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追求精彩的人生——伏波神将汉马援(6)
凉州略定,刘秀就可以专注于成都公孙述了,陇地诸军也开始积极筹备南下伐蜀,但就在这时,一个新的问题出现了。
原来,在陇地后方的金城郡(治今甘肃兰州西北),本与西羌聚居地西海郡(今青海湖一带)相邻。当年赵充国平定西羌,自此历西汉一朝,羌人都少有叛乱,可到了王莽执政,天下大乱,四夷内侵,西羌也开始蠢蠢欲动,屡次入寇金城、陇西。对此,隗嚣的策略是与之交好结盟,即放任羌人定居金城,以此为代价征发羌军与汉军为敌。至隗嚣败亡,西羌当然不服汉朝,屡次作乱,甚至深入到了陇西重镇临洮(今甘肃岷县)一带,如此后方起火,对于汉军南征是非常不利的。因此大将来歙上疏刘秀,表示:“今陇西侵残,非马援莫能定。”建武十一年夏,刘秀拜马援为陇西太守,率步骑三千人前往平乱,以稳固西北局势,保障汉军伐蜀全局战略。
这一年,马援四十九岁,这迟来的独当一面,让这员老将欣喜若狂。数十年等待与蛰伏,总算没有白费,至此临洮一役,终于拉开了马援辉煌军事生涯的序幕。
面对气势汹汹的诸羌联军,马援擒贼先擒王,对其首恶先零羌发动了一次突袭,先零羌措手不及,数万大军竟败于马援三千步骑之手,然后就是一路溃逃,又被汉军追斩首级数百,其马、牛、羊等牲畜万余头全成了汉军的战利品。其余诸羌部落闻风大惧,哭爹喊娘、面壁裂墙,连忙弃守陇西诸塞,集体向汉军投诚,马援不费一兵一卒又收降叛军八千余。
作为马超的祖先,马援及其马氏家族经营凉州多年,可谓威震塞北,所以来歙说“非马援莫能定”,那还真是非他莫属。
不久,伐蜀北路军总指挥来歙在河池遇刺身亡,副总指挥盖延又忽生重病,刘秀焦头烂额。就想着把马援调去伐蜀,可就在这时,后院又起火了!逃回金城郡的先零羌余部又纠集数万羌兵人,据守浩亹(浩亹音合门,在今甘肃永登县西南、大通河东岸,其地势水流峡山,岸深若门,奇险无比)要塞,以此为基地,四处抢掠作乱。刘秀只得放弃前议,让马援率军西入金城郡,进剿浩亹关。
羌人早已见识到了马援的厉害,不敢轻敌,竟将家眷与辎重充塞在允吾谷(允吾音铅牙)里阻截汉军,企图负隅顽抗!深入敌境,利在速战,马援才不跟羌人磨耗,于是广发军探,寻得一条秘密小径,大军沿小径从天而降,又一次端了羌军营寨。羌军又是措不及防,又大惊崩坏,又远逃至唐翼谷中据守。马援乘胜追击,至唐翼谷,羌人已重整旗鼓,又在北山聚集精兵,居高临下占有地利,欲做最后之拼死恶战。
马援不喜欢持久战,但更不喜欢恶战。他就是喜欢奇袭,喜欢你,没道理。
当然,奇袭也要有变化,不能次次一样,还得讲究“奇正配合”。马援这一次,先让大军在正面列阵,往山上佯攻,暗地里却派一支数百人的骑兵绕到羌军侧背,待天黑之后冲入羌营,趁夜放起火来,同时击鼓叫噪,虚张声势。羌人一时也不知有多少汉军袭来,又一次大乱惊溃。马援见机立刻发动正面总攻,大军掩杀过去,也不知多少羌人在夜色中稀里糊涂成了刀下之鬼。马援杀得兴起,身先士卒,亲冒矢石,却不幸被一支乱箭射穿小腿,黑夜里也无人知晓,而他就这么强忍剧痛挨了一夜,直到第二天早晨战争结束,大家这才发现马援受了重伤,皆大惊怒,纷纷自告奋勇,请求继续追击羌军余部,为将军报仇雪恨。马援却以汉军兵少,不宜深追穷寇,而收其谷粮畜产而还。
经此一战,气焰嚣张的先零羌一蹶不振,其诸羌领导地位也被另一部落“烧当羌”所取代。
另外一边,刘秀听说马援受伤,非常心疼,赶紧下诏慰劳,并赐以牛三百头与羊三千头给马援养病,说你多吃点烤羊腿牛蹄筋好好补补吧。马援却像往常一样,又把这些赏赐分给了辛苦的将士们,一根毛都没留。
