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589年,因为晋国成功地会盟卫国、鲁国、曹国,在鞍之战中大败齐国,楚共王决心要讨伐鲁国。在楚国出师之前,楚令尹子重对楚共王说:“国君您还小,群臣又不如旧时大夫贤能,军队一定要多才行。《诗经》有言:‘贤才人多势众,文王得以安宁’连文王都得倚多为胜,可况我辈?而且先君庄王曾嘱咐:‘德行不足又要征伐远方,不如施惠并抚恤百姓,然后才能善加使用。’”
于是,楚国开始清查户口,免除债务,施舍鳏寡,救济困乏,赦免罪人。这些惠民政策完成后,楚国才调集全国军队,甚至连楚王的卫队都出发了。
这年冬,楚军入侵卫国,顺势又入侵了鲁国。在鲁国阳桥(山东泰安西北)大败鲁师,迫使鲁人投降于楚。11月,子重在鲁国蜀地(山东泰安西)举行诸侯盟会,鲁、齐、秦、蔡、宋、陈、卫、郑、许等等诸侯国纷纷参与,可谓是一场盛会!
楚共王一年前才刚刚继位,第二年就成功地举办了一场诸侯盟会,让天下诸侯畏服,楚国令尹子重功莫大焉。子重,又称公子婴齐,是楚庄王之弟。楚庄王之时,子重先为楚国左尹,曾独自率领楚军征讨宋国,也参加了著名的邲之战,可谓是久经沙场的老将。大约是在楚国著名的贤相孙叔敖过世后,子重取代孙叔敖,坐上了楚国令尹之位。
公元前591年,楚庄王去世,子重作为令尹,便与司马子反(公子侧)一起,担起了辅佐新君的重任。以阳桥之役前后的表现来看,子重可谓是中规中矩,避免了楚庄王去世后诸侯纷纷背叛的大崩盘局面。
然而,六年后发生的另一件事,却让人们对子重有了完全不同的看法。
在楚共王决心入侵鲁国前,先派申公巫臣前往齐国访问,安抚并拉拢齐国。可是,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巫臣访问结束后却没回楚国,而直接在郑国娶了夏姬后就逃亡至晋国了!
楚国司马子反为此恼怒不已,立刻向楚共王建议重礼请晋国遣返巫臣。当年楚庄王攻打陈国时,子反就想娶夏姬,却被申公巫臣强力阻扰了。如今他又私携美女逃亡,让子反如何能不生气!
楚共王得知此事后,倒显得很淡定。巫臣虽然逃亡,但是却圆满地完成了访齐任务,并让副使将齐国送的礼物全数带回,说明他并无意背叛楚国。所以,楚共王拒绝了子反的请求:“不用了!他为自己而谋,确实太过分了;但他为先君而谋,确实是忠心。忠心,是社稷稳固的根基,能弥补的罪过太多了。况且,如巫臣能有利于晋国,虽然送去重礼,晋人能答应将他送回吗?如果他无益于晋国,晋人自将弃之,又何劳我们来禁锢他呢?”
巫臣私逃之事,看起来就这么过去了。
可是,楚共王是放过了巫臣,但手下两位执政大臣却对巫臣念念不忘。子反自不必说,相当于是有夺妻之恨;令尹子重与巫臣两人之间的嫌隙就更大:公元前594年,子重曾向楚庄王求封申县和吕县之田,楚庄王都已答应,事到临头却被巫臣给阻止了。因此,从公来说,巫臣是叛国私逃;从私而言,子重和子反又都跟巫臣存有重大过节。子重和子反,一为楚国令尹,一为楚国司马,掌控了楚国的军政大权。两人私下一合计,就决心要报复巫臣。
不过,巫臣都已举家逃亡到了晋国,该如何报复他呢?
巫臣虽然举家逃亡,但其族人却还留在楚国。巫臣祖上是楚国屈氏的一支,留在楚国的族人众多。子重与子反二人,既然无法向巫臣下手,便将目标对准了巫臣族人:子阎、子荡、清尹弗忌,因为是巫臣族人,都他们二人所杀。不但如此,二人还迁怒于夏姬,将连尹襄老之子黑要也杀了!随后,子重占有了子阎的家财,子反取了黑要和弗忌的家财,沈尹和王子罢瓜分了公子荡的家财。
子重和子反两人如此残忍,把巫臣彻底惹恼了!
以巫臣费尽心机将美女夏姬拐跑的历程就可看出,他绝不是位任人欺负的无能小辈。这些年来虽然因美人而逃离了楚国,但他却从未出卖过楚国利益,安安静静地在晋国与夏姬过着悠闲的二人生活。但是,子重与子反如此倒行逆施,顿时打破了他平静的生活。族人虽然遥远,但毕竟亲情难以割舍。因为自己的出逃,致使族人遭此大难,让巫臣痛心不已,便写信向子重、子反二人宣战:“你们以馋言、贪婪侍奉国君,还多杀无辜之人,我必将使你们疲于奔命而死!”
然后,巫臣就向晋景公进言,请求出使吴国。了解到巫臣意图后,晋景公对此相当支持。
巫臣到达吴国后,受到吴国国君寿梦的热烈欢迎。巫臣带去二两兵车、一卒步兵,教吴人战阵,并教吴人射箭及御马之术,使吴国军事实力迅速强大起来。然后,巫臣把又儿子狐庸留在吴国,作为晋国使者,教唆吴人叛楚。从此,吴国与晋国结成同盟。
吴国崛起,楚国就大难临头了:吴国不断地对楚国及其盟友发起进攻,迫使令尹子重及司马子反二人频繁出兵,以应对吴国威胁。
以前臣服于楚国众多蛮夷之国,几乎被吴人全部征服,吴国逐渐发展成一个强盛大国。
巫臣这样的人物,怎么能轻易招惹!子重与子反,因为贪图一己私利,却导致楚国东南方出现了一位大敌,这是严重的失职!
