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锡生 | 徐霞客与陈函辉在靖江留下的文化元素

作者 吕锡生

陈函辉（1590-1646）原名炜，字木叔，号小寒山子。浙江台州临海人。自小聪明，六岁能对联，九岁随父宦游岭南，十五岁入学白鹿洞书院。崇祯七年（1634）进士，两年后补常州府靖江县令。在职6年，吏部考绩五次名列第一。本该迁升，但朝廷昏庸，崇祯十四年（1641）却遭劾，罢官归里。

徐霞客故居

顺治二年（1645）六月清兵南下，南京失守，陈函辉在台州首倡鲁王朱以海监国抗清，任少詹事兼侍读学士，不久进东阁大学士兼礼部尚书。翌年六月鲁王兵败入海，陈函辉返台州，哭入云峰寺，赋诗“生为大明之臣，死为大明之鬼”。作绝命诗十首，自缢于云峰寺以殉国难。他一生曾主编：《靖江县志》和《台州府志》，所著有《寒玉集》等诗集多种，所著皆刊刻于靖江，现北京图书馆藏有明刊本《小寒山子集》。

陈函辉是江阴徐霞客生平的挚友之一。关于陈函辉与徐霞客的定交，众说纷纭。丁文江先生《年谱》认为因黄道周而定交，也有认为因徐仲昭而认识，最后丁锡贤先生提到他与徐霞客是“累世通家”。 ① 也就是说是有着多代先人的友谊（有待考证）。如果真是这样，霞客远游首选台州雁荡，当是与陈函辉有一定关系。

浙江天台国清寺

这里顺便提到陈函辉生平事迹对他最有影响的一件事。陈函辉自号“小寒山子”的原因，据传其母应氏梦见寒山子至其家而产。故陈函辉常以“寒山子”而自豪。在台州万年山，有寒山寺，相传唐代有寒山僧，曾隐居天台山寒岩。往来于天台国清寺和拾得友好，善作诗，有《寒山集》二卷。另有拾得僧，他原是孤儿，由国清寺方丈丰干收养为僧，故名拾得，亦能诗，有《丰干拾得诗》一卷。后得道成仙，故人们常以寒山、拾得并称为和合二仙。

陈函辉的家在巾子山上，这是一座在临海城东南，高约百米小山。濒灵江，有两峰，形如巾绩，相传为皇华真人得道升天时头巾下堕化为此山故名。山顶双塔屹立，林木茂密，风景幽丽。陈函辉在巾子山上筑有小楼，名曰：“小寒山”，以接待四方来客，故“小寒山”并非指山，乃巾子山上一小楼耳。他住在此自号“小寒山子”。以寒山子转世也。

苏州寒山寺

陈函辉自小爱诗，天生是个诗人。有《寒山诗合选》，由他亲自编选收得一千一百余篇，分三集：《寒玉》集，《寒光》集，《寒香》集，俱在靖江刊刻行世。

对陈函辉一生事业影响最大的，是崇祯七年（1634）他高中进士，时年44岁，未能及时授职，客居京师二年，曾有怀念昔日布衣好友江阴徐霞客和徐仲昭的诗篇。称：“独立南州有二高，门前孤径没蓬蒿”。“霞客先生癖好游，五无全岳九无州”。说明他高中进士后仍不忘布衣之交，称江阴二徐为二高。

陈函辉与江阴梧塍徐氏既然有累世通家之宜，与二徐自然早已熟悉，他虽比霞客小三岁，在崇祯五年（1632）二徐结伴三游台荡时，二徐都在巾山的小寒山家中，陈在《徐霞客墓志铭》中写道：“偕仲昭过予小寒山中，烧灯夜话，叙其半生游屐之概”。徐霞客讲述了自己的旅游生涯。当陈函辉在席上问“君曾一造雁山绝顶否？”霞客听了“色动”。次日凌晨，语别陈函辉称：“予且再往，归当语卿。”

过了十天，霞客再来陈家，言“吾已取间道，扪萝上。上龙湫三十里，有荡焉，雁所家也。再攀登往上十数里，正德间白云、云外两僧团瓢（园形草屋）尚在。又复二十里而立其颠，罡风逼人，有麋鹿数百群，夜绕予宿。予三宿二始下山。”

雁荡山大龙湫

这成了霞客生平不朽的佳话。徐霞客前三次上雁湖均未登顶找到雁湖，这次被陈函辉这一问，使他感到不找到雁湖决不罢休。事情虽小，但作为一个以实地考察的科学探险者，他不把大龙湫之水来自雁湖疑团解开，是决不罢休的。这就是徐霞客实地考察地理探真求实的决心和毅力。

在小寒山“晓灯夜话”中，除了有关探雁湖之外，据台州学者考证。陈函辉还向徐霞客介绍了台州的人文地理前辈名家王士性的事迹，同时还劝徐霞客进行“昆仑海外游”的建议。徐霞客对挚友的建议十分重视，他十分尊敬王士性的人文地理的科考成就，第一个称他谓王十岳。对“昆仑海外游”也一直挂在心上，可惜由于生命的局限而未能实现。从中也可以看出徐霞客与陈函辉友谊之深。以及徐霞客对陈函辉的重视。

徐霞客对陈函辉的尊重与信赖，还反映在徐霞客生前托族兄徐仲昭，在他身后要请陈函辉作《墓志铭》。对于陈函辉《徐霞客先生墓志铭》之事，徐学界至今仅是开始，值得深入研究。