此后,金城郡内的数十万羌人,一部分逃回了西海,一部分被迫投降了汉朝,刘秀将这些投降羌人全部内迁至天水、陇西、扶风三郡,以就近掌控。这本是权宜之计,后来却被滥用(据黄烈先生估计东汉朝内迁的羌人总数在70万以上,且多是“暴力拆迁”),结果成为了东汉朝最大的一个政策失误。
西汉宣帝时,汉使义渠安国就因放纵西羌内迁,从而引发大乱,后来还是名将赵充国费好一番功夫,才渐次将其平定。如今东汉又要这么做,显然会进一步引发土地紧张与民族矛盾。当然,这个失误在军力强盛、且地广人稀的东汉初年并未显现出来,但再过百十年人口蕃息,问题可就严重了,其直接结果,与其说使羌人中国化,不如说是使边境中国人蛮夷化;加之继任马援的边郡官员大多素质低下、不擅羁縻,甚而贪婪凶残(比如东汉后期名臣皇甫规一次就清查处理出凉州贪官百余人),欺压羌人百姓,终于使得凉州、关中诸郡数百万“汉化羌人”与“羌化汉人”与政府间离心力越拉越大,直接导致了东汉帝国的崩溃。
小生读史常在纠结——中国自东汉起开始引狼入室,并与狼共舞,也不知这是一种锻炼,还是一种自虐,或是一种无奈……
不管怎么说,东汉朝廷准备一错再错了,有些官员甚至认为:所谓湟中地区(金城郡破羌县以西,今甘肃乐都、西宁一带),道路遥远又多变乱,实在没什么战略经济价值,且行政费用太大,不如内迁其汉民而弃予羌胡。
这下马援可坐不住了:所谓寸土寸金,何况是湟中这么大一块沃野,岂能轻易放弃?这不等于主动缩减防御纵深,自找挨打,犯贱么?你们对得起当年赵充国老将军嘛!(东汉后期还有人提出放弃整个凉州的,真是脑袋秀逗了。)
于是马援立刻上书朝廷:“破羌以西城多完牢,易可依固;其田土肥壤,灌溉流通。如令羌在湟中,则为害不休,不可弃也。”
刘秀一听言之有理,赶紧收回成命,下令武威太守(武威郡即今甘肃武威,在金城郡北)高山侯梁统,将内迁至此的三千湟中汉民再遣返回去。为了进一步加快西部大开发,马援又奏请朝廷,在金城郡各县设置长吏,修缮城郭,兴办集市,开导水田,劝以耕牧,郡中百姓从此安居乐业。肥沃的湟中谷地,又恢复了当年的兴盛景象。
天幸有马援!金城至今固若金汤,为我青海首府,控扼疆藏。
接着,马援又积极展开外交,说服塞外西羌部落首领前来与汉人通婚。对于武都郡内背叛公孙述前来投诚的氐族人,马援也上奏朝廷恢复其王侯君长之位,并赐以印绶。刘秀对马援言听计从,一律照办,并将镇守武都郡的马成大军也调回了洛阳。
刘秀决定赌一把,把整个西北局势交给马援,以腾出人手到经济建设方面去,东汉初始,哪里都缺人啊!比如说马成吧,大司空李通因病辞职,他就得赶紧调回洛阳弥补空缺,主管各方营造之事。
原来,羌族之部落甚多甚杂(据《后汉书》载当时便有89种),且分布极广(几乎整个中国西部地区),如果说湟水一带的西羌以烧当、先零二部最强,那么地邻四川的羌人便以参狼部落为首。光听这个名字,就知道该部落极其强悍,哪怕马援威名远扬,他们还是忍不住要捋虎须玩玩。
建武十二年冬,参狼羌勾结塞外诸羌,袭杀汉朝官吏,大举作乱。马援闻得战报,率四千人南下进剿,不日行至氐道(县管蛮夷曰“道”,氐道位于陇西郡与武都郡交界处,即今甘肃礼县西北)境内,与参狼诸羌狭路相逢。
这一次,羌人又搞老一套据山为险,盖其山地民族,故兵长在山谷,短于平地,且不能持久。既然如此,马援决定也跟羌人玩玩儿持久战。老是奇袭就没意思了。
