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词课堂】石崇与绿珠：瓦砾明珠一例抛（下）『明月几时有』（158）

今天是太空与您相伴的【第1845期】

绿珠，论起出身，也许本不应该与石崇有任何交集。绿珠生在白州的双角山下，位于今天的广西省，与石崇生活的洛阳相去甚远。

白州属于古越地，越人以珠为上宝，生女为珠娘，生男为珠儿，绿珠的名字由此而来。而石崇与绿珠的相识，虽然也与珍珠有关，却占满了世俗的铜臭气息：石崇任交趾采访使时，看中了绿珠的美貌，于是用珍珠三斛聘绿珠为妾。三斛明珠，对石崇来说不值一提，但绿珠的命运，却因此而改变。

石崇将绿珠带回了金谷园，在园内为她筑起了百丈高的崇绮楼，楼上可“极目南天”，以慰绿珠的思乡之愁。崇绮楼里，珠玉琳琅，锦绣铺列，可谓穷奢极丽，纸醉金迷。

因为绿珠美艳至极，又擅长吹笛，石崇便任命她为“乐队首席”，教她唱了当时流行的《明君》曲，还亲自为她填写了歌词《王明君》：

苟生亦何聊，积思常愤盈。

愿假飞鸿翼，弃之以遐征。

飞鸿不我顾，伫立以屏营。

昔为匣中玉，今为粪上英。

朝华不足欢，甘与秋草并。

传语后世人，远嫁难为情。

不知是不是因为美人间的惺惺相惜，绿珠唱起这首歌，格外得楚楚动人，石崇每每听到，都不免为之动情。

生性爱炫耀的石崇，当然忍不住要让别人也看看，自己有一个多么优秀的歌姬。他和当时的名士左思、知名美男潘安等二十四人曾结成诗社，号称“金谷二十四友”，而诗社的一大保留节目，就是在金谷园宴饮，由他的私家乐队歌舞侑酒。不出石崇所料，只要绿珠出场，众人无不为之倾倒。

每到这时，石崇望着光彩夺目的绿珠，听着众人的交口称赞，心中别提多舒坦了，纵是与王恺斗富三战三捷的战绩，也不如此刻更让他满足。不知不觉间，石崇看向绿珠的眼神，也更多出了几分爱怜。

能让杀美人不眨眼的石崇专宠，让左思、潘安等人称赞，久而久之，绿珠的名声就天下皆知了。

当时的石崇可能不会想到，绿珠的美名，能给如日中天的他增光添彩，却也能给日薄西山的他带来杀身之祸。

“金谷二十四友”的组织者，也是石崇在朝中的靠山，是“西晋第一贵公子”贾谧，“八王之乱”中，贾谧被诛，风光赫赫的贾家团灭，“金谷二十四友”也从此分崩离析。石崇作为贾谧同党，被罢免了官职，偌大的家产，一下子成为了被许多人惦记的肥肉，而美人绿珠，更是惹得权贵们蠢蠢欲动，依附于赵王司马伦的孙秀，就是其中之一。

他完全没有把石崇这个昔日巨富放在眼中，直接派人上门，指名道姓地索要绿珠。《晋书·石崇传》记载：

“崇时在金谷别馆，方登凉台，临清流，妇人侍侧。使者以告。崇尽出其婢妾数十人以示之，皆蕴兰麝，被罗縠，曰：“在所择。”使者曰：“君侯服御丽则丽矣，然本受命指索绿珠，不识孰是？”崇勃然曰：“绿珠吾所爱，不可得也。”使者曰：“君侯博古通今，察远照迩，愿加三思。”崇曰：“不然。”使者出而又反，崇竟不许。秀怒，乃劝伦诛崇、建。”

石崇即使失势，也没有改变挥金如土的习性，他舍得唤出自己的数十个婢妾供人挑选，却唯独在来人提到绿珠时，忍不住冲冠一怒。

绿珠听到那句“绿珠吾所爱，不可得也”的时候，心中一定百感交集。也许三斛明珠不过是纨绔子弟的一时兴起，也许金谷崇绮不过是富家公子的逢场作戏，绿珠，从来也不敢确定，自己在这个冷酷又豪横的男人心目中，到底是什么地位，但这一刻，她知道了，原来他的心里，真真切切地爱着自己，就如同那些寻常夫妻一样。在他的心里，纵是千金，甚至再加上自己的身家性命，也难换一个绿珠。

恼羞成怒的孙秀劝说司马伦杀了石崇，司马伦派兵围住了金谷园，此时的石崇，正在楼上宴饮，听人来报，长叹一声，对绿珠说：“看来我因为你，终于招致杀身之祸了。”绿珠泣不成声，当即对石崇说：“你的恩情，我无以为报，唯有以命相还了。”说吧，绿珠从楼上纵身跳下，这座曾让她眺望故乡的高楼，最终却成了她香消玉殒的地方。

关于石崇对绿珠的感情，如今我们已经很难去衡量，也许他说出那句“绿珠吾所爱”时，的确是动过真情，可是，这份感情中，又掺杂了多少炫耀，多少虚伪，多少想当然的自我感动。他怎会不知自己大势已去，怎会不知无论自己做什么，孙秀这些后起的权贵都一定会置自己于死地，怎会不知，即使自己逞了一时之勇，绿珠也一定会在自己死后落入仇人之手。

他没有在自己尚有能力的时候，安排好绿珠的归宿，反而在死前对绿珠说了那样一番话，我们怎能不怀疑，他的本意，就是希望绿珠陪自己赴死。石崇，也许对绿珠留了一丝柔情，但他终究太过自私，拼死留下绿珠在身边，究竟是出于爱，还是出于和斗富时一样的那种不计一切代价也要胜人一筹的胜负欲，每个人的心中，都自有评论。

但是，绿珠的情意，却是无可置疑的。或许她真的不想在没有石崇的世界上独活，又或许是她看破了石崇的内心，甘愿用生命成全石崇的这场比拼，总是，绿珠对石崇的感情，没有半点虚假。

石崇自己死前曾说，“奴辈利吾家财”，他知道那些人和他交往只是贪他的财，愿意陪他同生同死的，只有这个叫绿珠的女子而已。或许，我们会为绿珠感到不值，但从高楼上一跃而下的那一刻，绿珠，一定没有后悔。

《红楼梦》中，林黛玉曾作《五美吟》，其中一首《咏绿珠》是这样写的：

瓦砾明珠一例抛，何曾石尉重娇娆。

都缘顽福前生造，更有同归慰寂寥。

曹雪芹看得清清楚楚，石崇不过是瓦砾而已，而绿珠，却是明珠。就算是石崇从未真正爱过绿珠，但，绿珠终究是放不下这份心意相通的爱情，心甘情愿地与石崇一同归去。

这是一个女子的侠肠与骨气，却是许多男子都不曾拥有的东西，所以，绿珠被后人所铭记，纵然后人为她的傻扼腕叹息，却依然会说，绿珠一人，的确远比过石崇的万贯家财珍贵的多。

来源 | 我们的太空（ID：ourspace0424）

作者 |靳舒馨

编辑 | 闫宇航

校对| 倪佳晨

邮箱 | ourspace0424@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