（一）徐霞客请陈函辉作墓志事实

崇祯九年，陈函辉任靖江县令，拉近了与徐霞客、徐仲昭的距离，

靖江、江阴均为江尾海头，仅一江之隔。可惜徐霞客于此年九月十九日为向西南“溯江探源”，离家远游，没有机会至靖江早夕相叙，而徐仲昭则成为陈函辉的幕宾，并聘修《靖江县志》。

四年之后，徐霞客于崇祯十三年（1640）卧病东归，川游峨眉，完成《溯江纪源》（《江源考》），此时，“霞客于峨嵋山前，作一札寄予。其出外番分界地，又有书贻钱牧斋宗伯，并托致予。书中皆言所历涉山川险癖诸瑰状，并言江非始自岷山，河亦不由天上。其发源河自昆仑之北，江自昆仑之南。中国入河之省凡五，入江水为省十一，其吐纳江盖倍于河矣。” ② 徐霞客证明了长江之水大于黄河。

返归家中之后，徐霞客病情不见好转，在病榻上，他最想见到的好友就是黄道周和陈函辉。故在临终前命长子徐屺，进京探望黄道周于狱中。徐屺进京三月，回来后讲述黄道周在天牢受苦情状，他痛不欲生，觉得腐败的明廷气数已尽，迫害忠良，病情加重。又命长子徐屺至靖江探望陈函辉，并亲手书“寒山无忘灶下”之情。拜托族兄徐仲昭，在他去世之后，请陈函辉为其摛词作《墓志》，将其生平事迹留于人间。

徐霞客故居中的霞客墓

从当时在世的徐霞客挚友中有条件作墓铭的有黄道周、王忠纫、徐仲昭、吴国华、钱谦益等，而徐霞客却独选靖江县令的陈函辉，这说明了什么？

（1）说明徐霞客认为陈函辉是写《墓志铭》最合适的人选。

（2）证明靖江是留下《墓志铭》最合适的地方。

否则他决不会在生前选择请靖江县令陈函辉作墓铭。也决不会墓志铭选择在靖江城完成。两者何者在先何者在后？以笔者看来，靖江的因素是主要的，因为它在江尾海头。而作者的原因则在其次，因为若陈函辉若不是靖江县令，徐霞客就不一定请他作此墓铭。

（二）《徐霞客墓志铭》的价值

《徐霞客墓志铭》与一般的墓志不同，因为这篇墓志，是墓主人生前自己所提供的行状。然后拜托挚友撰写。也就是说是徐霞客生前所提供的行状，这说明墓志属第一手资料的真实可靠。

其次墓志中融入好友的友情和感受，对墓主人的客观评价，从而充实了墓志的内容。

再次，陈函辉在撰写墓志时，徐霞客只是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布衣地理考察的旅行者，是一个醉心于江源考察的探险人，没有丰功伟业可书。可是作者在靖江县署写成煌煌五千言叙述墓主人的生平，并配以《江源考》提要置于江阴、靖江两县的县志中，成为南龙之末的江尾海头从长江源头到入海的见证，其历史文化价值弥足珍贵。

最后，自这篇墓志传世以来，数百年后之今日，有谁想到这位墓主人竟因他的《游记》成为我国明代杰出的地理学家、旅行家、游记文学家。成了世界历史文化名人。2011年，国务院把《游记》5.19开篇日定为国家旅游日，引领中华旅游，成为当之无愧的游圣。

查阅后人对徐霞客的评价，最原始的资料皆出自这篇墓铭。而且也成了后来各种有关徐霞客志传的依据。成为靖江最杰出的地方文献和传志的传播基地。

由于《徐霞客墓志铭》是墓主人生前自己深思熟虑的选择，他要把自己生平的业绩存放在靖江的心愿，让人评说。

晴山堂石刻

（三）爱国精神、民族气节是徐陈文化元素的内核。

徐霞客自小立志溯江探源，毕生奋斗，留给后人最宝贵的是他：“热爱祖国，献身科学，尊重实践”的爱国精神。

陈函辉主政靖江，为父母官六年，五获吏部考绩第一。晚年率众抗清。兵败作绝命诗十首，自缢于云峰寺，表现了视死如归的民族气节。这是徐、陈两人在靖江留下的文化元素的内核。

徐霞客临终前夕把自己的一身行状，拜托族兄徐仲昭，请陈函辉作墓志。既是对挚友人品的信任，又是对靖江的向往。他要把墓志留在靖江。陈函辉不负所托，在靖江县署完成墓志，告慰逝者。使墓志成为靖江不朽的历史名篇。成为千古奇人传志的基礎。加上作者陈函辉在靖江刊刻的诗文墨宝而相得益彰。至今靖江市拥有了这两人的文化元素，正是中华民族文化中的脊梁。

浩浩大江，滔滔江潮，终然淘尽了千古风流人物，却淘不尽溯江探源第一人留下的《溯江纪源》（《江源考》）超越时空的不朽业绩。这就是陈函辉为长江之子徐霞客在靖江留下的墓志作佐证。今日靖江市因拥有徐霞客、陈函辉两人光耀千秋的墨迹而自豪。徐霞客“热爱祖国，献身科学，尊重实践”的精神和陈函辉在国难当头，守节不屈，视死如归的勇气，激励着一代代的靖江人为建设伟大的社会主义祖国作贡献！

注释

①丁锡贤文

②陈函辉《徐霞客墓志铭》

作者简介

吕锡生，江南大学历史学教授，长期从事历史文选和史学理论的教学和研究，历任中国《史记》研究会副会长、徐霞客研究会理事、太湖史研究所所长，无锡徐霞客研究会创始会长，主要著述有《三史斋文集》，主编著作有《徐霞客家传》《历史认识的理论和方法》等，并任《中国大运河史》《中国太湖史》执行编委，发表论文百余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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