正因为楚国在东南方向上多了一个强大的敌人,在与晋国争霸时,楚国就显得越来越力不从心了。这种力不从心,集中地从楚国对郑国的控制上体现出来。
在公元前597年的邲之战后,郑国加入了楚国阵营。公元前588年,为报复邲之战,晋国联合宋、鲁、卫三国前往讨伐郑国。但是,郑人预先在鄤地设下埋伏,成功地伏击了入侵的诸侯联军。战争结束后,郑国执政卿皇戌还专门来到楚国献俘以表忠心。
然而,好景不长。
此后,郑国与许国之间产生了矛盾。楚共王见郑国有意以大欺小,便选择支持了许国。愤恨不平的郑国因此立刻背叛了楚国,转而投向了晋国。因为郑国的背叛,令尹子重后来两次带兵伐郑,结果一次被晋人所救,另一次居然被郑人击败!
郑国是楚国前进中原的重要一环,楚国两次攻打都未能臣服郑国,这让楚人极为难受。楚国战斗力突然下降得这么快,与需分兵应付东南方的吴国密切相关。
既然硬的不行,就只能来软的了。
公元前582年,楚人居然不得不送重礼给郑人,求郑国与楚国重归于好!楚庄王时,十二年间八次攻打郑国,打得郑人举国痛哭;可如今,楚国堕落到送重赂来乞求郑人复合,这简直是有如云泥!
可在晋国巨压之下,不到两年,郑国又重新投入了晋国阵营。楚国的重赂,可谓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公元前575年,楚共王再次给郑人施以重赂,承诺将汝水以南的土地送给郑国,以求得郑成公的回心转意。郑成公贪图楚国送来的土地,又答应与楚国复合。不过,这又引发了晋、楚之间第三次争霸大战——鄢陵之战。在鄢陵之战中,晋人不但俘虏了楚公子茷,还射瞎了楚共王一只眼。最终,因为司马子反醉酒不省人事,楚国被迫主动撤退,退出了这场争霸之战。
为了小小的郑国,楚国居然两次以重赂去求郑人复合!如果不是吴国在楚国背后不停骚扰,楚人何至于对郑人如此低三下气?
子重与子反二人,是不是该为此而负责?
鄢陵之战中,楚国司马子反成了决定战场胜负的重要棋子。
子反平时就喜欢饮酒,因此鄢陵之战白天战事结束后,其下属谷阳竖便献上了美酒。贪杯的子反,一时忍禁不在,开怀畅饮,结果喝得人事不知。这时,被射伤一目的楚共王听说晋人即将继续发起攻击,便让人紧急传召子反前来商议。可就在此时,司马子反却怎么叫都叫不醒。
楚共王得知子反醉成这样,不由得长叹一声:“这真是天败楚国啊!我不能坐以待毙!”子反大醉不醒,楚共王自己又受重伤,楚国唯一能正常指挥作战的,就只剩下令尹子重!如此情形之下,楚军势必难以与人多势众的晋军相抗衡。
因此,楚共王立刻下令,连夜撤军!
当楚师撤退至随国的瑕地(湖北随县)时,楚共王生怕子反醒来后自杀,便派人安抚去子反:“当年成得臣城濮大败之时,是国君不在军中;这次你不要以为是自己的罪过,这是寡人指挥不当!”楚共王意思,成得臣城濮之败,完全是他自己一意孤行造成;但鄢陵之战的失败,既然国君也在,罪责就应该由国君负责,让子反不要因此而自杀!楚共王此举,也是爱惜楚国将领之意!
子反感动得拜了两拜后再稽首道:“国君要赐臣死,下臣死且不朽。下臣部队确实打了败战,这是下臣罪过!”
就在这时,令尹子重又出现了。虽然他与子反两人长期把持楚国国政,也曾联手报复巫臣,但两人之间还是互相忌惮的。见此情形,子重觉得除掉政敌的机会来了,便派人对子反说:“城濮之战损兵折将之人的下场,你是知道的;何不好好考虑一下?”
被子重这么一说,子反更觉无地自容:“即便是成得臣没有自杀谢罪,大夫以此而责怪侧(子反之名),侧哪敢不义?是侧让楚军大败,侧哪敢不以死谢罪?”
说完,子反就自杀了。
如此嫉贤妒能的子重,终于得以独霸楚国大权。然而,子重为恶既多,自身也难免被人忌恨。公元前570年,子重率军讨伐吴国,攻克吴国鸠兹(安徽芜湖东),到达衡山(浙江吴兴南)。其后,又派楚国大夫邓廖帅车兵三百、步兵三千继续进攻吴国。结果,邓廖兵败被擒,楚兵大部被歼!
子重却不以为忧,回到楚国后,大势庆祝胜利。
三天后,吴国就反攻楚国,攻占了楚国驾邑(安徽无为)。
楚人因此而怨恨子重,称他攻打吴国得不偿失。而在众人的埋怨声中,子重终于郁结于心而去世了。巫臣曾说,“必使尔疲于奔命以死”:子重果然是因为吴国的崛起而亡了!
为泄私愤,楚国令尹子重与司马子反联手灭了巫臣之族,却不想为楚国招来一位强大敌人:东南方的吴国。吴国的强势崛起,迫使楚国分兵作战,以致连长期手下败将郑国都无法征服,不得不两次以重赂求郑国复合——到了这种地步,楚国霸业哪还能继续?
造成楚国失去霸业的最大责任人,就是楚庄王的弟弟,继孙叔敖为楚国为令尹的子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