而且,马援还发现羌人一个低级错误:他们竟然全守在光秃秃的山上,没去把住山下的水源和草地。兵法曰:“凡行军越过山险而阵,必依附山谷,一则利水草,一则附险固,以战则胜。”羌人但知守险,却不明水草之利,这便是犯了马谡守街亭同样的错误。三个字,易破矣!马援于是指挥部队占领了山下水草地,采取围而不击的战法,想要不费一兵一卒,活活困死这帮羌虏。
如果人是铁饭是钢,那水就是金箍棒,一天不喝很受伤,羌人渴到伤不起,只好鼓勇下山强夺,当然一切都迟了,迎接他们的只是一阵阵猛烈的箭雨,来一个死一个,来两个死一双,数次下来,羌人终于绝望了。他们这才发现,他们惹到一个实在不该惹的对手,再打下去就是找死。
在这种情况下,数十万户的诸羌部落只好逃亡出塞,而留在武都的一万多诸羌老弱,则全体向马援投降。自任陇西太守,马援手里始终也不过数千兵马,最后却搞定了凉州各郡近百万强悍的羌人,这真是中国军事史的一个奇迹。
至此,凉州羌乱全定。马援以其赫赫名将之威,为西北边塞争取了其后二十余年的太平。这是他此生最大的历史功绩。一个伟大的民族英雄,在帝国西方冉冉升起。
然而,马援功高不赏。在建武十三年伐蜀大胜后举办的庆功封侯会上,功臣中共有三百六十五人增邑更封,却独独没有马援的份儿。
难道说在朝廷眼里,边塞守将低人一等?李广、马援竟然都没有封侯。
很显然,刘秀与马援之间的情分,还是远不如他南阳、颍川、河北这三帮老哥们儿的。这没办法,马援进圈子进晚啊,而且晚了足足十年,等天下初定才来扫尾,肉早分光了,刘秀也只能留点汤给他。
马援虽没赶上好时候,但自有其出众之处,否则也不可能位列千古名将。他与两汉其他牛人最大的不同,在其出色的军政统战能力,犹擅教化蛮夷,且颇有西汉曹参之风。
其实越复杂的事情,道理就越简单,马援的妙诀,无非两个字,一为“宽”,二为“信”。
宽者,总大体,简政而不扰民也。
信者,施恩义,务实且以诚待人也。
只要做到这两点,马援就可以翘起脚来治理陇西,一点问题都没有。
据《东观汉记》记载,马援交游甚广,家中每日都是宾客盈门、高朋满座,他这官当的,成天也就是和朋友们饮宴闲聊,从不见怎么管事儿,陇西偏偏太平无忧,真奇怪了!偶有不识相的郡吏前来汇报政务,马援就跷二郎腿说:“此丞、掾任,何足相烦。颇哀老子,使得邀游。若有大姓侵小民,黠羌欲旅距,此则太守事耳。”
看来,马援也是黄老之道的忠实拥趸,盖乱世务边,与民休息即可,清净无为才是王道。
一次,马援又在太守府衙内与宾客饮宴,忽有郡吏惊慌失措跑进来,大呼糟了糟了!
马援把酒杯一放,大怒:糟什么糟,慌什么慌,淡定一点儿慢慢说。
原来,陇地一向民风彪悍,刚好这天邻县有人聚众械斗,造成流血事件。吏民不知就里,竟误以为羌人作乱,纷纷逃入陇西首府狄道县(今甘肃临洮)狄道城,寻求官府保护。狄道县长闻变,急急前来求见,请示立即关闭城门,并发动军队前去镇压。
马援听完汇报,放声大笑:“虏何敢复犯我!晓狄道长,归守官舍。甚怖急者,可床下伏!”狄道县长听得太守这么说,又羞又惧,竟真逃回家躲在了床底下。一日后,邻县县长来报,说原来真的不是羌乱,也就几个小流氓斗殴而已,事态已经平息了,人民群众情绪恨稳定。狄道县长听闻,更加羞惭,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全郡上下虚惊之余,也对马援皆叹服不已。
就这样,马援在陇西太守任上六年,招抚西羌,教化百姓,大力发展农牧,又为狄道开渠,引水种秔稻(见郦道元《水经注》),以至政通人和,汉胡百姓安居乐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