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里秉承祖训教育子孙的,贾珍算是一个。
这话听着有些可笑,却也是事实。
原著第四十五回,跟随贾母从荣府鼎盛时期走来的赖嬷嬷,曾这般评价贾家当年的教育方式:
赖嬷嬤道:“这些小孩子们全要管的严。饶这么严,他们还偷空儿闹个乱子来叫大人操心......当日老爷小时挨你爷爷的打,谁没看见的。老爷小时,何曾象你(贾宝玉)这么天不怕地不怕的了。还有那大老爷,虽然淘气,也没象你这扎窝子的样儿,也是天天打。还有东府里你珍哥儿的爷爷,那才是火上浇油的性子,说声恼了,什么儿子,竟是审贼!如今我眼里看着,耳朵里听着,那珍大爷管儿子倒也象当日老祖宗的规矩,只是管的到三不着两的。他自己也不管一管自己,这些兄弟侄儿怎么怨的不怕他?”——第四十五回
赖嬷嬷一分为二地评价了贾珍,从教育手段来看,他对子孙很严苛,有宁荣昔日之风;同时,由于贾珍自己不靠谱,没有以身作则,就导致底下的平辈和晚辈都不太服他。
贾珍是怎么管儿子的?
第二十九回清虚观打醮,曹雪芹展现了这位珍大爷的权威。
仅仅因为贾蓉怕热,跑到钟楼底下躲太阳,贾珍见了大怒,直接把贾蓉叫过来质问他:我这里也还没敢说热,你倒乘凉去了!
随后让下人一口唾沫啐在他脸上,贾蓉垂手侍立,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敢说。
原著也记录了其他人的反应:贾芸、贾萍、贾芹听见了,不但他们慌了,亦且连贾璜、贾㻞、贾琼等也都忙了,一个一个从墙根下慢慢的溜上来。
这就是贾珍的权威。
贾珍不仅仅是贾蓉的父亲,更是贾家的族长,即便他本人极其不靠谱,干了许多荒淫的事,但基本的脸面他一直坚持在维持。
原著第九回,记载了贾府内部盛传污言秽语,贾珍给贾蔷另置房产,让他搬出去住的情况:
原来这一个名唤贾蔷,亦系宁府中之正派玄孙,父母早亡,从小儿跟着贾珍过活,如今长了十六岁,比贾蓉生的还风流俊俏。他弟兄二人最相亲厚,常相共处。宁府人多口杂,那些不得志的奴仆们,专能造言诽谤主人,因此不知又有什么小人诟谇谣诼之词。贾珍想亦风闻得些口声不大好,自己也要避些嫌疑,如今竟分与房舍,命贾蔷搬出宁府,自去立门户过活去了。
第六十五回,贾珍趁着贾琏不在家,偷偷来花枝巷厮混,恰好撞上贾琏骑马回家,兄弟俩酒桌上见面,贾珍的反应是:羞的无话,只得起身让坐。
这些都说明贾珍是个要脸的人,他跟尤氏姊妹厮混,只能偷偷进行,不能摆在明面上,否则会让人诟病,影响族长的脸面和权威。
回到问题本身:贾珍为什么不将尤二姐纳为小妾,而是拱手让给贾琏,然后自己又去花枝巷找尤二姐鬼混,他多余走这个中间过程是做什么?
一言以蔽之:通过弯弯曲曲的操作,将自己的脸面保住。
举一个不恰当的例子,贾珍可以花钱去青楼眠花卧柳,但绝不会发朋友圈告诉别人他去青楼了,更不会将每一位青楼女子都娶回家当小妾。
贾珍对尤二姐、尤三姐的需求就是一个色字,任何在这个“色”字上衍生出来的附加要求,贾珍都会忖度利弊得失,然后作出相应的判断。
尤二姐、尤三姐都是尤家人,当年来到京都,是因为贾敬去世,她们跟着老娘来宁国府帮忙看家,一旦这件事了了,尤氏姊妹是要回家的。
如果贾琏偷娶了尤二姐,就能将尤氏姊妹留在京都,自己随时可以去鬼混,为了这个好处,贾珍主动替尤二姐置办了妆奁,促成了这门亲事。
从贾珍的角度来看,这么做属于是一箭三雕:
第一,尤氏姊妹可以长久留在京都,自己等于拥有了一个独家青楼,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第二,将“荒淫好色”的标签,贴到了贾琏的头上。
“偷娶”这件事属于是纸里包不住火,将来一旦东窗事发,大家只会责备贾琏好色,在国孝家孝间偷娶,贾珍却藏在背后,享受着和贾琏相同的服务。
第三,尤二姐嫁给贾琏后,住在了花枝巷,衣食住行大部分费用均由贾琏来出,贾珍可以坐享其成,最多每次来鬼混时,给尤氏姊妹留下几个钱而已。
如此一来,所有的风险都被贾琏承担了,贾珍既保全了脸面,又得到了好处。
在这个过程中,只有尤三姐对贾珍、贾琏兄弟俩的心思摸得最透,她知道这件事是“偷来的锣儿,敲不得”,一旦被敲响,贾珍的脸面就算完了。
贾珍还要脸面——这是尤三姐掌握的唯一筹码。
第六十五回,贾琏意欲让尤三姐沦为贾珍的玩物,兄弟俩一个一人,面对这种景况,尤三姐发出了自己的反抗,她骂道:
你不用和我花马吊嘴的,清水下杂面,你吃我看见。见提着影戏人子上场,好歹别戳破这层纸儿。你别油蒙了心,打谅我们不知道你府上的事。这会子花了几个臭钱,你们哥儿俩拿着我们姐儿两个权当粉头来取乐儿,你们就打错了算盘了。我也知道你那老婆太难缠,如今把我姐姐拐了来做二房,偷的锣儿敲不得。
尤三姐就是通过这场骂战,浇醒了贾珍、贾琏兄弟俩。
他们终于明白尤家人里面是有硬茬的,一旦操作不当,尤三姐真的找王熙凤去闹,并将跟贾珍素日的鬼混形景说来的,那贾琏就别想安宁了,贾珍的族长脸面也被丢到地上,任千人踩踏了。
尤三姐拿住了贾珍、贾琏的七寸,所以后来尤三姐才敢那么嚣张:天天挑拣穿吃,打了银的,又要金的;有了珠子,又要宝石;吃的肥鹅,又宰肥鸭。或不趁心,连桌一推,衣裳不如意,不论绫缎新整,便用剪刀剪碎,撕一条,骂一句,究竟贾珍等何曾随意了一日,反花了许多昧心钱。
但这也是尤氏姊妹的可悲之处,她们从头到尾充当的都是“玩物”。
贾琏如果真的爱尤二姐,完全可以等王熙凤真的去世了,直接接她进去做正室,为何还要偷娶?可见是荷尔蒙在作祟,耐不住寂寞,之后有了秋桐,贾琏便不把二姐放在心上。
尤三姐虽然占了上风,也不过是一时光景,本质上还是处于弱势,一切还得依赖贾家兄弟俩,她自择了柳湘莲为夫,企图摆脱这样的控制,却被悔婚寒了心,最终用鸳鸯剑结束了自己的命。
古代的女子,归结其人生,不外是:为人莫作妇人身,百般苦乐由他人。痴心老婆负心汉,悔莫当初错认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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