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观整个中国历史,君与臣的关系是极为复杂而又微妙的。人非圣贤,君王也常常会犯错误,臣子为了纠正君王的错误,常常要“谏”。谏君是一门很深的学问,有心平气和去谏言的,还有一些则会相对“暴力”一点。
《说苑.君道篇》记载了这样一个故事:乐师师经在弹琴奏乐,魏文侯在一旁起舞赋诗。魏文侯对周围的臣子说:“以后我说话,希望不会有人站起来反对。”话音刚落,师经拿起琴砸向了魏文侯,将其帽穗直接打坏了。魏文侯大怒,问左右说:“做臣子的攻击他的群主,应该怎么处罚呢?”旁边几个大臣说:“应该烹杀!”
师经站起来说:“尧舜一统天下之时,惟恐没有人违背他们。而桀纣这样的昏君做了一国之主,每天都担心有人违背他们。我打的是昏君,并不是我的国君。”魏文侯听完诗经的解释,觉得他说得有道理,就没有治他的罪,还把那个被砸坏的帽子收藏起来。暴力劝谏的缘由以肢体语言来谏君是特殊的,即使是放在今天,上下级之间的关系,这样做也未必可行。但如果我们把“动作”这一部分存疑,纯粹就“语言”来说,把国君比成“桀封”来修理,却早已是古代历史上惯用的公式,甚至语言暴力更加凶狠的劝谏也不稀奇。
这样的劝谏当然是不合礼法,但历史的事实是:宁可违背礼法,而且代价可能是送命,还会有忠臣去劝谏君主,甚至三谏不成还有多次,赖着不肯走的依然大有人在。问题是:什么原因让这些人敢在君王面前如此放肆?其中的缘由,牵涉到每个个案的实际状况,以及每一个劝谏者不同的想法和选择,不是简单可以说清楚的,目前历史上暴力劝谏主要分为以下几种情况:
可能是担心君王的智商有限,光是比喻暗示听不懂,只好说得坦白激烈一些;可能是不太甘心余力未尽就宣告放弃,心想也许再说一次、再多一点重话恫吓他,他就听了;也可能是眼看大难临头,押下生死的代价,来赌一赌免于国破家亡、生灵涂炭;也可能是对家国的情感比较丰沛,想来一个人只身幸免于难也没多大意思等等。用心高贵的劝谏者暴力劝谏的行为虽然于礼不合,于当时无益,于本身大损,但动机和用心不能说不高贵,按照儒家学说,有“三谏而去”这一类的礼法,其实也不过是为劝谏者着想的“职业安全须知”罢了,当事人自己都不在乎;别人又能如何,后代读史的人总不能每一个都像孔子那么“不近人情”。
正是历史上有这么一批高贵的劝谏者,中国历史才会有血有肉,关龙逢死于夏桀,比干死于商纣,而伍子胥死于吴,虽然他们最终被国君杀死,但是却名垂千古。暴力劝谏的核心是道德的约束暴力劝谏的最终目的是让君王“听话”,其规范君王依靠的是一种道德约束,说得简单一些就是历史的名声。往往君主注重自己的名声,不让让自己留下一个暴君之名,所以很多劝谏者层出不穷。
臣子们这种劝谏办法说来也简单,即:你不听话的代价就是名声不好,是千秋万世之后,人人口中的唾弃者;而我虽然不幸被杀,却能和关龙逢、比干、伍子胥等伟大人物的行列里,胜负不必等到将来,当下就已全部揭晓。举一个极其通俗:曾有君王拒谏并下令谏者跳水自尽,做臣子的偏偏走到水边又回来,责问不投水的原因,做臣子的如此答话:刚刚本来就要跳下去,却见到屈原在水中问我:“我当时是不幸遇到昏君,才不得已跳的水,难不成你也遇上昏君?”
由此可见,谏者大多数是有智慧者,并不是钻牛角尖者。劝谏文化的“生力军”每一个君王的脾气都是不一样的,有些人能被道德所约束,而有些则不能。因此,对于每一个劝谏者来说,这种“必胜”的代价可能是一条命,表面上看起来很阿Q,在我们今天来看,有理由怀疑这样的胜负计算方式,但对于有“重荣辱、轻生死”倾向的古代知识分子而言,历来追随的意愿却相当高,因此在历史上不缺这样的劝谏者。
因此,尽管在历史上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出现几个劝谏而死的臣子,但在这样的意义之下,杀鸡儆猴的效果依旧无用,反倒为这支传统增加了一个一个生力军,每一代劝谏而死的人仿佛都用鲜血在书写,强调着历史教训和历史名声。秦汉以后,虽然古代王权相对升高,原先可进可退的劝谏要求,也因官僚制度的渐趋制度化,和政权的统一而消散,但这种新方式更为彪悍的力量,却成功地与原来的传统联结起来,甚至取而代之,使古代历史上的谏官,依然能在空间狭小的情境下,有能力和王权继续抗衡,同君王一起谱写历史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