反。上察宗室诸窦毋如窦婴贤,乃召婴。婴入见,固辞谢病不足任。太后亦惭。于是上曰:“天下方有急,王孙宁可让邪?”乃拜婴为大将军,赐金千斤。窦婴乃言袁盎、栾布诸名将贤士在家者进之。所赐金,陈之廊庑下,军吏过,辄令财取为用,金无入家者。窦婴守荥阳,监齐、赵兵。——《史记·魏其武安侯列传》
窦婴的机会来自于“七王之乱”,由于汉景帝削藩操之过急,导致以吴王刘濞为首的诸侯王们铤而走险。叛乱爆发后,汉景帝慌了,尽管处死了晁错,把吴王刘濞“清君侧,诛晁错”的口号给打压下去了,但是吴楚叛军的兵锋,可是丝毫没有停下来。怎么办?躲是躲不过去了,只能放手一搏了,除了名将周亚夫和梁王刘武以外,在这次平定叛乱的过程中,立下大功的就是大将军窦婴。窦婴可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他的背后是以窦太后为首的窦氏外戚势力,都因把皇帝和太后赏赐给自己的财物都分给了参加平叛的人,同时他还推荐了袁盎和栾布这些有能力的人,让他们出山,共同加入讨伐叛军的队伍。七王之乱中,齐国和赵国的部队,就是被窦婴阻击在荥阳,无法前进半步。
因此,你说周亚夫战无不胜没有错,你说梁王刘武在梁地暂缓了叛军的脚步也没有错,但严格意义上来说,七王之乱是在名将、诸侯、外戚各方势力联合行动下搞定的,不是单纯一方面的功劳,只不过最后成就了周亚夫的名将之名罢了,梁王刘武和窦氏都付出了巨大牺牲。
七国兵已尽破,封婴为魏其侯。诸游士宾客争归魏其侯。孝景时,每朝议大事,条侯、魏其侯,诸列侯莫敢与亢礼。——《史记·魏其武安侯列传》
七王之乱被平定之后,窦婴被封为魏其侯,天下的能人异士正向归附,在斗音的身旁,汉景帝在位时,每逢朝堂议论大事的时候,没有人敢去和窦婴、周亚夫争论,这两个人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因此,汉景帝去世前,想为汉武帝选择一位辅政之臣的时候,首先想到的就是条侯周亚夫和魏其侯窦婴两个人。答案我们都知道了,周亚夫被逼迫绝世而死,只有窦婴留了下来。但窦婴也没有被信用,因为他是窦氏外甥,对于他汉景帝没有信任,因此,当窦太后向汉景帝推荐窦婴为丞相时,汉景帝并不答应,而且选择了卫绾做丞相。
但汉景帝在临终前,却把窦婴单独叫到身旁,并留给他一份遗诏。窦婴认为这是汉景帝对他的信任,殊不知这是汉景帝留下的杀招,周亚夫已经被处死,窦婴就成了最大的威胁。这道遗诏并不是窦婴的救命符,而是他的催命书,关于这一点,窦婴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才真正理解。
孝景四年,立栗太子。使魏其侯为太子傅。孝景七年,栗太子废,魏其数争不能得。——《史记·魏其武安侯列传》
汉景帝四年,立刘栗为太子。窦婴成了太子傅,也就是太子的老师,但仅仅过了三年之后太子被废,作为太子傅,窦婴据理力争,但是他无法改变任何事,因为这一切背后,有汉武帝之母王娡的安排,以及长公主刘嫖的鼎力支持,当然太子之母栗姬自大缺乏政治斗争的经验,也是一个重要的原因。窦婴很生气,又开始辞官不做去休养生息了,这时一个有识之士告诉他说:“你这么做,不是告诉天下人,皇帝做错了吗?”窦婴才恍然大悟,再次出山入仕,由此可见窦婴这个人有点轴,有些事情他并不一定能够想得通。
桃侯免相,窦太后数言魏其侯。孝景帝曰:“太后岂以为臣有爱,不相魏其?魏其者,沾沾自喜耳,多易。难以为相,持重。”遂不用。用建陵侯卫绾为丞相。——《史记·魏其武安侯列传》
丞相位置出现空缺,窦太后立刻向儿子汉景帝刘启推荐窦婴,认为窦婴是丞相的最佳人选。但汉景帝可不这么看,他深知窦氏外戚权势滔天,如果让窦婴做丞相,恐怕窦氏的势力将更加无法控制。因此,他启用建陵侯卫绾为丞相,又让卫绾做了刘彻的老师,当然这个时候,刘彻已经不是胶东王而是太子了,因此卫绾除了丞相之位外,还是太子太傅。
建元六年,窦太后崩。丞相昌,御史大夫青翟坐丧失不办,免。以武安侯蚡为丞相,以大司农韩安国为御史大夫。天下士、郡国诸侯愈益拊武安。——《史记·魏其武安侯列传》
