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第六十九回,在经历“王熙凤的赚取欺骗”、“秋桐的言语折磨”,加上“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绝望境地的催化,尤二姐终于走到了她生命的尽头。
契机是尤二姐的怀孕,贾琏为二姐请来了胡大夫代为诊治,谁料这位所谓的胡大夫竟是位庸医,不仅误诊了尤二姐的病情,还写下一剂虎狼药,硬是打下了二姐腹中的胎儿。
对于胡庸医的误诊,一直以来流传一种说法,即认为尤二姐的流产是王熙凤买通胡庸医,暗中做了手脚,这个推断的根据也很简单:那便是王熙凤一向悍妒,她岂能容忍二姐生下这个孩子?
更为有趣的是,胡庸医在为尤二姐诊断过程中,曾有过一个异样的举动,他曾主动要求尤二姐露一露容颜,以便“望闻问切”,岂料尤二姐一露面,胡庸医的反应极为剧烈,原著记:
胡君荣又诊了半日,说:“若论胎气,肝脉自应洪大。然木盛则生火,经水不调亦皆因由肝木所致。医生要大胆,须得请奶奶将金面略露露,医生观观气色,方敢下药。”贾琏无法,只得命将帐子掀起一缝,尤二姐露出脸来。胡君荣一见,魂魄如飞上九天,通身麻木,一无所知。——第六十九回
胡庸医初见尤二姐的容颜,为什么会有这样剧烈的反应,“魂魄如飞上九天,通身麻木,一无所知”,这种反应过于夸张化,以至于读者很难信服,只能顺着旧有思维,认为胡庸医的诊断要求和反应,都跟王熙凤的叮嘱有关,目的就是为了确信对方是尤二姐,但内里逻辑还是透着牵强,难以服众。
以我个人的观点,我认为尤二姐的流产与王熙凤应该是无关的,因为原著中很多细节都对不上这个结论。
贾琏得知尤二姐怀孕后,当即就命人去请大夫,随后请来了胡庸医,这个阶段的时间安排非常紧密,如果是王熙凤暗中使绊子,她不仅要提前得知二姐怀孕的消息,还要提前谋划,更要同时买通胡庸医,这一系列操作都不是一时一刻所能完成的。
更为明显的证据则是胡庸医的反应,如果他和王熙凤狼狈为奸,故意打掉尤二姐腹中的胎儿,他身为当事人,一定会知晓尤二姐服药后的严重后果,以及贾琏后续的官司催逼,诸君试想,如果你是胡庸医,你会怎么做?
恐怕大家都会选择提前出逃,毕竟得罪的是荣国府的琏二爷,害死的是荣府大房的胎儿,一旦被抓住,后果不堪设想。可原著中胡庸医下完药后的反应却并不是这样:
只半夜,尤二姐腹痛不止,谁知竟将一个已成形的男胎打了下来。于是血行不止,二姐就昏迷过去。贾琏闻知,大骂胡君荣。一面再遣人去请医调治,一面命人去打告胡君荣。胡君荣听了,早已卷包逃走。——第六十九回
胡庸医并没有第一时间逃跑,而是听说自己误诊,贾琏已经命人去衙门状告自己后,这才急忙卷包逃走,如果胡庸医真的和王熙凤狼狈为奸,他根本不用“听说”,从荣国府出来就得赶紧逃了,哪里还会等到贾琏去衙门打告自己?
因此,胡庸医极有可能是真的医术不精,将尤二姐腹中胎儿误诊,下错了药,王熙凤从中起到作用的可能性并不高。
同时,针对胡庸医诊病过程中,主动要求探看尤二姐的容颜,并被惊得通身麻木的描写,其实也不难理解,这应该是曹雪芹描绘尤二姐美貌的一种手段,而且原著中这样的描写尤二姐并不是个例。
第七十四回“惑奸谗抄检大观园”,王善保家的背地里进谗言,向王夫人告了晴雯的状,王夫人大怒,当即命人传晴雯过来。晴雯自知王夫人不喜妆饰过浓的女子,于是并没有十分打扮,直接素颜过来,原著此处有一段庚辰双行夹批:可知天生美人原不在妆饰,使人一见不觉心惊目骇,可恨也今之涂脂抹粉真同鬼魅而不见觉。
无论是胡庸医见尤二姐的“通身麻木,魂飞九天”,还是脂砚斋评价晴雯“美人不在妆饰,一见心惊目骇”,其本质都是在形容这两位女子的盛世美颜 ,甚至薛蟠初见林黛玉,身子不禁酥了半边,也是类似的描写手段。
由此,胡庸医初见尤二姐的反应,不应该被过度解读,尤其不应该被解读成王熙凤、胡庸医的阴谋,这已经脱离了文本本身透露出的情节信息,更多成了读者自说自话的臆想,纵然横向延伸了红楼的文本内涵,但终究落了有失严谨的下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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