汉景帝去世,汉武帝刘彻继位,但刘彻这个皇帝更像是个吉祥物,说他是傀儡皇帝也并不为过。汉武帝重用儒生,这让推崇无为而治的窦太后很不满,这个老太太直接把几个支持汉武帝改革的大臣下了大牢,她告诉汉武帝,自己才是老大,大汉朝堂是我窦漪房说了算,刘彻你还太稚嫩了!窦婴和田蚡由于他们都支持汉武帝改革,因此也全部被窦太后罢免。窦太后去世后,很多人见风使舵,离开了窦婴改投到田蚡门下,因为他们看的很清楚,田蚡背后是王太后王娡,而窦婴身后的窦太后已经不在了,如今是王氏外戚的天下,窦氏过气了。天下的诸侯郡守们,都成了武安侯田蚡的门人,而魏其侯窦婴成了无人问津的冷馒头。
魏其失窦太后,益疏不用,无势。诸客稍稍自引而怠傲。唯灌将军独不失故。魏其日默默不得志,而独厚遇灌将军。——《史记·魏其武安侯列传》
窦婴失去权势,大家都对他怠慢,只有将军灌夫没有因为窦婴失势而改换门庭,因此窦婴对灌夫也十分厚待。
灌夫为人刚直,使酒,不好面谀。贵戚诸有势在己之右,不欲加礼,必陵之。夫不喜文学,好任侠,已然诺。诸所与交通,无非豪杰大猾。——《史记·魏其武安侯列传》
灌夫这个人比较刚直,好酒不喜欢阿谀奉承,专门愿意和权贵对着干,如果有权贵仗势欺人,他就会很强硬的对抗。灌夫好为任侠,喜欢扶危济困,因此灌夫严格来讲,可以算作是豪强,和他结交的都是天下豪强。
灌夫家居虽富,然失势,卿相侍中宾客益衰。及魏其侯失势,亦欲倚灌夫,引绳批根生平慕之后弃之者。灌夫亦倚魏其而通列侯宗室为名高。两人相为引重,其游如父子然,相得欢甚,无厌,恨相知晚也。——《史记·魏其武安侯列传》
灌夫虽然家里很富有,但是也没有什么权势,因此家里的宾客也越来越少。窦婴和灌夫都算是失势的人,因此两个人很有共同语言,相互引为知己,颇有相见恨晚的感觉。灌夫看到窦婴失势,而田蚡却小人得志,实在看不过去,于是处处和田蚡对着干,结果惹祸上身,加上他在颍川横行乡里,也算是当地的一霸,因此搜集他的黑材料是十分容易的事情。灌夫被下狱定成了死罪,窦婴感觉自己不能不救,否则对不起朋友。
汉武帝很公平,让窦婴和田蚡在朝堂上公开对峙,然后问大家怎么看。大多数人不说话,而御史大夫韩安国说来说去,意思就是两个人说得都有道理,还是要皇帝陛下自己来判断,把皮球又踢了回来。太后王娡也向刘彻施加压力,以绝食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愤怒。这一切让刘彻变得“很为难”,一面是母亲和舅舅,一面是窦婴,这可真是件难办的事。这时候窦婴想到了汉景帝留给他的遗诏,此时不拿出来更待何时呢!正是这份遗诏,要了窦婴的性命,也让他发挥了最后的作用。
孝景时,魏其常受遗诏,曰:“事有不便,以便宜论上。”——《史记·魏其武安侯列传》
汉景帝给窦婴留下遗诏这件事,在我看来应该是真的,但留下遗诏的真正目的就不一定是表面上那么简单了。
魏其乃使昆弟子上书言之,幸得复召见。书奏上,而案尚书,大行无遗诏。诏书独藏魏其家,家丞封。乃劾魏其矫先帝诏,罪当弃市。——《史记·魏其武安侯列传》
但到了危急关头,窦婴没有其他办法可想,只能孤注一掷,让家里人拿出遗诏得到了汉武帝召见的机会。但按照惯例,遗诏在宫里是应该有一份备份的,但汉武帝让人把宫里找了个遍,也没有发现那份诏书,这样一来,就只有一个解释:遗诏是窦婴伪造的。这下田蚡有了底气,你窦婴敢伪造遗诏,这可是灭族大罪呀!就算你魏其侯,也难逃一死!汉武帝到监狱探望窦婴,窦婴还很高兴,于是大声说:“陛下,臣没有伪造诏书,一定是有人陷害我,请陛下明察!”汉武帝叹了口气,隔着牢门对窦婴说:“你是冤枉的,诏书绝对不是伪造的,因为我见过的!”窦婴眼睛里露出了光,他看到了希望,但马上就被汉武帝冰冷的目光所熄灭。窦婴一切都明白了,掌控一切的根本不是田蚡,也不是王太后王娡,而是面前的汉武帝,这位年轻的皇帝已经超越了他的父亲!
其春,武安侯病,专呼服谢罪。使巫视鬼者视之,见魏其、灌夫共守欲杀之。竟死。——《史记·魏其武安侯列传》
窦婴被杀后不久,田蚡也病了,按道理窦婴这个障碍被铲除了,田蚡应该弹冠相庆才对,可没有,田蚡整天做噩梦,梦见窦婴和灌夫在梦中向他索命,这让他没有睡一个安稳觉,同时整天茶饭不思,不久就一命呜呼了。至于王太后王娡,汉武帝向她下了最后通牒,“请太后颐养天年,不要再过问朝堂之事!”
汉武帝终于可以挺起腰杆,王氏和窦氏都覆灭了,阻挠自己的障碍都被清除了,汉武帝在心里不禁默默说道:“窦婴、田蚡,你们谁是谁非,对我来讲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都永远不能阻挠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